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野生特异者送养圣乐菲斯流程很简单,只需一份正规医院出具的神经元波普检测报告,研究所便会派人来接。
林白只十岁,这是大多数特异者精神力觉醒的年龄,沈夜第一时间把人带回家,相当于发现即隔离,隔离即报告,属于非常主动的送养。
当爹的沈院长自然不在意外界如何评判他,反倒白旸这操心的后妈,用拉人蹭饭的借口想把人多留些时间。
除了他们三口,谁又知道林白被报送圣乐菲斯的真正原因呢?更没人了解沈夜曾经冒险为他掩盖身份。
世人只看到这位春晖新上任的沈院长,为求自保,胆小如鼠,发现个特异者就忙不迭地讨好上报了,哪怕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
再对比曾经的缇娅妈妈,那可是殚精竭虑将障碍者和特异者护在羽翼下,毕生都在为他们争取自由生存的权利,高下立见!
谁都没曾想,这老实巴交的蔫崽子,没两天便趁着奴卡当班自己跑了。
不仅跑了,他还一路放大招,精神力暗示了若干人,混了两顿豪华霸王餐外加“获赠”了一堆高级玩具打包带回了福利院。
作大死的毫无意外被举报发现,鉴于林白年纪太小,凯恩只得先将人领走养在警署,同时着手通知圣乐菲斯过来领人。
被他吃掉的东西吐出来也拼不回去,玩具店老板因为第一个发现特异者免费上了头条,高兴之余干脆又追赠了一批玩具给福利院。
损失全在可控范围内,皆大欢喜。
沈夜得知这消息,两边太阳穴顿时一阵贯穿痛,像被子弹射透腿骨时的感觉。
他不是气林白不懂事,而是心疼他太懂事,林白这么做无非是想自投罗网,将沈院长从是非曲直的妄议中摘干净,末了还力所能及报答了一波福利院。
讲真他之前没打算接着缇娅妈妈做点什么“管好自己”以外的好人好事,然后一次次被推着顶上,为责任、为道义。
如今,他不抬眼也能看见那些人身上的光,被这光刺痛了眼,再无法忽视。
我何德何能,让他们倾家荡产、生死不计地庇护着?连个他罩不住的十岁孩子也来为他着想!
奴卡从阁楼门缝塞过来一张字条,林白没有智能机,奴卡也没有纸笔,他不知从哪堆破烂里翻了张包瓜子的纸皮,用吸管尖沾了调料汁在上头板板正正涂了一篇大字。
“沈院长,你是好人,你为我好,我知道,祝你平安。”
粗写的字个个又大又方,写到最后地方不够了,平安俩字只能摞在一块儿,就着辛咸的酱味咂摸起来很是凝重。
沈夜将纸片投进垃圾桶,对白旸说:“明天我回医院上班。”
白旸蹲在楼梯上,抱着沈夜的电子笔记不知正涂画些什么,那片纸从他余光里划过:“院长的儿子也要这么上进吗?”
“对呗,多好的凹人设机会,骄而不矜、豪而不奢、身残志坚、鞠躬尽瘁……说不定哪天就混成时代楷模了!”沈夜开自己的嘲讽毫不嘴软。
白旸合上笔记,过去把人揣进怀里:“才养几天,接骨胶粘得够牢吗?用不用带上我,好把你抱来抱去?”
