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老师做东西的风格很像,直达目的,精准简练,没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我看懂了,终于看懂了!”
吴崧左手边的光屏上正在模拟一段化学反应中的分子结构变化,绿色的氧原子与黑色的碳原子之间化学键角逐渐增大,形成橘绿黄黑四色相间的肽链,毒蛇般爬上结构复杂的五元环结构,彩色大厦瞬息崩塌,更加缤纷和奇异的新分子结构在缓缓转动中形成。
他摘下眼镜垂挂胸前,佝背去看高倍光显仪下那几滴绿色液体:“黏菌成分能像填缝剂一样,抹平波普检测时神经元信号发生的偏离,你是天才!像老师那样的天才!”
沈夜心说,我花了三年弄出来这个,你三天就看懂了,你才是天才。
但他并不打算同吴崧商业互吹,目光停在空空的小试剂瓶上,仿佛看到心爱的牛奶被喝到一滴不剩。
“也不是我想精简,实在是……那种原材很难弄,您观察一次用掉四滴太奢侈了。我是想您看看,这东西对nsad有没有什么价值,比如延缓发作——”
一小瓶是分析加实验的量,并没有管够那么豪,沈夜肉疼死了,默默去实验室的保鲜柜拿牛奶。
吴崧尴尬挠头:“什,什么原材提炼的那种酶?不像人工合成。”
他心知沈夜能把这东西拿给他看,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十分信任了。
一旦这种小绿药水的存在暴露出去,沈夜将面临毁灭性的打击。
另也说明,沈夜想找到解决nsad病毒方法的决心和迫切。他太像宁折,为达目标不吝冒险。
吴崧感觉老师又回来了。不,是老师的血脉仍在,他要替老师保护好这孩子,等他回来。
“幸运草,”沈夜给吴崧看他家里那几盆绿植的图片,“很难养活的品种,不是心形草也不是四叶草,叶脉上的纹理不相同。”
吴崧戴上眼镜仔细看,但他不是植物学家,对这种不起眼的小草毫无概念。
“矿星有卖的,它在厄尔斯和暮星都很难养活,刚好,我家里有几盆,养得也不太好。”
“曾经我闲着没事儿,提炼分析过它各个部位的成分,那种酶就是在根部发现的。本来是为了了解它,想把它养得茂盛一些,结果有了意外收获。”
“这种酶很难在厄尔斯和暮星的土壤成分中生成,又对可见光中的红光和蓝紫光有明显抑制反应,所以在厄尔斯尤其难培养。当然,厄尔斯也没什么人喜欢这么不起眼的小草,只有鲜见绿色、期盼好运的暮星小孩才心心念念想要养一盆。”
沈夜说完,深重艰涩地呼出一口气,很疲惫的模样。
吴崧关切询问:“晚上没休息好吗?你昨天走挺早的,刚过十点吧,年轻人都这么睡不够?脸上没什么血色还喝无糖奶,你这坐姿……是腰疼吗?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沈夜惊得弹离座椅,连退好几步:“没!不用!你专业不对……我是说,我不是中病毒。”
他现在不用任何证据,就相信珍妮特·奎因在校园网论坛上编排吴崧胁迫侵犯她那些纯属诬陷,这五十岁的家伙八成仍是个处男,安慰机器人都没碰过那种,他懂床上沙发上地板上书桌上那些事吗?
“你这反应真的像中毒。”吴崧咕哝,“神经反射激亢,情绪波动大,可能是激素分泌异常……不会是,麦胺他命对你起作用了吧?!”
看来病毒研究必须要加速了,不然李斯特指不定要把他糟蹋成什么样,吴崧心急如焚。
沈夜扶额:“吴叔,您太紧张了,我真的没事。”
昨晚糟蹋他的绝不是李斯特,而是……不对,明明是他主动招惹人家。想到白旸,沈夜脸上立即恢复血色,腿软地坐回椅子里。
将小绿药水透露给吴崧,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来是吴崧的确值得信任,二来关于nsad的研究很难在短期内有突破性进展,沈夜想提供一种思路。
小绿药水虽然能应付神经元波谱检测,将受影响的神经元信号偏离伪装出正常,但它治标不治本,对神经系统的舒缓只起临时应急作用。
正是因为没人知道有这种逆天的玩意存在,才让它几次蒙混过关。
假如有人开始怀疑,对样本实施连续跟踪检测,是极有可能发现pdi的异常回弹,进而发现小绿药水的存在。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沈夜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从他发明小绿药水的那天起,就预料到它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结局。
他唯一可以影响的,就是延长这段时间,并让它在此期间发挥出最大效用。
如今三大星域的病例在逐日增多,无数民众像李斯特一样被病痛折磨,他们的家庭承受着破碎的痛苦,nsad病毒解决方案已经迫在眉睫。
但压垮沈夜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做出冒险决定的,仍然是李斯特。
某天,同以往一样不经意的聊天中,李斯特提到了白旸的复活。
白总伤得很重,李斯特说,几乎是那批“冷冻幸存者”中伤势最致命的一个,除大脑外的整个神经中枢都毁了。
没人清楚宁折用什么方法重构了白旸的神经中枢,李斯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夜一眼,他像十分惋惜似的,可惜宁教授现今下落不明。
如果他在的话,是否造一截同样的脊椎换掉李斯特中毒的那套,病就自然好了?李斯特似乎坚信这点,他说钱不是问题,就算打造整个等身的琉晶石人像李家也付得起。
广义的等价交换,沈夜记得李斯特说过。
沈夜听见自己木然问道:“如果一个有钱人,打断了穷人一条腿,他们又该如何等价交换?”
