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方律师的发言统共只有五六句话,用时不到一分钟,却更热烈地点燃了庭审现场,法警不得不进入旁听席维持秩序,甚至驱逐了几名激进分子。
布鲁诺居然在如山铁证下决定做无罪辩护,他可真不怕死!
“警方的讯问记录中,你承认,曾经不止一次对你的雇主贾德先生使用精神力影响对吗?”乐奇站在被告席前质问河姆。
河姆急切地摇头:“那是因为……”
乐奇不让她把话说完:“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他深谙诘问的技巧,只让陪审团听到他想让他们听到的。
“是,”河姆声如蚊讷。
这个字足以令所有人再度亢奋,旁听席迸出骂声甚至口哨,又有几个人被法警请出去。
“所以,12月6日晚十点左右,你又一次对贾德使用精神力影响,引诱他并让他对你实施侵犯,事后他将4700因敲诈款转账给你!”乐奇乘胜追击,将神经元检测报告和转账记录放到光屏上,“这些,就是你对受害人贾德·史密斯非法使用精神力并敲诈勒索的铁证!”
“不是的,我没有……”河姆被法警在一片喧嚣声中按回座椅,她无力的争辩淹没在芸芸众口里。
“法官大人,我问完了。”检控官满意退场。
布鲁诺上前:“请问你是否在12月6日晚,对贾德·史密斯施加过精神力影响?无论出于何种目的。”
河姆摇头:“没有。”
布鲁诺:“那么,‘屡次对贾德使用精神力影响’是在什么时候?”
河姆:“店里有没卖完的蜂糖布丁的时候,那个保鲜期只有24小时……我,觉得丢掉很可惜,想老板可以把剩下的送给我。”
布鲁诺:“你很喜欢吃蜂糖布丁吗?”
“反对!”乐奇站起身举手示意,“反对辩方提与案件无关的问题。”
“我会证明这问题并非与案件无关,相反,它对查清真相至关重要!”布鲁诺深棕色的眼眸看向法官,“法官大人。”
法官思考片刻:“被告继续回答问题,辩方请注意提问方向。”
河姆:“不是我,唐,唐很喜欢蜂糖布丁。”
河姆的发言提到了卢安克·唐,这个与她牵连至深的男人再次引起旁听席喁喁议论。
布鲁诺:“能解释下4700因是怎么回事吗?这笔钱为什么会从贾德的账户转到你的账户里?”
河姆:“这是我向老板预支的薪水。”
河姆话一出口,嘘声一片。
布鲁诺:“为什么想预支薪水?”
乐奇刚做出举手起身的姿势,河姆抢先回答:“因为我想给唐买一套助行器!最基础那款,这样他就不用整天闷在家里。”
旁听席怔愣一秒,数不清疑惑的目光聚焦河姆。
“他的轮椅太旧了,用了十几年,从我两岁就在用,修了记不清多少次,还是经常坏,他的手臂没力气,推起来很吃力……”
河姆嗓音喑哑,急切想说清楚缘由,用的都是短句,像闷锤敲在人心口,一下又一下。
布鲁诺作死地追问一句:“4700因够买助行器吗?我记得最便宜也要一万因。”
乐奇再次抻着脖子噎回即将出口的“反对”,他没必要拒绝对手送来的好意。
河姆:“不够的,但加上我们自己攒的2300因,就有7000因。亚华城的网店里有基础款在圣诞促销,带福利性质的半卖半送,折扣价刚刚够,不用付运费。今天是最后一天……”
布鲁诺已经手快地将商城页面打在光屏上:“是这个叫‘yif’的品牌吗?的确是个良心企业,常在慈善榜上看到它母公司的名字。一万因,七折,刚好7000,距离促销结束还有14小时33分!”
“看来只有你无罪才来得及买,我愿意借给你4700因,就按银行的贷款利率。”
他转身面向旁听席和陪审团:“请问各位,有谁会刚好照着自己的购物差额勒索呢?而且采取自残的极端方式?”
