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可以确认的信息之一,是泰明案背后有操众者,而且不是散兵游勇三两只,是一个可能人数不少、结构不简单的组织,有策划、有杀手、有帮凶,还有事前事后搜集消息、宣诸媒体的外围耳目,假记者便是其一。
假记者混入人群,第一时间获取泰明案的素材,并通过合作者对外发布、引导舆论。
媒体则吃尽先机,攫取巨大流量,拉高关注热度。
只是暂时无法判断这种双赢,仅仅是利益层面的合作,还是更加深入的勾连。
“驱逐者,”凯恩撤掉嘴边的健康烟,舔了舔发干的唇角,“群居野兽在捕猎时集体行动,并非每一只都直接攻击目标,他们中有一部分战斗力不强,专门负责驱赶和追逐猎物,让目标害怕、惊慌、仓惶窜逃,只要设计好驱逐的路径,猎物们就可能自己跳进陷阱,投入事先设计好的杀阵之中,被真正的捕猎者俘获。”
奴卡抓得满头小辫儿乱跳:“你俩不如用精神力交流,说出来又不让听懂,真能急死人。”
看来凯恩对暗处的一些动作不是没有觉察,白旸想,他毕竟是二十年前带队清扫打击过“还乡团”、“同乡会”的老警察,心里怕是比任何人都有数。
索性直接问:“那些陷阱和杀阵,会不会刚好在矿星?永无森林?”
“警方没有证据,不能妄下定论。矿星……”凯恩沉吟片刻,下颌错动,意义不明地颔首,“那是瓦诃里家族的势力范围,联盟军的地盘,人称第二蜂巢,连总长阁下都未必敢说捅就捅。”
白旸深吸一口气:“阿什勒夫·瓦诃里,噢哦~”
这可是位旧相识!
奴卡好容易听到个耳熟的名字:“联盟第一将军!他可是宏星环之战唯一幸存的英雄,星域守门人,拯救全人类,真是酷毙了!不过后面和平年代也没什么仗要打了,所以他家后代就去荣耀之地挖矿,琉晶石太赚了,太赚了太赚了,比卖包子……我是说,矿权分给瓦诃里家也是别无选择,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别家谁接得住?瓦诃里是联盟救世主,换个人早抢破头了。”
白旸有那么一瞬的恍神,是啊,当年刚愎鲁莽的瓦诃里少校,如今已经成为作古的英雄荫蔽后代、名利双收,果然活得长比什么都重要。
他漫长的有生之年里,可曾想过从前的“战友”会有一天从坟墓里爬回来,还是日日夜夜都为这个念头纠缠。
“我们好像跑题了?”
凯恩干咳两声,不是个好兆头,说明他要宣布坏消息了。
“泰明的医检结果出来了,他在生前,呃,的的确确遭受过很残忍的折/磨和虐/待,包括手段变/态的侵/犯,而且是在感知清醒的状态下,不过……除了他抠抓床单时折断了指甲,并没有其他明显的抵抗伤,也没有被捆/绑的痕迹,所以身体上没能留下凶手的生物信息。”
白旸投出一面记录案件细节的光屏,随手在里面补充信息:“非常、奇怪!泰明的情况虽然比泰一好些,但仍然是心智低下的智残者,和六七岁小朋友差不多,就算他害怕凶手,也会在疼痛时本能地反抗,就算他没有反抗,泰一也该受到惊吓有所反应,尖叫、嚎哭、帮助哥哥……什么都行,为什么他没有?”
“他有,”凯恩翻看自己的笔记,“他在沈夜进门后,大约六点十分之后,的确有尖叫、嚎哭。正是这些声音惊动了隔壁那位太太,她才决定过去看一看,进而发现了凶案现场,拨急救电话,然后报警。”
“沈夜进门后,你说过泰明被折磨可不是一时半会,至少半小时到一小时?”白旸戳了戳前面记录的要点,“为什么他之前不叫?”
凯恩:“他之前的确没有叫,隔壁太太说,之前听到过鸟笛声,但不是哭叫,她确定,因为悦耳的声音通常不会强迫她离开美梦。”
“堵嘴巴!”奴卡猜到了似的跳起来。
“堵嘴巴怎么吹鸟笛?”
“鸟笛也可能是凶手吹的?!”
“可惜,他俩的口腔里没有异物痕迹,鸟笛上也检不出第二种dna,泰明的那支,连精/斑也没有。”
“畜生!畜生!”奴卡恨恨地咒骂。
受害者泰明没有抵抗伤,目击者泰一没有激烈反应……这些都对沈夜不利,警方会自然联想到熟人作案可能,还是能够控制住两兄弟的熟人。
白旸埋头思忖,半晌才抬眼看向凯恩:“也许沈夜有办法知道为什么。”
“嗯哼,很好,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凯恩突然生气了,古怪中透着无奈,“蓝色,找到了么?他拿自己威胁我,说必须要见你!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找到了,”白旸笑笑,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将注意力集中身体某处,隔着衣料感受了下那只小玻璃瓶,“随时都可以见,听您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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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旸在车后座,换上凯恩事先帮他准备好的一身衣服,这是联盟安全部督察官的制服,和警察制服差别细微,普通公民不易分清。
不过警察内部区分明确,除了督察官肩章上开的是太阳花而非同心葵,再就是一样的衣服穿在督察官们身上总显得更加僵硬笔挺,好像他们一静一动都代表着规矩条框。
凯恩盯着后视镜:“很合身!”
