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旸和小天才顺着通风管行进一段距离,位置仍在地下室,但某个通风口一晃而过的标识是b3,装修风格也全变了。
他们大概已经进入了相邻的繁育中心,看来这边的层高比陈列馆要小。
白旸尝试劫持附近的小型电器充当耳目为他们探路,没想到从清洁机到保温杯无一是联网的!
什么原始社会?
合法的孕囊技术需要如此严格保密吗?
保温杯又做错了什么?
得找机会出去,白旸示意。
他们跑掉有一会儿了,路线迟早会被发现,这条道越走越危险。
两人来到一个房间顶棚,房间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他俩动作一滞。
俯视角度能看到两位医生打扮的女士前后走进来。
后面那个揣着手抱怨:“今晚又开机?那东西会不会连我们一块儿辐射了?听见动静我就头疼,是真的疼……”
前面那个拉开一角衣襟:“所以我学她们买了这件,号称有效抵御三大类二十一种辐射。”
“那也包不住头,智商税!”后面的不屑一顾,靠进椅子里,“今晚是弗里斯教授当班吧,等会儿又有的忙喽。但凡还有一点儿心跳的,他都送过来抢救,何必呢?当垃圾丢掉才更慈悲。”
前面的似乎不喜欢这话题,生硬转弯:“外面来了不少安保,听说还有防务长官,疑似附近出了命案。”
“那也管不到咱们这儿,”后面的说,“现在鬼都进不来吧,一份搜查令够他们扯皮到天亮了!”
前面的怕冷般抱起胳膊搓了搓。
后面的继续说:“我是对他们没啥好印象,还记得上一任防务官么,囚禁了一个自闭症女孩把人折腾死了,才十四!狗垃圾!说什么捡到走失儿童好心收留……那混蛋后来只是免职,呵呵,听说他年初调去外岛防区了……要是白总能来我们这儿就好了!”
梁上君子白督察没想到此情此景居然有人惦记他,他又无心插柳地实现了一个平凡的愿望。
“别瞎想了,老实搬砖,”前面的一脸灰心,“去实验室盯着点儿,可别出错。”
两人离开,白旸和小天才移开通风窗落到房间里。
听得出来,这里虽然无法随便进出,但还算安全,没有监控,甚至没有网络,他们只需开辟一条出去的路。
“辐射是什么?”小天才问。
白旸答:“别管,尽快离开。”
实际上他在两人对话时已经想过好几轮可能性。
辐射,应该是启动某项实验产生的,“又开机”说明这项实验大概是隔段时间就要进行一次;
令其中一位女士头疼的“动静”,不出意料应该是指能源机组运行的噪声,但令她担忧的显然是辐射而非噪声;
所以,启动能源机组是实验所需,而辐射则由能源机组供能。
问题是,什么样的辐射环境需要功率如此之大的能源机组支撑?
以白旸百年前浅薄落后的理化知识,挖穿阅历,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模拟空间辐射环境。
当初星战期间是有这样实验的,为了测试特定空间环境对战机和武器的影响,检验作战服对人体的防护效果。
那区区一个繁育中心,人为创造辐射是闹哪样?难不成想培育出人形哥斯拉!
两人穿过走廊,小天才表情严肃,问:“白总,要不……储存芯片给你拿着?我怕我弄丢……”
白旸格他一眼:“你见哪个长官带下属一起,还自己提东西?是不是以后不打算升职了?给我老老实实拿稳了!”
小天才不敢再提,抬手按了下胸口揣着的宝贝芯片,恨不能将那小东西怼进自己心窝里。人在片在。
他俩沿着楼道摸到一楼,白旸随身携带微型激光刃,只需找一处僻静门窗切个洞就能出去。
“陈列馆发生案件,为什么要搜查我们这边?现在实验进行中,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很抱歉,长官,我无权解除门禁允许你们进来。何况,你们还没取得上级部门的搜查批示,擅自闯入实验区,发生事故您恐怕负担不起!”
“延误追捕要犯的时机,你就负担得起吗?请立即中止实验,配合搜查!”
“您这就外行了,不是每项实验都可以随便叫停的,还请收回您无知的命令。”
“别忘了,是这栋大楼的门禁系统率先报警的!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逃犯躲了进去!难道说,博士你想做那伙人的帮凶?这点我或许乐意成全!”
“也不必随处展示阁下乱扣罪名的技能……请仔细看看我们中心的绝密认证,上面有瓦诃里将军亲笔签名。要不然,您可以拔枪指着我,带你的手下硬闯进去?说不定只需要赔偿一面门玻璃而不是赔掉您肩章上所有的银星……”
“你!”
大门口的扯皮正激烈进行,敌人内部俨然不是铁板一块,尤其在白总搅动四城这潭死水后,圣乐菲斯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大浪波及,各方都谨慎抱牢自己的小利益。
白旸和小天才趁机摸进一处黑暗的走廊,窗外夜色浓重。
忽地,白旸眼角瞥见一豆红光,他几乎与红外热感枪的子弹一同弹射出去,扑倒了身前的小天才。
噗——啪啪啪啪——
连发子/弹射入墙壁,扫出一串凹坑。两人飞速前掠,几乎被流弹追着跑,终于在前方拐角旋上二楼。
看来对方不都是傻瓜,他们进不来,但想到了用红外热感探测楼内的人形生命体,根据体征和运动轨迹锁定目标。
人进不来,子弹可以。
白旸靠住墙壁,试着活动左手,感觉像肢体被压麻了,动作大致能做,不怎么灵活,触觉丧失。
“得赶紧出去。”
小天才盯着白总后背,瞳孔地震:“白总!你受伤了!”
