白斯特惊呆了,拖把啃上他的脚趾头,烫得他险些大叫。
如果说客厅空荡到能跳广场舞不足为奇,那么把卧室布置成图书馆又是什么癖好?
依然是百多平的阔敞空间,一圈儿全是书柜,柜板和深棕木墙浑然一体,柜格里排满了纸质书。
乍看上去,有种被书墙圈囿的压迫感。
早在百年前的联盟初期,阅读工具就已经发展到一本笔记大小的阅读器即可装下一个国家图书馆体量的藏书。
现今的全息仿真纸页更让纸书失去使用方面的存在价值,读者可以将书页设置成任何自己习惯的版式、字体和大小,随身携带、无伤视力。
即便仍然有少数阅读习惯复古的,会收藏自己喜欢的纸书,但这近万册齐聚一堂实在太壮观了。
白斯特想,沈夜晚上睡哪儿呢?一楼好歹还有个狗窝,这里都没个床。
如果沈夜像伍尔夫那样睡在地板中间,不会每晚都梦见考试吗?这个居住环境对学渣实在很不友好。
白斯特不算学渣,他曾经也是凭本事考上警察学校,也喜欢随身带一本电子笔记。
他的电子笔记本很小,只有小学生作业本那么大,里面下载了一些课外书,具体来说就是武侠、修仙、科幻什么的……
他看过了会给弟弟白星星当故事讲,星星特别喜欢听他讲故事。
那本电子笔记跟了白斯特许多年,一直到他出征作战都带在身边,按说如果当年的搜救队发现了,应该会作为遗物为他保存,可惜他没在留存下来的私人物品里找到那个笔记本。
基础医学概论、神经医学病例全书、精神力研究论文集……
白斯特一目十行扫过去,心说他的电子书丢就丢了吧,书目对比太打脸了,沈夜这几千本书一水儿都是医学专业书,半根杂毛都没有。
他随便抽了两本翻看,好家伙,人家还不是买来做样子的,都带着翻读过的痕迹和标画批注。
这么多书就算看一遍,没有十几二十年都看不完,实在让人汗毛倒竖……不对,肃然起敬!
仅在书架高近天花板的一角,摆了五六个手工缝制的布偶娃娃,虽然品相粗糙破旧,好歹给这幽闭的空间增添几分活气。
白斯特脑海中冒出一个小人儿,乖巧软白,垂落的黑发遮住眉眼,露出削尖的下颌。
小人儿穿着带帽兜的连体睡衣,短手短脚盘在地板中间看书,不时抿唇用力思考,抓着小铅笔认真做功课。
跟着小人儿慢慢长大,手脚拉长,变成纤秀少年,依然保持着看书的姿势……
他从小到大,会不会有点孤单?
白斯特没来由冒出这个想法,至少他当年可闲不出这么多时间读书,要吃要玩要闯祸,还得帮忙父母照顾小星星。
他的弟弟白星星,也是从小生病的孩子,智力障碍,认知能力停留在四五岁的程度,但他是个乖宝宝,特别惹人疼爱。
白斯特丢掉的电子笔记里,存了很多白星星的照片,他很喜欢被哥哥拍照,对着镜头一动不动咧嘴笑。
沈夜似乎不怎么爱笑,可能是少了他这种好哥哥吧?
白斯特想,既然大家得相处一段时间,要不……我就吃点亏,当他是我弟好了!
有了这重身份,给他做做饭、擦擦地、洗洗衣服也应该应分,住他家里也没毛病。
白斯特更卖力地擦起地板。
书柜的最下一格带着柜门,白斯特不小心,让拖把一角磕了上去,将柜门碰开一点。
白斯特弯腰,想将柜门重新关好。
嗯?他的手停住,反用力拉开了柜门。
借着室内顶灯的光,白斯特看见柜子里面……空的,又不全是,铺了一层软垫,软垫套着同样深色的布料所以不容易被发现。
再向里看,垫子延伸过去,大概一个人的长度,最里放了一只枕头,还有贴墙叠放的一张被子,只是那边的柜门钉死了打不开,只有脚下这门可以进出。
白斯特:???
这底柜虽然比书架宽一些,进深也不过八十厘米左右,还没有一张儿童床的宽度。
被褥枕头俱全,所以沈夜晚上是睡在里面吗?这倒解释了为什么二层没有床。
可是底柜的高度不足一米,成人钻进去无法靠坐起来,翻身都显得局促,他家里明明这么大地方,为什么非要睡在柜子里呢?
这种像棺材的空间,躺进去不会害怕吗?