他说着,竟真的把人抱着,满屋子溜达了一圈。
沈夜降维蒙骗老祖宗蹭抱抱被揭穿,眼看一百天伤筋动骨的待遇是泡汤了,心虚气短道:“手术可能站不下来,看诊还是没问题的,我有些病人别人看不了。”
实则回去上班之后,他几乎立刻忙了个脚不沾地,嫌轮椅不够方便,没坚持一会儿就让康复科帮忙找了条小腿护靴穿起来到处走。
爬楼梯的时候,沈同舟心疼地扶了下儿子,嘴里说的还是工作的事儿:“病例一和二都是暮星本地人,一是货运司机,长期吸烟,就诊时肺部感染,自己买了抗生素吃也不见好转,这才过来医院;二是个拍打戏受伤的演员,锁骨骨裂,肩胛多处软组织损伤,住院两周了,伤口不见明显愈合。”
沈夜皱眉:“除了病情伤情没好转,他俩还有什么共同点吗?”一个内科一个外科,如果不是沈同舟,换别的医生可能压根不会往一块儿联系。
“一和二都吸粉,天使眼泪。”沈同舟面色凝重,“一是主动交代的,二不肯承认,我们检出他体内有麦胺他命残留这才松口,还让我们帮忙保密。”
货运司机工作时间长、工作环境枯燥,有不少靠吸粉提神找刺激,全赖自动驾驶功能蒙混过关。小明星也不必说,贪玩有钱有门路,沾的也不少。
“但是病例三没有,”两人说着话已经进入隔离病区,站在一间病房前,沈同舟给了个‘你最好有点思想准备’的眼神,“从厄尔斯回来的留学生,交通事故。”
门一推开,扑鼻就是消毒剂混合脓血的腥腐味,年轻男孩仰躺在病床上,两条腿都被支架固定住,听见响动转着头看过来。
他似乎伤得挺重,但面上却没什么痛苦的神色。
沈同舟询问男孩今天的状况,男孩都一一答了,并不吃力,像是这会儿如果立即放他出院,他能抬腿便走似的。
沈夜走近检查男孩的伤口,一侧髋骨、股骨,双侧胫骨、腓骨都不同程度骨折;肋骨和一侧桡骨、尺骨、若干指骨骨折;肝和脾不同程度挫裂;颈椎也做过了复位手术……这些伤换个人不死不瘫也该去了半条命,他这精神头实在不像。
更奇的是伤口,单看手术创面,没有组织愈合过程中常见的炎症、红肿、细胞增生,创口结痂也不寻常,是类似植物失活的枯萎、发黑,因脱水瘪缩的皮肤下可见裸露渗血的皮下组织。
或许这样的伤处看起来不如正常情况下惊悚反胃,却让作为专业医生的沈夜看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疼痛影响休息吗?”沈同舟温声询问。男孩眨了眨眼睛:“还好,用了药,不觉得疼。”
沈夜扫了眼滚动的电子病历,最近六小时医嘱里并没有给他上止痛药。
他和父亲对视一眼,确认了这是彼此从医多年都没见过的特殊症状,诡异程度堪比生化危机。
从病房出来,沈同舟默了片刻才开口:“相关的采样、检验和分析我想交给你负责,看看背后究竟是什么病毒在作怪。暂时还不确定这东西的传染性,你自己多注意,保险起见我将三人隔离了,消息控制在小范围内,避免引起非必要恐慌。”
父子俩经过超声消毒区,沈夜问:“是不是应该向联盟卫生署报告?这情况单是我们医院有吗?”
“还记得我在厄尔斯跟你说过什么吗?”沈同舟信任地看向沈夜,声音压低,“上面不是不知道,厄尔斯比暮星更早出现过类似的病例,有人想按着,我们报了也没用。”
沈夜愕然:“这……不是简单的流行病或者小变种,他痛觉迟钝,患处枯缩,要不是意识清醒和体征健在,跟丧尸也大差不差了。”
“丧尸,”沈同舟把这科幻字眼在胸口嚼了,意外没有反驳,叹口气说,“人类拍丧尸片小几百年了,什么时候允许那帮玩意出现在脑洞以外的地方?”
又补充:“丧尸是咬人传染的吧,你注意避开他们头部,我觉得空气传播不至于,否则早不止这么两三个了。”
沈夜:“……”所以你也觉得是丧尸?
沈同舟被通讯呼叫,加快语速嘱咐沈夜:“抓紧时间试试能不能分离出毒株,初步搞清复制模式和结构,将来上报也好有据可依。”
“吴崧,就是我……宁教授的学生,您还记得吗?”
