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被带回家,并不能冷静,先是要躲进治疗舱,被白旸逮回卧室,又想钻进衣柜里。
白旸没辙,舍不得任他耗尽电量自动关机,只好给了一针镇静剂摆到床上睡,还破天荒大度地允许小狼上床陪着。
小狼很有分寸地贴在床边,一条前爪搭在阿玉腿上,像个护崽的老父亲。
白旸转身开通讯拉了个三方全息视频通话,沈同舟和凯恩警长的投影先后落在他面前。
三人精简地同步了各自获取的信息。
“缇娅修女不在了,您二位就是他最亲近的人,”除了我,白旸说,“你们比我更了解他的执念。”
沈同舟揉了揉眉心,视线落在睡不安稳的青年脸上,他伸手想拢一下孩子额前的碎发,指尖却空落落穿过逼真的幻影。
这一幕唤醒了他内心焦灼的痛楚,恰如当年面对儿子病痛的无力感。
“阿夜没可能还活着了,”沈院长尽量保持平静,“他的病如果中断治疗,扛不过一次发作,扛不过一个月。”
当年送返梅兰达和阿玉,沈同舟独自留在矿星等了儿子三个月,沈夜没回来。
除非永无森林真的是会发生奇迹的童话世界。
“他不能去那,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
凯恩警长一直默默吸烟:“天使眼泪和恶魔之吻,都是从矿星流出来的,这名字起得耐人寻味。早年就有野生特异者群体抱团,其中不乏仇恨缇娅修女的,他们认为她发明的神经元波普检测出卖了特异者,是叛徒。天使魔鬼案影响最广,于是这帮人打着为萨米特夫人复仇的旗号搞事情……”
所以针对阿玉的,或许出于类似的目的。
他本身精神力超强,又有春晖福利院院长的身份可以调动大批特异者,是实现“神族梦想”的不二人选。
白旸叉腰,尖牙咬了下嘴唇:“看来,矿星值得一去。”
“他不能去!”沈同舟乞求般重复一遍。
沈夜离开前对他说,爸爸,再治下去,我也会变成他,我也不再是我,你比谁都清楚我治不好了,他就是你健康的孩子,你可以一直爱他,你们都会回到平常的生活里。
而,这不是沈夜第一次求他让自己解脱,作为医生,他很了解甚于死亡的痛苦,作为父亲,他更了解。
沈夜说,我想自己做一次决定,这也许是我生命存在仅有的意义和价值。
“无论他在哪,我都会”白旸承诺,用性命,“保证他的安全。”
白旸确定,语音传单背后是个陷阱,从前的沈夜不可能还活着。
但这招非常绝,正中宁为玉命门,让他冷静等待调查几乎也不可能。
当千头万绪无从下手时,最好找到乱麻线的起点,重新捋一遍。
卡戎,是解题最关键的线索。
白旸交待高展,利用圣乐菲斯数据池里取得的信息,再次追查卡戎1的下落,卡戎双子将是他们开启森林秘境的钥匙。八壹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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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没有睡太久,刚一睁眼便被狗子舔了半脸口水。他顺势抱住小狼,将湿哒哒在它颈毛上蹭干。
“爸爸呢?”阿玉问,想想不太对,“后爸呢?”好像,更不对。
小狼一直陪在这里,并不知道白旸这会儿在哪儿。
倒是刚从楼下打扫到楼上的清洁章鱼非常了解,“阿巴阿巴,”它一条触脚指出方向,一楼的厨间。
阿玉踩着软底拖鞋,走路没声。
坦白自己是宁为玉之后,有点不好意思面对白旸,像个捏造身份欺骗感情的渣男,良心没被狗吃净那种。
白旸在准备晚餐,背对着门,两手飞快捏出不同形状的饺子。
捏好的丢进锅里,滋啦一声,油香四溢。
滋啦,滋啦滋啦……
舌头受不住这样的声音攻击,疯狂分泌口水。
阿玉扫了一圈,门边厨台有盘洗好的小红果,个头大,青红相间,是自然农场的新品种。
他捏了一颗塞进嘴里。没等咀嚼,白旸转身了。
阿玉咻地蹲身藏在厨台侧面,牙齿戳破果皮,酸甜的汁水嘭一声爆开。好吃,要是动静小点更完美。
一只手伸上来,在台面摸呀摸。
嘶!手被烫了一下,连忙缩回去。
跟着是两排指尖,一片头顶,额头、眉毛、眼睛……
偷吃贼被白督察捉了现行。“去洗手。”