白星星就不喜欢窄小黑暗的地方,白斯特记得有次带他玩捉迷藏,他不小心躲进衣柜里出不来,吓得哇哇大哭。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白星星都蹭在他的身边睡,怎么赶都赶不走。
还是说,他真的过时了,不懂现在年轻人的玩法。
白斯特的这个想法很快被证实,他想趁沈夜不在家洗个澡,别当着面让对方担心他漏电。
结果……
白斯特找不到出水开关,也没任何精神力能操控的感应装置。
白斯特在沐浴房里吃果晒雕,彻底石化,生出被时代快车抛弃的孤寡老人的悲凉。
伍尔夫站在门口,冲浴房吼两声,成功引起白斯特注意。
它抬高前爪,半蹲身立起躯体,俩前爪尽量往身侧展开,应该是在学人类示范正确的沐浴姿势。
白斯特立即领会精神跟着做,先蹲了个马步,然后将手臂平展,上下扇着晃了晃。
噗噗噗,登时有水柱四面八方喷过来,嗞了他满脸。
懂了!白斯特站直身体,抹掉满脸水。这不怪狗子,是站不是蹲,这回水流刚好冲在他身体上。
大概是沈夜惯用的设置,他太高,想冲到脖颈的确得稍微矮身。
狗子原地转圈,白斯特跟着转,喷水变成了喷沐浴泡,墙壁伸出带小刷头的机械手,哗啦哗啦把他从头到脚洗刷一遍。
狗子再蹲身伸爪,白斯特站成十字,重新喷水,冲掉了泡沫。
狗子再转圈,白斯特跟着转,气孔喷出暖风,很快将身上的水珠吹干。
白斯特穿回衣服,心想沈夜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小情趣,洗个澡像当年的自动洗车,还得做一套广播体操。
他活动两下肩膀,小刷子够劲儿,还挺舒服的,会玩。
有通话请求接入,是凯恩·斯特林。
凯恩长官七十岁,随时可以申请退休,偏赶上这么个山雨欲来的时候。
赫斯·缇娅修女病重,厄尔斯亚华城的治安总署又将一只烫手山芋空投暮星让他接着。
对于白斯特这么个年龄又大又小、职位又高又低、身份不死不活、任务不明不白的家伙,凯恩很难找到和他相处的融洽模式。
但又不能不管,凯恩问:“新环境适应如何?”
白斯特扫了眼身后的沐浴房,眉毛一挑:“十分愉快!”
凯恩:“很好,再见。”
白斯特:“等等,关于我的任务,保护沈夜医生,我能知道他哪里危险吗?”
凯恩:“这是上级的命令。”
白斯特:“据我所知,他只是一个可能有点优秀的年轻医生,不是在家就是在医院,或者在从家到医院的路上。他不在家,我身份受限管不着;他若在家……凯恩警长,您辖区的房屋了解一下,他的家比铁桶还坚固,请问我的任务是保护他洗澡时不滑倒,还是煮饭时别切到手?”
凯恩:“最好两样都别发生。”
白斯特:“……”“好的,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的薪酬怎么算?”
凯恩:“……”“c区警署暂时没这个预算。怎么?沈医生没授权你使用他的账户吗?毕竟你现在是他的……人。”
白斯特:“有是有,但是没余额。你想办法解决,男人都要养家的,难道让我一直吃软饭?”
切断通讯,白斯特收到来自凯恩警长的200因转账,附言:多了怕你不好解释,先这样,等月底发薪再说。
白斯特啧了一声,后辈们这前卫的消费观可真不行啊,才22号,到处找不到一个账户余额多于200的。
他利用网络做了些操作,让这笔钱以更加合理的方式进入到沈夜的账户里。
白斯特刚要出门购物,一声轻响攫住了他的注意,顶楼,或者天台。
他屏着呼吸无声朝楼梯上走了几级,两耳细听。
伍尔夫没有任何反应,吃饱喝足了像猫一样蜷进窝里打起盹儿。傻狗!除了看家什么都会。
顶楼响起脚步声,是个从容的贼,可能以为家里没人。
白斯特暗叹一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刚跟凯恩预支一点点薪水,贼就上门了,现世报要不要这么快!
他已经走到二楼楼梯,再往上是一道通向阁楼的门,那门看着挺结实,而且上了插锁。
白斯特轻轻跨过摆在梯阶上的几盆小花,看来沈夜很少去阁楼,这楼梯用来放花说明他不常走。
他捎带着看了一眼,花叶细长,像兰草,不过养得不怎么样,离死不远了。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条工作:养花。
贼在翻东西,弄出一些声响。
白斯特突然发力,抢上去开锁掀门。
阁楼上一个暗影倏然惊起,反应居然不慢,抓着吊床一荡,借力扑向天窗。天窗通着屋顶,显然他就是从这儿摸进来的。
白斯特速度更快,抓贼他可是专业,加之屋顶不高,他伸手一扯,捞住对方的脚踝呱唧将人掼进地上一只敞口的木箱里。
塔塔奴卡:卧了个……cao!家里进贼了!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飞,还不忘给沈夜预警,对着腕上的智能机大喊:“哥!有贼!别回家!报警!”
