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对朴仁宰用了精神力暗示,他之前不知道我是个特异者。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太危险了,家人,包括我的孩子们全都不知情,我得保护我自己。我这个人呢,有些胆小,也没什么出息,想过平淡安稳的小日子,说得好听些是知足常乐,不好听就是不思进取。
我们还是夫妻呀,让他放松戒备的机会并不难找,只是见他一面挺难的,这个人很少在我们入睡前回家。
影响的内容?就是让他爬到塔顶然后跳下来,我这方面能力很弱,也没什么机会尝试,头脑一热就那样做了,不算后悔吧。
原因……哎,就是夫妻间那些矛盾,没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但鸡毛蒜皮也怕日积月累啊,积久了滋养的细菌也能杀死人。
具体,具体,嗯,他整天说工作忙不着家,孩子们的事情全部由我一个人照顾,我很爱我的小孩,但那不代表做这件事情不会消磨人。
真的很累啊,永远都没有适合自己频段的交流,要强行降低频段去适应他们,吃喝拉撒、作业考试……
那个人不但不管,遇到小孩生病了考砸了还要抱怨我做得不好,就像老板指责员工那样,我不想跟他争辩,索性就不说话,他又变本加厉觉得我默认是自己的错才无话可说。
员工挨骂还有薪水拿,我想跟他要钱就好像乞讨一样,他的钱还要定期转给他父母一部分,那些我都不管。
后来小孩大一些,我也开始找些不坐班的工作,起码日常的开销自己可以应付,伸手要钱的日子总归不好过。
外遇也有的吧,有时候要避开我们接听电话,有时候直接在外面过夜也不会说一声,这种问了也不会承认的……他觉得那是男人的世界,那样才是正常的。
我没有什么证据,我不想把心思花在那上面,就和他分房睡了,不去碰那些脏东西。
刚结婚的时候没有这样,那时候我家里条件好些,经济上给了我们许多帮助,他是会带着笑容很温和地说些关心人的话,还有在我父母的纪念日寄礼物。
我好像快要忘记那个人了。
作为障碍者,我本身也有点自卑,可能?反正一开始全心全意想照顾好对方,把小家的日子过好,会帮对方洗头发、剪指甲……觉得自己的男人,对他怎么好都不为过吧?
然后为了省些钱,第一个孩子是我自己怀孕生产的,没有用人造子宫体外孕育。
呵呵……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傻瓜一样,以为对男人好是种田,以为委屈自己是伟大……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记不清了,大概生了女儿辞掉工作?随他调职搬迁来暮星?发现女儿是障碍者?总之也没什么区别吧。
自己幡然醒悟的时候,发现已经身在囚笼,是的,家庭和孩子就是我的囚笼,我被牢牢困在各种生活琐事里动弹不得,自愿套上爱的镣铐。
当然考虑过离婚,有段时间每天不停在想。
但是哪里那么容易呢?就像一棵树被种在了泥地里,它想突破重力和根系的羁绊把自己拔/出来,太难了。
是的,我很害怕让家人痛苦,就算那个男人被我划归家人之外,我还有父母和子女。
离婚,我的父母会为我担忧、难过、感觉丢脸;离婚,我的孩子会失去父亲或母亲,姐弟分离,惜尔和征尔感情很好的,他们一定不想和对方分开……
或者你们觉得我懦弱也可以,这些都是借口也可以,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并不是我。
经济上的原因,当然也有,还很重要吧。
惜尔读的学校学费很贵,至少她还需要三年才考入大学,这笔钱我自己负担不起。
还有,她也是障碍者,在那种环境里,如果没有个名声在外的父亲,只一个微不足道的单亲妈妈,一定会被同学看不起、被欺负吧。
如果离婚的话,那个人是不会给我一分钱的,他说过,他认识很多律师朋友和媒体朋友,我什么都不会得到,除了共同债务。
但是他死了就不一样了,我和孩子可以继承他的遗产,我们是不幸的未亡人,会被公众同情和怜悯。
杀死他的念头出现过很多次,从前也只是想想,没觉得自己会真这么做。
那天突然就爆发了,我自己也说不清具体原因,可能就是量变达到质变,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之前在网上帮人剖析还能条条是道,轮到自己却有些说不清楚了,可见身在其中实难自拔。
还是我的运气不够好吧,让家人失望了,伤害到他们,我很抱歉。
……
早早樱美咲说:“我承认自己使用精神力造成我丈夫朴仁宰的死亡,我愿意接受联盟法律的惩罚。”
凯恩警长从冗长的讯问中抬起头,毫不顾忌地同早早樱对视,他说:“女士,我必须告诉您一个事实,您丈夫的直接死因并非坠亡,而是被人潜入医院蓄意替换了药物导致的中枢神经抑制。”
早早樱诧异地微张着双唇,显然对这个结果出乎意料。
但她很快平复了情绪,神色流露出事不关己的淡然,似乎并不希冀这个意外可能带来的命运转折。
“都一样吧,我会对自己做出的行为负责,是我做错在先。”
早早樱美咲被禁锢在审讯椅上,依然礼貌地向凯恩警长做出鞠躬的姿势,带着她惯有的谦和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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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植物生长影响暮星远地表空气成分的问题,白旸和沈夜把功课做到很晚。
两人又是采集数据又是检索资料,差不多形成了一篇论据充分且内容精炼的小论文,基本考虑到了反方的所有攻讦点,达到专业证据标准。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躺下睡觉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凌晨,沈夜计划早上上班便着手联络凯恩警长提交证据,并参与朴仁宰的尸检来寻找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折腾得有些亢奋,一时难以入眠,脑海中都是挖出真相后大白天下的踌躇,不自觉又抓了白旸的左手过来玩。
白旸也不躲闪,任他撸玩具似的揉捻搓摸,尽量将注意力移到正事儿上给沈夜打针降温:“就算我们能证明针松林社区的特殊环境可能给爬高的朴仁宰造成缺氧晕厥,也不代表就会排除早早樱利用精神力杀夫的嫌疑,这个因果关系你懂得?”
