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一觉醒来,看窗外天色差不多要正午了。
他想起自己昨夜莫名发病的事,感觉身体四肢懒懒的,却并没有电流肆虐后那种僵痛无力,反而是睡饱才有的餍足放松。
白旸在门外讲通讯,声音放低:
“……晚宴我派高督察替我出席,家里有点事走不开……住在我家的人自然就是家人……可别开玩笑了,我不像部长大人您四海为家,我只有这一个家人呢……”
“嗯,突然发病的,一直这样……多亏您帮忙准备的医疗舱,非常及时……他还需要贴身照顾,这个别人替不了……”
“是的,沈医生在我家里,我今天一整天都不在总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怎么还暗戳戳四处显摆上了?你高冷禁欲总督察的剧本给伍尔夫当糖吃了?
沈夜替他害羞,难以想象跟李斯特和吴崧请假的通话被这家伙聊成什么样,现在全联盟都知道他有病了,也都知道他追爱成功搞定了总督察!
沈夜身体一缩,脸埋进被子里,出来挖坑总是要填的,这比当甜狗还社死呜噜。
“看到你醒咯!”白旸这个没眼色的,过来拉他被子。沈夜抵死不松手,两人胶着僵持。
白旸放出杀手锏:“知道你现在没力气……”
沈夜认输,他仍感觉手脚虚软,电击治疗后的正常反应,没可能拔河赢过麒麟臂,他刚刚一定是没使力气让着自己。
“……提不动勺子更端不住碗,所以还是我喂你吃。”
和缇娅妈妈离世那次发病后一模一样,白旸煮了牛肉汤饭,只是这回汤碗大了一圈,原料牛肉也不只够他一个人的量,配菜阵容豪华。
白旸将人圈在怀里喂,自己也吃,你一口我一口。
“家里怎么会有医疗舱?”
“静安院长帮忙挑选的,最新款哦。”白旸又塞他一口饭,“幸好送货及时,他还教会我怎么用。你这次很不错啦,已经几个月,哦四个月零八天没发病了呢!”
他是从c区警署服药装病那次开始计算的,沈夜黯然,仿佛浑身铠甲被剥得薄如蝉翼,再捅一指头就要破掉了。
他想不起昨晚电流加身的感觉,虽然那种痛苦是铭刻在骨髓里的,却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变得模糊,这令沈夜十分不安,他不允许自己淡忘。
“如果我对你撒了谎……”沈夜问不下去,冲动出口这半句又收不回来,尴尬卡在那里。
“是你爱我那句吗?”白旸眨眨眼睛。
沈夜摇头。
白旸夸张地松一口气:“还好。我一开始扮成ai欺骗过你一次,所以也允许你骗我一次,这样才公平。只有一次机会噢,你不能欺负我。”
沈夜点头,似乎也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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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警方迅速公布珍妮特毒杀案的凶手落网,一干程序走得滴水不漏。
案情通告披露出珍妮特生前涉嫌购买、吸食违禁药品,这在一定程度上逆转了舆论风向对吴崧的网暴,珍妮特沾染污点已经不配做那个值得公众同情的完美受害人。
警方还非常巧妙地在结尾处提了一句论文抄袭案的进展,声称暂未发现有力实证证明吴崧对学生存在剥削、胁迫等行为,后续调查结果将及时对民众公布。
结合上下文,更加营造出珍妮特品行不端、诬告导师的舆论氛围,再次掀起网议热潮。
“这种事反转的还少么?就问前面骂导师骂学校的黛比脸疼不疼?疼不疼!”
“让子弹飞啊飞……”
“我从一开始就是不信的,除了粉妹,可还有一个学生说吴博导不好?真话没人听呀!假哭好看是吧?卖惨猎奇是吗?她有实锤怎么不直接去报警,摆明就是为了泼脏她导师!回头就算查无实证,她还有抑郁症呀,还可以压力大精神失常……人至贱则无敌!”
“【长图】话不多说自己看,吴崧在病毒学的成绩,说他抄袭一个七年没毕业的学生的论文也有人信?是不是说你家年夜饭是你家狗做的你也信?”