白斯特:卧了个……cao!贼喊捉贼?臭不要脸!
等等,哥?
白斯特看清来人,是个小黑孩儿,一头辫儿,脖子上挂个目镜……
这目镜他认得,“智眼”,是专门给盲人用的,能通过传感器直接将环境影像传递到脑部视觉反应区。
“智眼”造福了无数视障者,包括许多因疑似拥有特异精神力而毁掉视力的人。
他的发明人,说来还跟白斯特颇有些渊源,以至于他看见这东西怒意值都跟着消减不少。
不过,面前这小破孩儿明显在装瞎,一双灰眼珠转得滴流圆。
他熟悉这里,管沈夜叫哥,并在意沈夜的安全,桌角放了新打包的早餐……
白斯特迅速摆正姿势、收敛表情,眼中浮现环状绿光,戳成一截高冷的人工智能。
“敢偷袭老子!你塔马——”奴卡从箱子里爬出来,扭着揉腰,嘎嘣!被绿眼怪惊呆了,指着白斯特,“哇哇哇!我去!阿弥陀佛哈利路亚!你是……你是我哥的那个……新买来的……”
“白斯特,叫我白斯特。”白斯特及时打断他,听起来不对味儿,什么他哥的那个,还买来的,他可是正经的机器人!
“哈哈哈哈,白斯特。”奴卡一瘸一拐走近些,“不是说好的洛丽塔小女仆么?怎么是个帅比大猛男?我哥也喜欢你这种吗?我还以为只有我喜欢大猛男——”
白斯特默默后退一步,性向凑合着能对上,但他不炼铜。
“你别怕!”奴卡说完,感觉自己有些大言不惭,“我是说,我不会跟我哥争的,我等他不用的时候我再用。”
你用个屁!白斯特后悔刚刚下手轻了,就该直接摔死熊孩子。
“我哥没跟你提过?我借住他这儿。”奴卡指了指通向二层那道门,“平时各走各的,这门他两边加了锁,不过只有他那边上锁,我从来不锁,就是这么坦荡!”
奴卡开了光屏看节目,边扒早饭,刚好在播“河姆案”的访谈,嘉宾是朴仁宰,这名字最近经常出现,连白斯特都印象深刻。
“又是这垃圾!”奴卡不屑,“干啥啥不行,挑事儿第一名!我跟你说,最会拱火儿的就是他!给他个支点,他都能挑起第四次世界大战!”
白斯特跟着听了一会儿,这评价还算中肯。
朴仁宰评论员,看似那种姿态中立、见解独到的评论者,实际发言中夹带不少私活,他很懂怎么能够挑起不同立场的人之间彼此仇视,尤其是普通人和精神力障碍者,甚至障碍者之间,以此达到制造碰撞和冲突、吸引眼球和骂战的轰动效果。
毕竟大多数精神力特异者隐藏很好,被发现之前一直以精神力障碍者的身份生活,混在他们之中。
“在这件事之前,河姆被周围人认为是精神力障碍者,她因此得到过许多特殊照顾,”朴仁宰语速平缓,显得冷静客观,“诸如被人收养,虽然经调查收养手续上确实存在程序瑕疵,还有读书时得到春晖福利院的助学金,乃至她刚进入社会,就得到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尽管目前贾德仍然是嫌疑人身份,但我们不该抹杀他作为用工方积极承担的社会责任。”
女主持人问:“可惜后来证实,河姆其实是一名精神力特异者,并不止一次使用了这种能力。朴先生是否觉得,她获得的帮助跟特异能力有关?”
朴仁宰略显遗憾地笑笑,微微摇头的幅度像是不小心泄露出内心的想法,嘴上却说:“从科学分析的角度,目前仅能认定河姆对贾德和普林斯汀两人使用过异能力,至于以前的情况,我的观点是没有证据不能不负责任地断定有或没有,现代司法是讲究证据的。”
“但是,如果从大众心理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河姆的行为的确伤害了许多善良人的感情,让他们觉得被欺骗和伤害到,这种欺骗很可能导致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断裂,社会影响是很糟糕的。对于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精神力障碍者来说,就可能因此不再获得帮助,毕竟人们无从预判究竟谁是真的障碍者,谁其实是隐藏的异能者……”
奴卡气得一把扫掉新闻界面,换上重金属摇滚下饭。
“你爸爸我要是隐藏的异能者就好了!非打死你这个不肖子!”
白斯特登时被震得脑浆沸腾,确信自己老了,还是遛弯买菜是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