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起科学院“丑闻”要从联科大校园网上的一则匿名帖子说起。
去年寒假前夕,联盟科技大学内网论坛上有人发了匿名吐槽贴,第一人称揭露医学院某位重量级教授利用身份权利优势,反复刁难和干涉博士生的实验项目,又在学生取得研究成果后据为己有,强行将自己的名字列为第一作者。
除此之外,该教授平时对学生缺乏关心,一味打击从不鼓励,永远只有熬不完的实验数据和火烧眉毛的deadline,各种苛刻要求导致学生延毕。
po主苦不堪言、怒不敢言。
更过分的是,该教授还以毕业相要挟,逼迫自己满足对方的个人需求,导致po主每日生活在导师的阴影下,身心遭受严重摧残,就医确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多次想到轻生……
时逢高校里低年级的学生在准备期末考试,论坛水量不大,但这帖子一出,很快引起关注。
尤其是苦逼的硕博群体,不少人正为升级和毕业熬得秃头,感同身受,无处发泄的郁闷和压力瞬间找到突破口,集火猛攻将这帖子顶到三把火人工置顶。
很多回复都在跟帖吐槽自己的导师,自然而然,有人开始猜测po主吐槽的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医学院、重量级、男性未婚、带女博士生、大牛、要求严格……
网水的力量被各路小道消息裹挟着,祸水很快引到病毒学大咖吴崧的身上。
彼时两耳不闻八卦事,一心只做科研狗的吴崧还无知无觉。
他这人走在路上也能专注思考问题,对别人的招呼经常视而不见,更不用说那些曲里拐弯的眼神。
直到某天吴崧发现自己的一位女博士生好些天没来实验室也没参加组会讨论,这才随口问了一句。
他的另两个学生终于找到了机会,你一言我一语,把网上诋毁自家老师的传言隐晦吐槽了一遍,可能情节太过离谱,吴崧居然没听懂。
学生气不过,直说了,他们这是在污蔑老师您!
哦,吴崧推了推黑框眼镜,淡定得仿佛听见别人说他裤脚上溅了泥点子,懒得擦,直接跳过八卦将新一周的任务布置下去。
末了,他总算说了句跟学业无关的内容:去找教学秘书,联系下那位女学生,确认对方的人身安全,另外如果她真的病了,可以联络精神心理学的杰茜教授。
树欲静,而风愈狂。
女博士生称病不来学校,人也联络不上,而《探针》的新年特刊上竟发表了一篇第一作者为吴崧的论文,一篇的确出自那位女博士之手的论文。
跟着,女生家属报案失踪,论文剽窃证据确凿,吴崧被警方控制,一切似乎都正表明了当初论坛上那篇匿名帖所言非虚。
大名鼎鼎的病毒学教授,成了联科大和科学院的最大毒瘤,各界声讨谴责如狂涛怒浪,而当事人吴崧的声音却神奇地淹没在波涛之下。
沈夜听白旸讲述了事件前因,眉心一点点收紧:“这不可能的,爸爸之前来厄尔斯参加学术研讨,在那之前吴教授向来都是麦胺他命临床应用的反对派,他不可能发表与自己观点相悖的结论,这中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警察应该也叫那位女博士生来问话,那个女学生现在哪里?”
白旸舌尖舔了下腮帮子,抬手扫开面前的一页光屏悬窗,站起身边穿外套边用凝肃的眼神回看沈夜:“警察刚刚找到了她……的尸体,我回一趟总部。”
“怎么死的?!”沈夜震惊。
白旸系上最后一粒纽扣,俯身吻他额头:“初步判断是吸粉过量……你累了,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晚点有牛尾汤喝,乖~”
“会不会是我们和吴崧碰面……”
白旸走到门口,转身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随着指响弹出一串zzzz示意沈夜躺下睡觉,这才转身离开。
关合病房门的一瞬,白旸表情变得冷沉,沈夜猜得应该没错,他们见吴崧令某些人更加紧张了,于是上了大动作。
举报导师的女学生突然身亡,民众的猜测和舆论第一时间绝对会站在受害人这边,不是导师不做人不给活路,好好一个高材生怎么可能抑郁轻生,逻辑太顺了!