“我的当事人河姆精神正常,精神力超常,这点特别提请各位注意。她想通过合法或不法手段获得4700因远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牺牲惨重!”
陪审团和旁听席一片安静。
布鲁诺十分庆幸星空传媒的新闻专题让卢安克·唐这个人家喻户晓,省了他许多铺垫。
“唐先生,就是从小收养河姆的人,他罹患先天疾病身体残疾,生活贫困,凭借做手工将河姆抚养长大,如父如兄。河姆在事发当晚向雇主贾德预支4700因薪水是为了购置助行器方便唐先生的生活,她对贾德施加精神力影响也仅仅是为了获赠没卖出去的蜂糖布丁,因为唐先生喜欢吃这款甜点。”
他直接引用了检控官刚刚放上光屏的转账记录,圈出贾德转账前河姆的账户余额高亮显示,2329.18因。
“根据店内监控和销售记录,蜂糖布丁因为保鲜期短所以制作不多,基本都能当日售罄。在河姆上晚班的三个月里,只有这五天出现没卖完的情况,就算这五次的剩余都赠送给河姆,按照售价折算为199.5因。我在此提请各位陪审员注意,这些是河姆主动向警方坦承的错误,而她对贾德犯下的错误也仅此而已!”
“河姆是个诚实单纯,容易满足,且知恩图报的好女孩,她主动交代了警方并未掌握的违法行为,虽为自己谋利却并未对贾德造成实质伤害,这并不构成犯罪。”
布鲁诺在满庭注视下走回辩护席,对上河姆饱含泪水的双眼。
接下来由控辩双方分别询问贾德·史密斯,他的身份从河姆案的加害人转为受害人,皆因一份12月10日的神经元检测报告。
检控官乐奇抓住这份报告不放,而这份报告也是贾德脱罪的核心证据。
贾德陈述,12月6日晚,河姆准备下班,在清洁橱柜时与自己相谈甚欢,这点店内监控可以作证,并不存在自己对她的任何强迫行为。
他此前也从未意识到赠送河姆布丁的行为是受了对方的精神力影响,毕竟他本人就是个乐善好施的热心肠,也曾将卖不完的点心分给其他雇员。
“她在聊天时对我有些暗示,”贾德用小指挠挠鼻梁,“感谢我的照顾之类的,还说对我一直有好感,但不想破坏我的家庭,只想私下发展些关系。你们都知道她很穷的,就希望我能给她些好处,多少都没关系。”
“开始我是拒绝的,但你们也知道,一个各方面都正常的男人……很难抵挡住主动诱惑,她已经十五岁了。”贾德耸肩,显然有恃无恐,联盟法律规定与年满十五周岁的女性发生关系,如征得对方同意并不构成犯罪。“何况她还会那个什么催眠,真够恐怖的,我当时都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只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想送她回家,就送出巷口到车站……”
“你,撒谎!”河姆情绪激动,当晚所有的屈辱像被搅扰的泥沙在她心头飞旋如刀,羞愤难以自抑,“你要我帮忙去仓库提东西,你骗我去那里!然后做了那些!”
布鲁诺起身,挡住了贾德看向河姆猥琐挑衅的视线。
这个人因为那份报告肆无忌惮,他知道绝大多数人站在他这边,他背后有无数普通人的舆论支持,他甚至敢滔滔不绝在法庭上表现自己,以无辜受害者的姿态享受万众瞩目。
这是贾德·史密斯的高光时刻,他像个英雄,替所有普通人狠狠报复了一个背负原罪的巫鬼,这是绝佳的运气!
布鲁诺:“当晚,你是想送河姆到车站搭车?”
贾德:“对,她到了下班时间,女孩子单独走夜路不安全。”
布鲁诺:“为什么之前没送过?”
贾德:“……也许,呃……应该这想法是她的精神力控制,她想让我送她出门,就是这样!”
布鲁诺:“你的意思是,她用精神力控制你送她回家?”
贾德:“不全是……还有对她做那件事,不然我们不会去仓库……还有她之后勒索我!”