沈夜点点头:“可是如果朴仁宰的死亡是换药杀手造成的,而且跌落原因极可能是缺氧,加上早早樱的精神力影响偏弱,她的杀人就仅仅是意图,实际上没有能力造成朴仁宰死亡的伤害后果,那罪责也会相应减轻对不对?”
“你说得也有道理,”白旸拿他没办法,只能安慰,“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查清真相了,最终结果怎么样还得看综合证据和早早樱自己的供述,你别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发现精神力影响也是真相的一部分,你没做错什么。”
沈夜干脆把他半条左臂捞进怀里抱住:“你真这么觉得吗?”
“当然!不然是什么?我在讨好你吗?”白旸的手臂产生某种本不该有的感觉,酥麻酸胀,可能在他身上长得久了越来越仿生了吧。
沈夜闭上眼睛,仍在说话:“为什么你爬上去不觉得头晕?”
“我当然不一样了!”白旸枕着右臂语气炫耀,“我可是智能的,中枢神经根据身体参数自行调节心率呼吸和血氧,利用代偿反应最大限度保证机体健康。当然也不是打不死那种,但同等情况下肯定要比普通人撑的时间长。”
“噢,”沈夜感觉到那条手臂传来的微弱脉冲,大概这也是智能调节的一种,能够帮助人们更快进入睡眠状态。
他含着口水软软地低喃:“原来你才是最会催眠的那个——”
说完这句,沈夜便沉入了黑甜的睡梦中,尽管只是四个小时的短眠,也让他感觉休息得足够酣畅。
再次睁眼,天花板上的屏窗透入浅白天光,亮度明显被调弱到不扰人的程度。
沈夜翻了个身,怀抱里却是温暖充实的,还有指尖温柔地擦过他一侧脸颊。
某种奇异的念头突然令沈夜清醒,白旸的床铺早已空了,被褥铺叠整齐,而他依然抱着对方的……手臂。
那的确是一截手臂而不是手指节,从肘部到指尖异常精致完整且带着体温,如果不是没流一滴血,鲜活得就像刚从身体上分离下来。
沈夜登时呆住了。
咚咚咚咚,沈夜抱着一截手臂跑下楼,白皙纤瘦的黑衣少年穿行在幽闭的树屋里,怀中抱着人类的肢体,这画面看上去有种诡秘的禁忌美。
未出所料,白旸果然在一楼的厨房里准备早餐,他单用一只右手忙碌着,左边半截袖管空荡荡地垂在身侧。
这样一幅残缺的背影,突然狠狠撞进沈夜的双眸,在他心尖儿最柔软的位置用力拧了一把,连带着整个灵魂都抽痛起来。
沈夜蹬蹬蹬跑过去,双臂紧紧环着白旸扑抱过去。
白旸听见声音回头,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满怀,手中滚烫的粥勺下意识向后撤开。“哎?”
他自己的手臂,被勒着硌在自己的腰窝上,感觉有点怪异。
“是不是我的手吓到你了?我怕硬抽出来吵醒你才……”
白旸微一动念,离体的手指便依令做出屈指动作,像个痒痒挠那样抓了抓自己的脊背。
青年瘦削的身体仿佛在努力嵌入另一具身躯,用自己的骨血重新铸就对方,从此不分彼此。
“白旸,”沈夜埋头在他肩窝里,声音透着痛楚的嘶气,他仿佛能够感知白旸左侧大半血肉之躯被生生撕裂时的剧痛,以至于连完整的句子都无力吐出。
“我会,以后会保护你,不要你疼——”
粥勺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沈夜战栗的唇封住了他所有的嘲解和宽慰。
白旸用那条流淌着血液、跃动着脉搏的手臂用力揽上沈夜的腰。
更加急骤的吻反噬回来,沈夜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晕倒,站也站不稳了,唯独没有松开抓着白旸那条手臂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