“哈哈哈,他家年夜饭是不是狗做的说不准,可以肯定的是都吃狗肚子里去了!有些玩意就是撑太饱,诋毁一个真正为人类做贡献的科学家能刷几点变态存在感?小心了,nsad病毒在敲你家门——”
“吴教授牛逼!当年宁神选中的学生,说句天才不为过吧……”
“楼上确定要cue他导师?哎,难师难徒,我哭一会儿去。”
“宁神永远的神!我就是戴着智眼2.0考上联科大的,机械神经学!永远等着宁神回家,等您的3.0!我没机会做您的亲学生,但我愿意做您的小白鼠!我人生的光是您给的,我眼瞎心不瞎!”
“楼歪我来扶一扶,还是没人仔细看吴崧学生的澄清帖吗?他从来都将全部项目津贴发给学生,自己不留一因,这种导师被质疑师德?!至于年级第一抄年级倒第一作业这种事儿,信过的建议去看看脑子,爸爸真是为了你好。”
“借楼也要说,直教授是我永远的意难平!转发过几次‘眼镜案’质疑帖都莫名被夹,难怪他当年流血也洗不清。那个调解结案堪称典范,没有三十年泥瓦匠经验的法官都和不出这么脏的稀泥!!!”
“问:杀死一个天才学者统共需要几步?答:只需一步,将他的心血说成抄袭。问:请举例说明?答:直教授。十载春秋毫无建树,正值盛年生死未卜,智眼案后再无宁神,魂去来兮此恨不休。”
“莫得感情的人工智障系统友情提示:楼上,危!”
沈夜被生病后,只好宅家“休养”,终于挤出一点时间上网刷新闻,就被“直教授”这称呼戳中心脏。
宁折不弯,不弯即直。网友好机智,昵称好有逻辑!看得两只小弯瑟瑟发抖。
白旸掐着儿歌腔:“爸爸的爸爸叫宁缺,宁缺毋滥,是人工智能领域里程碑式的奠基人,他首创的交互学习神经网络算法一直沿用至今;儿子的爸爸叫宁折,宁折不弯,是机械神经学领域的天才宁神,成功将百年冷冻肉复活成加载超级芯片的智能小鲜肉;爸爸的儿子叫宁为玉,宁为玉碎——”
沈夜抬手,扭开关似的拧了一下白旸的鼻子,他的小机器人立时乖乖停止说唱。
白旸换回原声:“这家人,起名字也太刚了吧?如果阿玉有儿子,你说叫宁什么比较好?”
宁死,不屈?沈夜嘴角微抽,别开目光:“宁为玉死了,他不会有儿子了。”
“那可未必!”
沈夜心口一紧。
“宁缺博士献身人工智能领域,一生未婚未育只跟机器人打交道,宁折就是在老先生去世后用他的冷冻精子孕育的,所以你看,一切皆有可能!”
沈夜不想理他,宁为玉又不是繁殖癌患者,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冷冻精子?!
“说正经的,好像这次吴崧事件的反转,舆论上有意无意牵扯出了宁教授当年的智眼抄袭案,和你有关?”
“还真没有。”白旸快速拉出一片舆情监测图表,“这是奴卡和厨师最近在收集的,你说的没错,智眼案的讨论度的确在近期有所攀升,几乎是案发冷却后的最高热度。不仅如此,吴崧事件的反转热度也大超预期,这不像正常的舆论动向。”
“那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沈夜蹙眉,他猜不到是谁,确切说,除了白旸,这么有能量的人物他只认识一个,“你觉得会是李斯特吗?李家?”