布鲁诺:“可她下班回家为什么要穿着工作服,还把防寒袍留在店里?”
当晚的视频被放到光屏上,画面显示河姆出门时没有换衣服。
贾德:“……”
一份医检报告被放到光屏上,河姆的。
布鲁诺:“抵抗伤和捆绑伤怎么解释?”
贾德:“我不清楚,我已经被控制了,就像傀儡,一定是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或许她觉得弄成这样更方便日后勒索我?”
布鲁诺:“她要你做你就做?完全不受控制?”
贾德:“没错!”
布鲁诺:“那她应该让你把私房钱都转给她才对。”
旁听席有人哄笑,乐奇高喊反对:“反对辩方律师不合理臆测!”
“笑的人觉得合理。”布鲁诺向法官鞠躬,“法官大人,我收回刚刚的‘臆测’。”
布鲁诺重新走回贾德面前,对方身体微微后倾,好像他身上长了无形的刺。
“贾德先生,你在什么时间将4700因转账给河姆,是在那个之前,还是之后?”
贾德:“之后!这笔钱是她勒索我的。”
布鲁诺截取了两段录音在光屏上重播。
“何况她还会那个什么催眠,真够恐怖的,我当时都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
“呃……应该这想法是她的精神力控制,她想让我送她出门……”
“我已经被控制了,就像傀儡,一定是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布鲁诺:“你说河姆在离开面包店前就使用精神力控制住你,她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无法反抗,甚至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那么,她为什么没有在店里就让你掏钱?你又怎么清楚地记得她在事后勒索你?!”
贾德:“……”
布鲁诺:“因为,真相是河姆当天并没有对你使用过精神力影响!你们在店里相谈甚欢是因为她向你预支薪水而你同意了,她可以为唐买到很棒的圣诞礼物非常开心也很感谢你。而你,单方面把河姆的求助当作某种勾引和暗示,并用去仓库提东西为借口将她骗过去实施侵犯!”
乐奇:“反对!反……”
布鲁诺:“河姆拼命反抗,而你着了火停不下来,你殴打她,堵住嘴巴捆绑手脚。”
乐奇:“反对!”
布鲁诺:“你强/奸了自己未成年的雇员,事后将4700因转给她,这就是你想为自己的兽/行支付的全部代价!”
乐奇:“反对!反对反对反对!12月10日的报告能证明!河姆的的确确对贾德使用过精神力控制!”
法官连击法槌:“肃静!控方是否有其他证人?”
“我申请法庭传唤我的同事,也是本案另一受害人,普林斯汀先生。”乐奇冲布鲁诺昂起头,稀疏的发顶和两只招风耳让他高傲的脑袋好像一颗翅膀发育不良的大土豆。
普林斯汀的证词,充分证明了河姆是精神力特异者且违法使用精神力影响司法人员,这又一次将人们对特异者天然的敌意推向高点。
布鲁诺:“对此我很遗憾,但,河姆使用精神力并非想逃脱法律制裁,她只想回家看望牵挂的家人,毕竟没有罪犯脱逃时会希望警察开车送自己。”
布鲁诺:“另外,我申请法庭传唤专业证人,春晖医院神经科医生沈夜先生。”
沈夜在法警引领下走进法庭,他感觉到许多不同的视线争相爬上他的身体,有的停在侧脸上,有的停在肩头,还有的缠上双腿……好奇、探究、怀疑、监视。
这令他非常不爽,有股懊热的怒意沿着胸腹向上蒸腾,他努力压抑着,将脊背挺直。
沈夜一手抚胸,一手按在联盟法典上宣誓:“我发誓,我的证言将尽我所见所知,毫无隐瞒保留,为公平公正之判决据实陈述。”
他抬起眼,视线缓慢扫过法官、控辩席、陪审席,又在旁听席一触即回。
然而,有人在那一瞬牢牢牵住了他的目光,白斯特坐在证人席最容易看到的位置,前排一个角落,冲他勾唇微笑。像黑夜里最亮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