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食店,通透玻璃橱窗上喷涂着白色二头身的卡通斗笠剑客,长袍箭袖,背负长剑。
剑客右侧是古体字书写的四字店名——后会有期,和在暮星时奴卡买来的外卖属同一品牌。
白旸静默坐在靠墙的角落,已经夜深,店里客人寥寥,餐食上桌极快,各式各样铺了一整方桌。
“坐。”
高展听见新上司心不在焉地让了他一句,不自在地拉开旁边椅子落座,即便两人都穿着便装,竿子一样杵在对方身侧也不合适。
更不合适的是,上司让了座,又不动筷,他俩大眼小眼瞪得面前饭菜都不香了。
“这家店很不错,”高展没话找话,“餐点过来总要排队,东西也不是多惊艳,就是有股……家的味道,让人吃着舒服。”
上司第一次请自己下馆子,他坚决不能提这店价钱实惠、好吃不贵这茬儿!
白旸总算回了一魂,捏起筷子夹住一只煎饺:“你也吃。”
他这饺子刚以0.5倍速送到嘴边,突地打了个激灵,手上一抖,饺子掉进醋碟,好巧不巧将一颗醋星子溅进低头嘬云吞面的副官眼睛里。
脉冲提示!白旸立即魂魄归位,在他设定里只有两个人的通讯接入使用这种提醒方式,其中一个正坐在他旁边单眼飙泪。
所以,这是沈夜发来的!怪不得他有心跳漏拍的感觉。
“抱歉~”
遭受溅射伤害的无辜副官感觉上司这句对不起比让他吃东西还没诚意,居然很开心的样子。
随即,总督察阁下急不可耐地打开光屏阅读讯息,那表情很像一直在等恋人的消息,结果发现接收到的不过是一条辣鸡广告。
然而对方明显是将这条辣鸡广告逐字逐句地细读了好几遍,就像它是恋人转发过来的一样……
很迷。
谢谢!谢谢?白旸哭笑不得,酝酿了一整晚的感伤情怀给这条消息冲了个稀碎。
“我要找个人,”他对副官说,“联盟科学院,一位叫吴崧的教授,帮我联系下。”
高展脸色比之前淹醋更加古怪几分,喝光碗底的汤才回道:“这恐怕不太合适,长官,您的名誉是联盟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什么玩意?白旸有点儿没听懂。
见个年届半百的老学究,至于把他的清白给见没了?吴崧是个什么妖孽?真有这种风险,沈夜绝不可能引狼入……不对,是不可能拿他这肉包子打……那位吴教授。
白旸蹙眉问:“名誉?”
高展对古董上司的孤陋寡闻没流露出半点不耐,详细解释:“吴崧教授因涉嫌学术不端和……猥亵年轻学生,正在被居家约束。是有些人想替他说话,不过目前正在调查当中,您贸然出面恐怕不太合适。”
白旸:“!!!”沈小夜你可太舍得我啦。
这种事情的真相和结论无外乎那两种,要么是传言属实,吴教授人品低劣,是个衣冠禽兽;要么是诽谤诬陷,别有用心之人想制造冤案害他、毁他。
而结论未必就是真相。
对流层的现象冲突固然激烈,至少还是肉眼可观测,而上面的平流层看似一派宁和,实则处处凶狠的博弈。
高展见自家单纯的小上司满脸懵逼震惊,叹口气继续科普厚黑学:“据说吴教授研究的课题是神经病毒学,之前有关某种化合物会不会导致神经系统病变的争论吵得很激烈,他算是正方主辩。连个治疗过敏的新药上市都需要上下打点到位,药企投了血本能不能大赚全看一张通行证。这件事也一样,现在说不清两边背后各代表着什么人的利益,案件只能交给分署调查,人家结论都还没给出,我们督察提前介入程序上是不合规的。若是以您个人的名义了解情况,难免不让旁人多想,万一站错了立场……”
“麦胺他命?”白旸直接抛出个专业词汇,跟着沈夜耳濡目染,可不是全无收获,“亚华城也能轻易弄到天使眼泪吗?”
“艳阳高悬的地方一样有阴影。”这小上司不能小觑,高展一时说不好是讶异还是宽慰。
白旸自然也懂了,所谓的“说不清两边背后各代表着什么人”只是模糊处理,揪着缰绳摸下去没有牵不出的叫驴。
他扫了眼桌上没动筷的几样吃食:“这些打包我带回去吃,不要浪费了。”
次日的安排紧凑,白旸和高展上午十点钟到第一军医院探望总长家的公子。
李斯特先生年纪跟高展相仿,斯文的学者气质,人是清瘦些,但看不出明显病容。
他正靠在窗边读一本朴旧的纸质书,坐姿端逸,无框眼镜的镜片上流淌阳光,下半张脸遮进滤菌口罩里,见有来人眼睛笑成两道弯月。
这副气质面貌,换个场景说他在享受假期也不违和,且是身心愉悦那种。
白旸纯属打卡式的走过场,寒暄问候几句,不便多打扰病人,椅子没坐热就告辞离开。
他瞥见那本空白封皮的书页间垂挂一截书签绳,尾端坠一片镂刻着rtks的金属饰片,随即猜到了那本书的名字,非常古老且著名的权谋小说。
还有随意搭在书脊上那只手……
“这是李重时最喜爱、最得力的儿子,”高展转出走廊继续科普,“他很聪明,22岁已经从联盟行政学院毕业,同时修完了高等法学课程,现在立法院任职高秘,是总长阁下的隐形智囊。”
白旸虚心请教:“他什么病?”