“支付给穷人足够的赔偿,让他承认腿是自己摔断的。”李斯特淡漠回答,“或者用钱买通关系,将事件定性为意外事件、正当防卫之类的,就不必再负责。”
“后者也算等价交换?”沈夜脊背渗着冷汗。
“当然,广义的。”李斯特双眼在镜片后透出笑意,“所有的买通,都会留下把柄,把柄就是支付的对价,这可不便宜呢!有些把柄是会要命的。”
沈夜懂了,李斯特并不害怕被人拿住要命的把柄,因为他为了搏命可以支付一切,他不想死。
宁折失踪了,三大星域再找不到第二件人造神经中枢,唯一一截在白旸身上。
想活命的人,要打白旸的主意。想活命的人,不止李斯特一个。
如果可以,沈夜真想当即弄死他,但他没法弄死所有染病的有钱人。
沈夜从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击溃nsad病毒。他想守护白旸,像恶龙守护宝石。
“如果我找到救你命的方法,你是不是也该支付给我一个把柄?”沈夜开玩笑似地问。
李斯特郑重回答:“当然,我可以送你个大的,联盟那些大家族你随便挑,保证物有所值。”
这活鬼,倒是很会借花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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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白旸在自由港的最高层眺望大海,同样心情复杂。
他联络凯恩警长,一是为着比对珍妮特和泰明两人颈部被刺入针剂的手法,二是想拿到梅兰达的生物信息用于基因比对。
结果,凯恩直截了当地回了他两个字:不是。
沈夜不是梅兰达的儿子。
果然!也不是他以为的三角或四角狗血剧情,昔年好友为爱反目,梅兰达忍痛放弃沉迷工作的宁折,留下一子,选择与暖男沈同舟远赴异乡再不回头……
可沈夜总得有个亲妈吧,毕竟医学还没有进步到男人可以自己产崽的程度。
他的容貌其实与梅兰达非常肖似,这也是白旸想不明白的地方,总不能如玄学所言,谁养的像谁吧?
恰在此时,高展敲门进来,放下一只保鲜速递箱:“暮星沈夫人寄来的,是给沈医生的。”
安全起见,所有寄递沈夜的东西都要通过白旸这边先确认安全,显然这单没什么危险。
给沈医生等于给白总,这道理全自由港都懂,高展习惯性拿给白旸,反正他不舍得沈医生提重物哪怕几步路。
“嗯,”白旸哼一声,心想这是梅兰达女士在做样子,随便攒些吃食寄过来表示牵挂,准又是沈夜不喜欢那些。“等等!”
高展被他吓一跳,怀疑自己刚送来个炸/药包。
白旸抽了双取证手套,以对待炸/药包的谨慎程度缓缓拆开快递的外包装,掀开保鲜层,里面是梅兰达制作的食盒,上下三层,各色点心,精致养眼。
高展:“……”这是要替沈医生请大家品尝吗?
白旸扯下手套,指了指里面的食盒交待高展:“提取所有的指纹和对应生物信息,发现梅兰达·沈的交给我。”
啥?高展眨巴眼睛,是你胡说还是我幻听?“沈夫人的,指纹和生物信息?”
“是啊,这食盒可能不止她一个人碰过,不查指纹怎么知道哪些残留的汗液和皮脂、细胞属于她?只要她的,要快。”
联盟人口数据库中几乎可以查到所有公民的指纹信息,但包括dna在内完整的生物信息就只有特殊人群被采集入库过,白旸回得有理有据。
高展脑中大雾,多了一嘴:“您这是打算跟什么样本比对?沈医生知道吗?”
“我会告诉他我偷偷比对他和他妈的dna?”你脑袋是不有包!
高展摸摸头,怀疑自己脑袋有包。
白总亲自去说服受害人家属同意尸检已经被人传是“作秀”、“太闲”,看来外人起码说对一半,他家上司闲到去证明沈夜他妈是沈夜他妈!
以至于一天后,高展将那份毫无悬念的鉴定报告拿给白旸时,反而是白旸难以置信的表情更令他惊讶。
结论写得清清楚楚,沈夜他妈的确是沈夜他妈,当然仍是大概率。
高展怕他这古代人钻概率的牛角尖儿,特意解释:沈医生从小患有神经元紊乱症,曾经接受过基因治疗,所以大概率相当于就是了。
白旸拧着眉,表情仍旧一副“怎么可能?”
如果是沈同舟和梅兰达的儿子,比对出这种结果毫不奇怪,正如高展所说,沈夜接受基因移植,相当于混入了宁为玉的基因片段,于是比对结果为大概率。
但如果是宁为玉和梅兰达进行比对呢?宁为玉是基因供体,他可没有逆向接受过沈夜的基因片段,为何也能比对出大概率的结果?!
他到底是谁?
白旸彻底陷入混乱。
一旁的高展已经在考虑聘请哪位心理师给自家小上司作辅导了,有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改变,即便在外人看来是鸿运砸头,精神上也会承受巨大的压力。
突然中了巨额彩票就是这类,何况白总先后经历了死而复生、高官厚禄、万众敬仰……沈医生疯狂的迷恋和追求,他崩溃一下也不奇怪。
问题是,患者的情况要不要通知下患者那位准家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