有人想借女生的死,顺手拖死吴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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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旸返回自由港,立即着手掺和这案子。
“很快网络的舆论就会指责学校和警察包庇嫌疑人,而刚好吴崧的调查期即将届满,是否需要补充调查,以及是否存在偏袒,都是督察介入的理由。”
高展毫不犹豫去执行,承上启下地布置所有切入点。
从协助吴崧和沈夜碰面的那天,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他这人有个特点,就是选完了从不后悔,必定一路到底。
“吴崧的那个女学生,具体什么情况?”白旸问。
高展推了一份简历给白旸:“37岁,精神力障碍者,未婚,来自单亲家庭,她母亲是普通人,80多岁独居……30岁那年考上吴教授的博士生,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她学习非常刻苦,是勤能补拙的典型……当年吴教授收选她还有个小插曲,据说本来她面试表现一般,正是身残志坚的拼劲儿打动了……”
“身残?”白旸从仿真纸页上斜出一道目光,“哪里残?”
高展指指自己的脑袋:“障碍者。”
白旸无语吐气:“有些普通人,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别人是脑残。”
“宁折,你知道他有多厉害吧?16岁博士毕业,22岁开始带博士生,他好些学生年纪比他还大,吴崧跟他就没差几岁。宁折也是障碍者……”
“身残志坚,哼!好好一词儿都被用出贬义来了。”
小上司怼得有理有据,高展沉默认怂,可他总觉得小上司这邪火起因不在宁教授身上,反正模模糊糊像是静安医院的方向。
“30岁考博,又读了7年没能毕业……期间她没有任何工作经历?”
白旸翻看简历,30岁对一路在学校读上来的博士生来说,早该是正常毕业的年纪了,她单是考博就考了三年,被加感情分录取后又迟迟无法毕业。
倘若吴崧并没有刻意刁难,说明她实在不是一块做研究的好料。
这条路不适合她,走起来必然异常艰苦,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她非走不可的呢?
“据说她母亲对她期望很高。”高展从旁注解,父母给子女选择人生道路的事儿,自古常见。
白旸想起高展的父亲,那位立志当花匠却被挖掉整个花园、十八岁随父出征的幸存老兵,温声问:“令尊近来可好?该有空种花了吧?”
“谢谢,他很好,现在经营一家种植园,给不少营养膏生产商供应食材原料。”高展笑笑,“老爷子说,现阶段需要种好食物,等让所有人都吃饱了肚子再去种花也不迟。”
“您在暮星时,应该见过那种高大的针松吧?那个就是我父亲培育出的特殊种,能适应恶劣土壤环境,他还在尝试培育出能在暮星生长的食材作物。”
暮星的针松,白旸点点头,他可是正儿八经见识过呢!
有些怀念那里的枯树小屋,和那些同沈夜没羞没臊隐居的日子,不知孤单养伤的小朋友会不会也正在想家……
白旸收回开小差的思绪,重新将手里的一沓仿真纸翻回第一页,简历开头是女生的一张证件照。
她相貌普通,是那种即便住在同一单元楼碰过几面也很难给邻居留下印象的路人脸,表情有些拍照时刻意拿捏的端正,这让那一抹笑意略显僵硬,再加上故意睁大的双眼,整个人就有点用力过猛的紧张感和与皮相不符的生涩。
或许是已知了她命运的不幸结局,如今看着这张照片,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好像她已经很违心地讨好这世界却仍与之格格不入。
白旸垂下眼睫,将视线从女生脸上移开,落到下面一行的姓名栏。
“珍妮特·奎因,”白旸眉心一缩,又将这名字在喉咙里绕了一遍,熟悉,宁夫人也叫这个,“珍妮特……真是个受欢迎的名字。”
高展翻查补充资料:“这里,她原本的名字是贝丽斯·帕瑞妮丝,随母姓,十岁那年改了名字后才叫珍妮特,不知为什么连姓氏也改了?”
白旸的目光刚好扫过珍妮特的出生日期,星元101年,十岁,就是111年。“宁为玉的母亲冠夫姓,也在这一年。”
高展过于专注查找资料,把小上司这句陈述当成了疑问:“是的,111年3月,他们是在孩子出生后才注册结婚……这个,有问题?”
小上司该不至于古板到看不惯先上车后补票吧。
珍妮特这名字可流行了不止百年,并非111年份特别时尚款,哪怕聚会里同时跟两位珍妮特聊天都不稀罕。
但白旸脑中隐隐被牵扯出的蛛丝又在毫不相干的二人之间颤动一下,仿佛暗中埋藏着不为人知的浅薄缘分,只是忽而一念间。
他一定是思虑繁重,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