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入物证袋的智能机嗡嗡震响,被前座的警员从采集箱里翻出来,向后递给坐在嫌疑人对面的凯恩警长。
凯恩盯着上蹿下跳的“最好的青年”几个字,脑仁儿震得有些发麻,他看了眼对面的沈夜,又将袋子丢了回去。
沈夜静陷在座椅里,身体随行车微微晃动,鬓发渗出的血在侧颊凝出滴淌的痕迹,衬得他脸色愈发冷白虚弱。
腕上的双环手铐已经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银色位控手环,他完全没有抗争的意思,怎么被塞进车里就怎么呆着,微垂的眼睫落在自己染血的双手上。
凯恩扯过几条湿巾,开始一点点擦拭他手上的血迹,直到每一丝掌纹和每一片指缝里的颜色都抹净。
“真相,会水落石出的。我一定抓到那畜生!”他油然而生一种对缇娅修女的愧疚和辜负,没有保护好她拜托给自己的这孩子。
以及,白旸的通讯请求,把他佩戴触角的那只耳朵连带半边脸都炸麻了。
“为什么不接通讯!!!”
“你把人带走了?是回c区警署吗?我就在你后面。”
“他人现在怎么样??”
“你是不是老年痴呆抓他回去当嫌疑人?!”
……
后头一串排队待读取的语音,凯恩磨了下后槽牙,想把对方拉黑。
什么玩意?!我是没保护好他,你就保护好了?飞星当年就练出这样冬眠过后还睡懒觉的人形狗熊?脸让自己舌头舔了?!
“他在我手里谁都碰不得!”凯恩回了句不轻不重的话,对面果然消停了。
复盘今天这状况,其实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假设白旸和沈夜一道过去,发现陆姜家出事,沈夜仍会救人,白旸则会抓凶手。
泰明身上伤口虽多,但要命的是动脉破损,当时没死说明凶手刚刚下手并掐着时间逃走,绝对跑不远。
如果白旸在,大半的概率会去追,小半的概率会留下,防止有人调虎离山,无论哪种,他被抢先赶到的杰约马尔或未知势力发现的可能性极大。
厄尔斯“自由港”的上峰给凯恩的命令是,隐藏白旸的身份和保护沈夜同样重要!
只是现在中招的是沈夜,从感情上讲凯恩更担忧一些。
眼前的孩子,是他和缇娅修女从五六岁小小一只,一路看护着好容易平安长大的,还有沈同舟和其他连沈夜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为他浇灌心血。
凯恩一辈子跟不干人事的渣滓周旋,没成家没子女,甚至连养条狗的时间也腾不出来,唯独对沈夜,他是找到点养成的感觉。
不是那种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可能他只做了父亲形象的某一片面,远不够尽责,对他自己来说已经是全部。
凯恩不动声色地保护沈夜二十多年,却也只会保护,现在他很想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宽慰面前的孩子,翻遍五脏找不出半句管用的。
反倒沈夜先开口,他问:“泰明……”
说了两个字,他沙哑的声音像直接锈住,后面出不了口。
死了吗?已经死了吗?
沈夜闭上眼,大片的殷红弥漫开来,泰明的动脉被光刃手术刀刺破,那种伤口他认得。
因为光刃只有普通手术刀刃的六分之一厚度,所以伤口出血会慢一些,他才有可能撑到急救车到场。
“还在抢救。”凯恩立刻回答,并希望这个答案能够起点作用。
沈夜果然抬起眼,双手也下意识向前伸:“我,能不能去救他?他一直是我的病人,我或许能……”
说着,他瞥见自己右腕上扣的严丝合缝的手环,五指微曲,觉得这大概是种痴心妄想,但还是坚守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凯恩。
凯恩避开令他愧疚的目光,低头将双手在大腿上来回搓:“别担心,沈院长在救他,已经,在救了。”
沈夜落回视线,安静坐成原来的模样。
白旸一路尾随警车向c区警署驶去。
双胞胎家那条小巷被里里外外堵着警察、记者、吃瓜群众好几层,沈夜的通讯没人听,他就算笨成铁壳脑袋也猜到是出事了。
白旸落下车窗听了半路,再捡两个表达欲旺盛的打听一嘴,已经收获不下三五个杀人事件版本。
他在这些信息里提炼干货,砍掉可能自由发挥的细枝末节,得出简单脉络:陆姜家的一个孩子死了,嫌疑人是沈夜。
白旸知道这绝不是事实,但眼下这群人谁也不会为传谣编故事负半点责任,自然怎么猎奇怎么传。
还特么奸/杀、虐/杀!麻蛋!!!
白旸单方跟凯恩掐了一路,燥火撒出去后理智开始渐渐回笼。
这事情幕后必然有人策划操控,目标可能是沈夜也可能是自己,但肯定不是那个叫陆泰明的小傻子!