李斯特那只抚着书页苍白伶仃的手,比对方露出的半张脸更加深刻地留印在他脑海里。确切说不是手本身,而是手背上两处结痂似的暗斑,形如烟疤烙在静脉血管流经的位置。
他这样智商和地位的人,不该有过那样严重的中二病。
高展似是想敷衍地向远处放了放视线,随即不知怎地又郑重收了回来,嗓音随着下颌压低:“合理猜测是那种流行病,他会客一直带着口罩,毕竟这玩意传播方式尚不明确。”
所以你忽悠我来探病,事后才说对方可能会传染?
!白旸回他一个wtf的白眼:“他看起来更像装病,精神头足得很,脑筋也活络到能看懂三国史。”
高展憋了个笑,假装干咳:“您不必太担心,专家认为那种病毒的传播途径不会比hiv更多,您跟他手都没碰一下。”
“专家?呵呵,”白旸冷笑,“媒体上的专家比政客更会撒谎,只要金主出钱够多,他们能用煮熟的鸡蛋孵出小鸡来!”
啊~不过,他好像找到个合理的借口向某医生卖卖惨,求求安慰,说不定对方心一软把他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高展忽觉小上司的表情一阵迷惑,英挺的眉眼柔顺下弯,额心蹙起似有若无一湖愁绪,嘴唇竟然委屈巴巴嘟起来……
没定论的事儿,不至于给人吓得要哭吧?这西施捧心的模样,督察署未来堪忧啊!
白旸反复揣摩角色一路,自觉已经抓住了病娇人设的灵魂,十分满意。
“音乐会,瓦诃里孙女那个,去之前应该还来得及吃顿简餐?”
西施秒变西门庆,高展有点儿接不上戏:“长官,您不打算在演出之后单独请扎兰小姐共进晚餐吗?附近十公里之内的高级餐厅我已经推送给您了,有个生态菜园很不错,想吃什么可以自己采摘,适合保持身材又追求健康的年轻小姐……和不太会与她相处的男伴。我是说,呃……你们可以一起摘番茄或者钓鱼,还有挤牛奶……这样一晚上的时光很容易打发掉……”
第二枚wtf的白眼,或许因为对方的活动建议比较内容健康,翻得没前一个犀利。
“现在不垫补个肉饼汉堡之类的,我想我可能撑不到品尝那份奶香番茄鱼。”
“扎兰小姐的姐姐,狄丹·瓦诃里,半年前与李斯特的长兄李维斯订婚,婚礼将在今年夏天举行。”
高展疯狂暗示,瓦诃里家族的女孩儿们个个貌美如花、多才多艺,专为政治联姻精心打造。
老瓦诃里将军已经故去,一座新的纪念丰碑对他们家族至关重要。
他们盯上你了晓得伐?
白旸点头再摇头:“我懂你的意思,需要提前准备份子钱,不过……今晚的生态菜园我可就……新时代新观念,让女孩子请客也不算过分是吧?”
“该补给您的薪资已经在审批了,很快拨到您的个人账户里,这一两天。”高展从小上司手里接过一份路边摊售卖的炸鱼蛋卷,看着对方一口咬去半截满足咀嚼。
突然就很放心,扎兰·瓦诃里小姐应该看不上他吧?!
这家伙除了长得人五人六,不像有什么过人之处,又嫩又生,当个摆设再合适不过,就看最终捏在谁的手里。
“我想扎兰小姐不会介意为一顿晚餐买单。”高展不负责任地建议道。
白旸走进百灵大剧院时,用一个鲟鱼味的饱嗝儿兑换到一口艺术气息。
位于飞鸟造型建筑左翼的白水晶厅,双扇大门流光熠熠,恍如通向另一个次元的时空之门,高展在紧闭门扇的十米开外即停下脚步。
白旸边遥控邻星的某个拖把头在枯树小屋地板上画了三遍sos,边溜溜达达走近音乐厅。
侍者躬身为他开启门扉,柔缓的光随即在正前舞台上亮起。
同时,脚下渐次点亮的萤光引出一条通往最佳席位的小径。
大提琴低沉浑厚的弦音奏响,演奏者坐于舞台正中,是身穿百合长裙的扎兰·瓦诃里小姐,六七十乐手在她身后呈扇形铺列开来。
如百鸟朝凤般,各种管弦、铃鼓托衬着大提琴弦下流泻出的乐音。
好像不早不晚,来得恰是时候,白旸踩着开场序曲的第一个音符拾级而下,被一曲《自由港之夜》潮拥着,音波亲吻裤脚渐漫向心房。
与典礼那天不同,雄浑苍劲的乐声被拉得沉柔绵长,如浓夜里暗藏的心事。
寂静黑暗中/我如星光般守望/予你自由的方向
白旸随音乐默默哼唱,在插着一只百合花的坐席旁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
哦,原来今晚的音乐会,只有他一位听众。
这事儿,不会传到暮星吧?否则他的sos恐怕得再喊多几遍,沈夜不弄死他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