沈夜想到一位厄尔斯非常有名的神经病毒学专家,想问问沈同舟是否需要联络对方寻求一些帮助,毕竟真能在这件事情上做出成果,也算弥补了沈同舟“手艺大能、天赋平平”的遗憾。
沈同舟忙着回通讯,给了他一个止步的手势,似乎是拒绝。
沈夜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心说,我还是不能跟他扯上哪怕一丝半毫的联系吗?向厄尔斯拨个通讯也不行?
早上查过房,沈夜看了几个长期的病人,被老庞冯拖着手拉住算是坐了几分钟,老头儿总算活过来似的出了声,呜噜呜噜流了几尺长的鼻涕眼泪。
跟着他又忙着看那几个特殊病号的病历,每项检查结果都在眼里仔细过了一遍,筛出觉得可疑的数据再另补检查项目核正确认。
从隔离病区进出都必须消毒,沈夜嫌麻烦,午饭没出来吃,直忙到下午两点多,才粗略理清了三个人的基本情况。
刚想出来混口饭,医疗事务官火烧火燎地跑到消毒通道堵他,说是之前一个手术的患者家属上门投诉沈夜医疗失误,致使病人康复未达预期。
“叫什么名字?”沈夜大半天没顾上喝水,这会儿嗓子干得冒烟儿,伤腿束在护靴里又胀又痛,每走一步都像踩进刺猬洞。
事务官看他一瘸一拐,赶紧招呼桃乐丝推了架轮椅过来,小姑娘机灵细心,顺道在贩售机刷了瓶水递给沈夜。
沈夜没客气,微一点头表示谢意,便拧开瓶盖吨吨吨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奥涅金,一个小男孩,弹钢琴的,有印象吗?”事务官掏出纸巾擦汗,竹筒倒豆,“本来是达拉邦特医生的病人,后来——”
沈夜屁股还没落进椅子里,一听这话重新站直了:“记得,左侧桡神经浅支并尺神经手背支修复,大约一个月前,怎么他手还没恢复活动能力?”
“精细动作评级d-,”事务官额头粘着一小片撕脱的纸巾,模样搞笑又委屈,“家长不依不饶,非说是医院的失误。”
他讲得客气了,沈夜仍对那位白人母亲有印象,恐怕“医院的失误”翻译之前原话应该是“障碍者做手术本身就是医疗事故”,“精障医生毁了我家钢琴天才”之类的斥责。
沈夜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抬手示意事务官带路:“人呢?一起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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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饭时间,星空传媒社会版曝出了春晖医院某精神力障碍医生手术失败,可能导致天才琴童永远告别舞台,通篇内涵这是人为造成的医疗事故,矛头直指沈院长独子。
字里行间的遣词造句、上承下转,充分展现了语言的精妙运用,引人联想到沈夜这么个障碍者能完成医学院课程成为执业医生,完全是院长爸爸的荫庇;他所谓堪比最先进医疗仪器的操作手速全无卵用,只是吹嘘的噱头;沈医生过分自负,向患者宣称绝对治愈,医德缺失毫不负责……
白旸等凉了桌上的晚餐,自己已经气了个肚歪,寒着脸给沈夜拨通讯。
之前沈夜都没接通,匆匆回了他一句在忙,这回总算听见那人的声音了,白旸的火气瞬间褪掉大半,只替他感觉委屈,还有心疼。
“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沈夜语气仍然平和,隐约的疲惫感将喑哑掩饰成低柔,“还有东西没做完,要盯一会儿。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看了两个感染病人,怕传染你,万一……放心我没事,医生都会做全套的免疫防护。”