青瓜皮皮虾的是煎饺,羊肉豌豆藕的是蒸饺,素三鲜的是煮饺,口感各不相同,好吃到令人选择障碍症发作,毕竟肚子只有一个。
男生和男生可以毫不讲究地站在厨间捏起饺子蘸料,出锅即进肚。
有时一个咬掉半只饺子正在吹凉,另一个瞅准机会就把那半只叼走了,根本没空说话。
战斗只持续了数分钟,食物便被洗劫一空,光荣负(chi)伤(cheng)的两位扶着墙走出来,挪到懒人沙发里歪着。
“我忙了60分钟,你五分钟吃完,不说点什么吗?”白旸大喇喇邀功。
“嗝。”“好吃,我只吃你30分钟,最多35分钟。”白吃宝显得心虚。
白旸坏笑:“那今晚,我要吃回来。”
阿玉脸红了:“我我,我洗碗。”
他刚动作,就被白旸按住。白旸:“我给小章鱼加载了洗碗程序。”
它幼小的身躯扛起了与价格不符的沉重活计,然而阿玉并不怎么心疼。好吧~
“我之前没对你说真话,欺骗了你,是我的错。”
阿玉蹭咕到白旸腿上枕着,脸朝向他肚皮,主动解开心里的疙瘩。
“我有很多次机会,告诉你我不是真正的沈夜,但我不敢……我怕你知道我很坏的一面,害死珍妮特,害死哥哥……我没想一直骗你,只想和你好得久一点、感情深一点、你更在乎我一点,那时再说,你也许……也许可以原谅我、不离开……”
“我很在乎你,从没想过分开。”白旸捏他后颈,“你没有很坏的一面,我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里里外外都是好的。”
“他和你,都是独立的人,而名字只是称呼。我也要跟你说好,我可能后面会有意无意地叫你沈医生或阿夜,为了保护你或单纯口误,但我心里的人就是你,你会介意吗?”
毛绒绒的头摇晃,蹭得白旸大腿根发痒。
“我自己更习惯沈夜的名字,也更习惯当沈院长是我爸爸。”
“如果他……还在,我是要把名字还给他的。”
阿玉显然对沈夜还活着这种可能没有死心,他十五岁后的人生是偷来的,他对这种窃夺感到羞耻和愧疚,因此从没停止过自我惩罚。
那些惩罚不仅包括模仿沈夜的方式生活、延续沈夜的梦想、承受“治疗”的痛苦,就连属于他私密的欢愉也要对自己恶狠狠才行。
自虐让他释放出一部分心理痛苦,甚至扭曲了他对生理快/感的体验。
白旸感觉到他和自己相处后的积极改变,但想彻底治愈这十多年的心理错位,弄清“哥哥在这”尤为重要。
白旸适时鼓励:“你这次做得很好,主动告诉我传单和语音的事情,说明你非常信任我,没有冒失地单独行动。”
“我同样不会让你失望。我答应你,去永无森林查明真相。你得听长官的指挥,任何情况及时向长官汇报。”
“是!”
阿玉激动地弹坐起来,白旸没有阻止他,没有强硬说服他接受沈夜已死的唯一合理结论,没有把他盯在家里怕他添乱……
白旸怎么这么好。
“我保证听话,长官,我应该怎么做?”
“我让人从不同方向调查卡戎1的下落,有些家伙碍于被我捏了把柄,表面上配合,实际未必讲真话。”
“我可以让他们讲真话!”
“你当然可以,”白旸揉他头毛,“但还不至于刚开牌就出王炸。你试试联系缇娅修女留给你的叶子,找些可靠的,我有用。”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缇娅修女悉心培护的特异者之树交到宁为玉手里,他迟早要面对用不用、如何用、用在哪的抉择。
宁为玉按照长官的指示,开始尝试与叶子们接触,了解他们,引领他们,取得信任。
这些叶子都是缇娅修女精心挑选过的,每一个都受到过修女的恩惠,但也不排除出现韦斯珀那样的背叛者。
白旸告诉他不必太紧张,想去科学院继续工作也可以,状态不好留在家休息也没问题,无需掩饰内心的情绪,更不怕被周围人觉察异样。
因为无论沈夜还是宁为玉,十三年后发现失踪在永无森林的兄弟可能还活着,都不可能毫无触动,那种明明波澜起伏却装作风平浪静的模样恰恰是最合理的反应。
叶子动了,风起了。
沈医生最近时有请假,但两边实验室的进度都还卖力跟着,有心的同事感觉出他哪里不对劲,又搞不清缘由。
某天,沈医生从声武那边赶回来参加一场数据汇总,看着有些疲惫,支肘撑头眼睫低垂。
吴教授又想点他名。
就见一滴鲜红从他鼻下滑落,啪嗒,溅开在纯白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