泰明只是一个牺牲品,所以沈夜会比刀子割在他自己身上还难受。
另一方面,凯恩弄走了沈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旸做过警察,从前跟着老刑警办案,没少用拘走线人的方法保护对方,里面不自由是一定的,但也的确比外头安全。
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别有用心的媒体会对沈夜喊打喊杀,幕后的人不用自己动手,人们对异类天然的敌意就是最狠厉的刀。
想到这儿,白旸一个激灵,赶紧给凯恩塞了条加急:他的病人你控制住!
根据时间推测,沈夜可能尚未来得及给双胞胎进行精神力治疗,但万一呢,他刚跟自己坦白过,他能影响障碍者。
这点给人抓住就太可怕了。
凯恩读取完这条消息,暗骂自己也是老糊涂了,忙乱中忘了最要紧的。
他先跟沈夜确认:“今天给他俩做过治疗吗?”
沈夜摇摇头。
凯恩松开一口气,还是赶紧做了部署,让人将陆姜太太和泰一照顾好,理由是泰一可能是唯一见过真凶的目击者。
下面反馈,陆泰一的情况很糟,本来就无法正常沟通,现在更是情绪崩溃、狂躁发作,打了镇静剂才平静些,痴痴傻傻的,完全不能回答问题。
这状况不像是被沈夜治疗过的,凯恩又仔细理了一遍,泰明就更没可能,沈夜进去时他已经遭到了攻击。
所以,那种情况应该没必要太担心。
白旸中途改了道,飙车赶在警车前头抵达警署,闻到味儿的媒体已经来了不少。
他拉上帽兜混在人群中间,这场面绝不寻常,就算联盟总长亲访暮星也是提前放消息给民众和媒体准备时间,一件凶案竟能第一时间集齐全星域八家顶流传媒。
他们中有些人,显然既不是记者,也不是吃瓜群众,这么处心积虑针对沈夜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人群中忽然冒出个破衣烂衫的要饭孩子,灰眸无焦、灰头土脸,手里还拎着根破树杈,一路挤搡敲了不少人的脚。
“哎呦妈呀,这咋这么多人呐!我这是走哪儿来了?各位大爷大叔美女姐姐行行好,给口饭吃——”
要饭的小瞎子磨蹭到白旸身旁,一个踉跄,顺势抓住对方胳膊:“谢谢,谢谢,好心有好报,麻烦你领我出去啦!”
看似白旸领着瞎子,其实是被他挟着走,奴卡低头小声说:“跟我来。”
“少添乱!”刚出人堆,白旸直接搡开他。
奴卡赔笑脸,冲他斜刺里哈腰作揖,压着气声:“凯恩让我盯着你,你才少添乱!”
“谢谢啦,谢谢,您好心发大财啊!这位老爷!”奴卡大声嚷。
“看他一眼我就走。”白旸气自己好容易挤到前面,又给这混账搅合到边儿上了。
奴卡顺着袖口塞给白旸一张记者证:“橙色棉背心身上拿的,能用到你凑合用,完事儿还给人家就不算偷。”
他若无其事拎着树杈子敲敲打打走了,临走还往白旸脚踝上磕了一下,警告他不要搞大了连累自己。
白旸用手指捻了下那证件卡,红外热敏呈像很快显示出一个m形发际线的中年男人,照片是立体的,很写实。
与此同时,他在网上输入证件编码,查到的身份信息却是个22岁刚工作不足半年的实习记者。
白旸顺着奴卡挤过来那条线路扫视一圈,很快锁定目标。
他若无其事靠近那男的,发现对方脖子上挂一部价格不菲的高清摄录机,却在无聊等待时没和身边任何人有交流,腕上的智能机也没有通讯进出。
他是一个人。
白旸飞快开启了一条破译程序,两分钟不到便成功通过摄录机侵入了与之连接的智能机。
假记者的智能机里居然没有任何历史采访数据,却存着许多关于沈夜的个人信息和媒体报道,涉及河姆案、朴仁宰案、挟持人质案,甚至奥涅金的医疗纠纷。
如果不是极端个人崇拜者,他铁定是个有收集癖的变态!
白旸强忍住格式化对方智能机的冲动,不着痕迹在里面植入了一条病毒,清理日志退出,再啪嗒一声将奴卡刚顺来的证件丢在男人脚下。
男人摆弄摄录机,余光瞥见自己掉落的证件卡,赶紧蹲身捡起来,又朝四周看了看。
就在他即将回头之际,人群朝着一个方向动起来,是凯恩他们那辆警车到了。
白旸一瞬不转盯着车厢门,维持秩序的警员摆好阵仗留出通道后,沈夜被带下车。
他被今早错穿的白旸那件防寒袍裹着,宽大帽兜遮住头脸,隔绝一众噼啪闪烁的拍摄灯。
1,2,3,4,5,6……沈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警署大门里,白旸转过身,大步离开。
等我抓住那个行凶的王八蛋,把他背后见不得光的烂根拔光,就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