白旸幽幽叹了口气:“我家小朋友腿伤没好就去上班,上了班还要加班,加了班又接触感染病源,现在说不敢回家让我独守空房……”
“别生气,”沈夜反倒先安慰起他来,“过两天,明天……明晚我一定回去。”
哄好白旸,沈夜坐回试验台前,开始摒除杂念专心从不同组织样本里分离病毒。
奥涅金的事情他并不过分担心,医责鉴定已经开始在做了,或许要扯皮一段时间,但沈夜对结果有信心。
他不会记得所有的病人,但他能清楚记住自己开刀的每一只手、每一条腿、每一段脊椎,记住自己接好的每一条神经,确保它们像接水管游戏里那样万无一失。
下午在去会见当事人的路上,沈夜已在脑海中将奥涅金手术的每一个细节复盘一遍,他确信对方可以完全康复。
亲见小朋友的那刻,奥涅金一双眼睛在对视中躲开,沈夜便猜出大概。
他没有当面为难小朋友,也没有在女人暴风骤雨的指责中为自己辩白一个字,就像欣赏表演一样看着那家人,看得女人的诘问越来越像背台词,最后连她自己都感觉把这角色演拉跨了,愤然离开。
沈夜调整显微镜的倍距,放大的组织液中逐渐显现一个个圆润的泡状细胞,都是老朋友,他没有发现入侵者。
沈夜挪动了一下胀痛的右腿,想着要不要脱掉护靴,大脑却发出另外一道指令,他用力将右脚踩在台桌的横梁上,放射性剧痛瞬间闪电般在腿骨上炸裂。
他身体抑制不住地战栗,跟着脊背渗出冷汗,牙关紧咬中那一踩的力量居然没急着收回。
真是令人着迷的疼痛!
啪,一声脆响,沈夜差点以为自己的腿骨又断开了,片刻后才发觉声源的方向不对。
他偏头看向窗外,吓了一跳,好大一只蝙蝠侠四爪张开贴在玻璃窗上,正冲他傻笑。
沈夜赶忙站起身,险些被疼痛绊倒,踉跄着奔到窗边,一手扭开窗户的同时,另一手拍熄了屋内的灯。
下一秒,他整个人已经裹进白旸气息冷冽的外袍中,暖热的体温贴着胸膛漫溢过来,冲乱了呼吸。
“你怎么来了?”
“来抓人!”白旸几乎将沈夜提离地面,几步重新按回座椅上,蹲下来解开他护靴的束带。
沈夜右脚肿得像猪蹄,白旸抬眼蹬他,指腹心疼地在他脚背上打圈。
“那么高,你怎么爬上来的?”沈夜故意用崇拜的语气提问,明显是在讨好。他难道不清楚,前时空战警徒手爬个三楼,真的不比幼童登上滑梯更难了。
白旸捡起一边的鞋子往沈夜脚上比划,连宽松的工作鞋也装不下那只猪蹄。
他转身背起沈夜:“让你见识一下。”
明明预感不妙,沈夜居然违心地亢奋起来,迎着窗口冷风将反对和惊惧悉数咽回肚子里。
白旸跃上窗台,将左手食指屈成钩状挂在窗帘杆上,侧头叮嘱:“抱紧我。”
沈夜双臂收紧,后腰被白旸反手搂住,倏地脚下一空,两人垂直从三楼直坠而下,白旸离断的左手食指根部牵出一条长长的钢丝,不至于让他俩变成自由落体。
原来不是蝙蝠侠,而是蜘蛛侠哦!
夜风托起黑色袍摆,像悄然绽放的寂静之花,花瓣从半空坠落,稳稳着陆在停在暗影里的轰雷摩托上。
没等沈夜反应过来,白旸已经一晃手收回了自己的食指,骤然发动机车,排气管爆裂的音浪在寂夜里炸开,转瞬间春晖医院已经被抛在身后。
温柔的风开始呼啸,沈夜将双手一点点滑到白旸的腰间,用力抱住,心脏被风涨满,是从未有过的充盈,他想大声笑。
“哈哈哈哈,我们像拍电影一样!”
“best!young!”
嘁——
奴卡已经看不到机车的尾烟,愤愤溜进实验室收拾烂摊子,嘴里骂骂咧咧:“靠!给你通风报信,帮你黑电子眼,不领情不道谢就算了,窗帘杆子裂了谁赔?”
他关好窗,用拆炸/弹的小心翼翼将窗帘拉合,明天谁摊上谁倒霉,要怨就怨姓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