“太久没穿了,不很……习惯。”白旸仰头收了口气,扣上领口最上一粒纽扣,制服真像马缰,总是越做越紧。
“沃伦特督察,”凯恩提醒他,“帽檐压低些,那家伙头发可没你这么多,给你十五分钟视察时间,从现在起算,到了自己出来别等我叫你。”
白旸跟随凯恩穿过连廊进入附楼,这里连温度似乎都比前面低上两度,皮靴踏在砖石地板上发出叩叩回响。
通过一道金属栅栏门,进入监/禁区,监/禁/区的最外几间都是禁/闭室。
凯恩在一扇门前停步,歪头示意,随即视线转回空荡的来路,同时刷开门。“十三分钟,我不想提示第三遍。”
白旸一秒不耽搁,已经轻而快地推门进去,将凯恩这句话夹在门缝里,反手关合了门。
室内很窄,很黑,和预想不差。若不是刚刚走廊里漏进一线光,白旸怕是要开夜视才能将沈夜捕捉进视野。
沈夜倚墙坐在一条床榻上,床榻离地仅半截小腿高,宽度不足一米,因此他抱膝蜷坐,双脚踩着铺板,是个窝进小椅凳的姿势。
即便有人进来,沈夜也一动未动,直盯着对面近在咫尺的墙壁。
“乖小孩,”白旸轻唤他一声。
铺板上的人影一动,沈夜转过头,随即呼地站起身朝着床尾跑过来。
他一起身,之前墙壁上被他倚挡住的小灯立时喷出昏黄的暗光,瞬间填满整间囚室。
不待白旸看清,沈夜已经撞进他怀里,声音擦着耳廓问他:“外面的人,能看到我们吗?”
能不能的,反正已经抱上了呀,白旸轻笑一声,将对方搂得更紧。只短短三天,腰都细了一圈,心疼。
好一会儿,沈夜才克制地向后撤了撤身,借着晦暗的光线将白旸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几遍,他知道他是警察,但还是第一次见他身穿制服。
“很好看,白旸,你穿这身,真好看——”
“吃苦了宝贝。”
沈夜嘴唇干裂出细小伤口,扯动时才觉出丝丝刺痛:“床很窄,每顿都是营养膏。”
他声音委屈,却故意捡了细枝末节出来抱怨,也是变着法子安慰人。
“我们有多长时间?”
白旸看了眼灯影里的时钟:“十分三十六秒,大概够你告诉我蓝色该怎么用。”
沈夜的视线反复逡游在白旸的脸和制服之间,像是发现了某种新奇的化学反应。他探出指尖靠近,又在即将触碰到太阳花纽扣的毫末距离堪堪停止,他记得拥抱时这衣服的触感,坚/挺刚硬,不带一丝藏匿灰尘的褶皱,冰凉的金属星花却烈焰般灼人。
这是铠甲,勇士的铠甲,白旸穿上它,阴暗中的魑魅便无法靠近,巫鬼本能畏惧阳光,巫鬼……
白旸一把握住沈夜想要收回的手,将他拉得更近:“九分半。”
“给我吧。”沈夜声音里带着乞求。他站在床板上,并不比白旸矮,却有种仰望对方的错觉,双手开始窸窸窣窣在白旸衣襟口袋里翻找。
像是身体里的神经化作琴弦被挑抹拨弄开来,白旸紧着牙关才不至于令声音发颤:“你觉得凯恩会轻易让我带用途不明的东西进来?连这衣服也是他准备的。”
所以不会藏进衣服里了?沈夜瞳孔松开,满眼漆黑的困惑和遗憾,白旸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带进来的,会藏在哪里呢?
“八分……”
白旸话没说完,沈夜已经捧着他的脸吻上来,他下意识环抱住对方的腰。
舌尖灵活撬开齿缝,一厘一毫细细搜寻。
唔,沈夜被白旸咬了下,闷哼出声,应该就在这儿咯,他舌尖一卷,将牙弓内侧一粒药丸吮进自己嘴里,吞咽入腹。
隔壁,凯恩抬手扶额,仍不放弃从指缝中监视那尚未出现的神秘蓝色,迄今为止,他俩似乎除了唾液,并未交换其他可疑物品。
沈夜弯了弯眼睛:“甜的?”
蓝色药丸被白旸裹了一层糖衣,这样一来不至于在他嘴里融化掉,二来,“我还有点时间送你去洗胃,如果你不肯在剩下的五分钟之内实话实说,那我,可要家暴了。”
白旸冲自己的胃部比了一拳。
“不是毒药,不伤身体。”沈夜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对白旸说,“我得离开这儿,白旸,我没有伤害泰明,可我的确害死了他,他们的目标是我,在我身边的人都有危险,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我要找到他们,除掉他们,越快越好。”
他掩住白旸的唇:“嘘,听我说,你离开这里马上去找沈院长,让他立即给泰明做一次神经元波谱检测,立即,也许已经来不及了,但还是要试一下,然后请他尽快联络厄尔斯联盟科学院的吴崧教授,应该会得到很有价值的帮助,关于病毒的。”
沈夜一口气说完,注视白旸愕然的表情:“我没疯,也没有对泰明使用过精神力,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那绝不是我!”“你告诉奴卡最近不要回家,待在医院里更安全。”
“但是,白旸,我舍不得让你走……”
“你知道我不会。”
沈夜用力笑了一下:“我知道。但你得马上离开这儿。”指腹轻轻拂过制服左胸的铭牌,他说:“再不走,这个警号的朋友要倒霉的,凯恩也是。”
“白旸,除了你,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