白旸摇头:“李斯特或许愿意帮忙,但他现在这种情况,想做什么都得通过李重时。李重时是左右逢源的骑墙派,惯会明哲保身,不会为一个吴崧得罪瓦诃里家,更没必要翻宁折的旧案。”
如果李斯特治不好,李重时还要指望李维斯这个瓦诃里家的女婿,无论性格还是利弊,他都没可能突然站哪一边。
这也是白旸假借发病,暂时将沈夜调离李斯特身边的原因之一。
李家的希望不只李斯特,但李斯特只能将希望吊在沈夜身上,得让他做一场希望落空的噩梦,害怕了,才能更好地“配合治疗”。
白旸想让他明白,沈夜的命并非捏在他手里,而是沈夜捏着他的小命。
也不是李斯特。沈夜又想起那个人,一双躲在幕后远远注视的鹰眼,看不到动作却掌控命运的手,胸口一朵纯洁又多棘的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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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得以腾出时间一边整理实验数据,一边协助白旸梳理宁折教授当年的人际关系。
这事表面看是非主动帮忙,实际沈夜做得很细致投入,没人比他更想了解宁折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那些他错过的且无法弥补的时光。
吴崧的资料里存有宁折教授一些演讲和工作视频,沈夜上瘾一样反复看,看到忘了睡觉。
“讲得太棒了,他真是天才!”沈夜赞叹。
白旸翻身搂紧刷视频的小男友,满脸困意咕哝:“怎么知道?你听得懂?双极细胞?收缩脉冲?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比佛经还天书,我都听睡了。”
“你继续睡,”沈夜戴上耳机兴致不减。隔行如隔山,高端技术更如险峰,他也听不很懂,但莫名就有老爸细看儿子满分物理卷的与有荣焉。
这类比可能大逆不道,却也找不到更贴切的了。
白旸一个吻,舌尖从耳垂绕进耳廓,将沈夜那枚豌豆大小的贴附式耳机给摘了:“陪你。亲情提示你一下噢,我们在调查宁教授的人际关系,你不能假公济私搞跨界学习。”
沈夜红着一边耳朵:“他人际关系单纯到可怕,看我拉的表单,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工作相关,包括科学院同事、项目参与者、学生。”
换句话说,宁折接触一千个人,其中仅有一个与他的科研无关。沈夜声音低下去:“剩下0.1,是他太太和,阿玉。”
白旸眼神清醒:“阿玉当时还小,你觉得宁太太有可能吗?比如她泄露了宁教授的成果,导致夫妻关系破裂,甚至她后来的自杀也与此相关?”
“没可能,没这种可能。她自杀绝不是因为那些……”“我是说,她从没去过科学院,她连宁教授资产账户的授权密码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他智能机的秘钥。”
“她接触不到那些。”她甚至连丈夫的面都难得一见。
她没有宁折资产账户的密码,这不是外人能轻易知道的,也不是一个五岁孩童应该轻易知道的。
白旸没纠缠这点,细看沈夜列出的名单:“那就是工作关系,宁教授是障碍者,无法使用触角,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缩小排查范围,毕竟智能机被远程入侵的可能性相对较低。排查是很琐碎的工作,要花些时间,咱们不急。”
“还有这个,你大概没看过。”白旸转给他一段视频,是在调查珍妮特·宁时从基础学校申请档案中调取的。
画面中是宁折在联盟科学院家属区的房子,那时室内陈设还没搬空,绿植还没枯萎,一家三口也还整整齐齐,围在一处对着摄影机做手工,绿白相间的风向袋。
沈夜怔怔盯着笨拙缝合布料那小男孩,针尖刺到手指,他跟着瑟缩,却一样掩饰着没有喊疼,继续努力执着地缝下去。
“你小时候跟阿玉长很像。”白旸说。
沈夜内心大惊,随即想起白旸还是个ai的时候,曾帮助梅兰达修复过小机器人奈提,奈提的面屏上循环播放沈夜小时候的照片,所以他这样说并不奇怪。
“很多人说我们长得像,像亲兄弟。后来因为基因移植,就更像了。”
基因移植,他对自己新开放的领域,这也是可以谈及的话题。白旸抚着小男友的脊背:“基因移植挺疼的吧。”他心疼画面里的小男孩。
“排异反应会更不舒服。”沈夜答,“他说为了我,他不怕的。我经常觉得我在变成他,他把他的生命给我了……我只要不放手,他就一直在,他就不会死。”
白旸关掉视频,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话题,但愿为时不晚。
沈夜在他怀里格外安静柔顺,面容上染着沈同舟那种温煦的笑意,然而他的身体在变冷,胸膛浅而急促地起伏着。
这与从前小野狼般掌控两人节奏的沈夜全然不同。
“你不会变成他,”白旸主动俯压上来,“因为我喜欢的是你呀,自由自在的你,飙机车时又酷又飒,喝牛奶时又乖又甜。”
“想起你在法庭上作证的样子我就会冲动,想拽你到没人的休息室脱掉你的西装衬衫狠狠亲你,还有你在禁闭室的模样,让我觉得把命给你都疼不够。”
“你特么连对自己狠起来都能迷死我!”
“这样好的你,宇宙里找不到第二个,所以,不许你变成任何人,听懂没?记住没?”
沈夜梗着脖颈用力吻回来,咬疼了白旸的唇。
是的,这才是他的小野狼,他不会允许他变成任何人,他不会让他也迷失在永无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