白旸没被子/弹击中,后肩的衣服大概是给流弹豁开了,同样被豁开的还有里面一层仿真皮肤,露出煞白的人造骨和精密机械零件,没有血。
哪怕是在智能义肢和器官辅助设备常见的年代,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嵌入这样半拉肩膀,也足够惊骇。
叮!尤其是那家伙还喘着气在你面前掉零件。小天才觉得自己吓裂开了。
“没事,”白旸扯了下衣服想要盖住伤口,不成,索性不去管。他左右观察,选了一扇窗切割玻璃。
小天才弯腰捡起那个掉落的齿轮轴,比划着不知往哪儿安,只好先收进口袋,又从背包里掏出宽胶带,扯了一片粘在白总后背上。
“您……防水吗?”
我还漏电呢!
白旸将小天才推上窗台。
无论如何,在岛上受伤都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即便伤口可以泡水,长距离的潜泳还需消耗大量体力,这对伤患来说十分艰难。
白总的机械部位应该没有痛觉,但那伤痕看在眼里……就,很疼、很疼。
小天才咬紧牙:“我引开他们,你先去石滩!”
“不必……”
白旸话没说完,一条街外砰然爆响,紧跟着是智能设备此起彼伏、吱哩哇啦的报警音,隐约还有哭叫的人声。
应该是队友故意制造的混乱,给他俩创造脱困机会。
“……了。”白旸掐着话音,拎起小天才跃出窗外,在草坪里一滚卸力。
讲真,嗅到了这里隐秘的气味,他有点舍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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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抓住一个!”
兵长推着嫌疑人,像在滚雪球,他身后紧跟着一队兵士都邀功似的往前挤,迫不及待想在防务官面前混个脸熟。
“弗里斯?!”博士一脸的难以置信。
防务官面露微笑,抓到人了,总算在口嗨对线中扳回一城:“哦?认识?怪不得博士你一心维护……”
他斜瞥了嫌疑人一眼,掐住眉心。
讲真,这个模样,不是很像能双杀的。
用来顶包也不太趁手。
弗里斯教授浑身的肉都在颤抖,嘴唇翕动却说不成句。他这状态非常不对劲。
“我,我……出来看看,听见动静……”
上帝!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学者面对突发局面,完全失去了面对学术难题的沉稳冷静。
如果自己脑袋里的罪行被这帮人看穿,那他就死定了,不止他,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
幸好他信奉的上帝,此刻听见了他的祈祷,弗里斯教授刚说出“动静”二字,楼后就配合地响起了枪声。
这还不算完,一条街外,爆炸声紧随而至。
弗里斯:“……”哈路利亚!
更加哈路利亚的是,弗里斯转眼真的看到了救星。
那人就站在对街的暗影里,细如幽灵,身上套一件极其廉价的塑质防风衣,苍蝇镜称得他脸小下巴尖。
一格格被爆炸惊醒的窗口在他背后渐次点亮,仿佛他是带来光明的神。
从智眼2.0透出两道并不存在的视线莫名就安抚了弗里斯教授,他几乎忘了正是这人一个讯息让他置身险地。
“搞什么?蠢货!”防务官在对讲里大吼,“b组,去看看发生什么事?谁他妈让你们乱放枪!”
非常好,最有头脑的兵长被支开了。
蜂巢不很需要智力发育太好的家伙,因为他们往往不够听话,只适合派去处理那些吃力不讨好和顶雷背黑锅的差事。
“我是今晚实验的负责人,”弗里斯终于找回了舌头,“有些医疗垃圾需要及时处理,我刚出来看预约的清洁工到了没有。”“这是什么动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兵长切换任务时向防务官报了个丧:“长官,嫌疑人有两个,往七点钟方向逃了。”
防务官拼命挽尊:“附近道路全部封锁,他们插翅难逃!”
眼下,爆炸更令他头大,虽说圣乐菲斯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但鲜花上的牛粪要比阴沟里的老鼠更碍眼,这一响可扇了他个大耳刮子。
肩上的银星怕是真要飞。
“你,过来!”弗里斯冲暗影里的人招手。
“什么人?”防务官上下打量戴着苍蝇镜的男人,表现得越发谨小慎微、恪尽职守。
男人带着三分不通世故的木讷、三分不拘小节的懒散、三分不流凡俗的孤冷,和一分钟都不想废话的缄默,亮出一张白色通行卡。
卡片上的名字是梅四。
典型的亚裔底层最省事儿取名方式,白色通行卡代表身份审核无瑕疵,是圣乐菲斯的良民。
弗里斯指了指旁边一只黑色垃圾袋:“辛苦。”
叫梅四的男人将垃圾袋拖进自己的小推车,刚要走。防务官:“等等,打开看看。”
男人戴上搭在车把上的脏手套,大方掀开垃圾袋。
一股腥腐混杂消毒药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半透明的塑胶膜里裹着一团小小的暗红血肉,模糊的头身轮廓,贴着膜壁的脊骨细如鱼刺……
防务官掩住口鼻别开视线,扇了扇手。
繁育中心的失败品,这在人工孕囊技术中并不鲜见。
就像早前的试管婴儿技术同样存在一个不低的失败率,那些外孕过程中出现的畸胎、死胎,甚至父母改变主意的弃胎都会变成医疗垃圾。
男人拖着推车走远,这份为繁育中心处理垃圾的工作是他走后门找到的兼职,他的主业是钓鱼晒太阳。
回到蛰居的住处,男人并没有丢掉那一袋胎尸,也不再嫌弃它脏臭,直接打开塑胶膜,探手摸进去。
很快,他二指捏出一个沾满血污的十字架挂坠,又熟练地取下胎儿的颈骨封进药胶里。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来到了三点一刻。
男人再次打开智能机,查了下白点的定位。
“啧,还没出去,笨啊!”
他再次披起外衣,不情不愿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