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沉闷的一队脚步声踏来,门被撞开,珍珠意识稀薄,这阵大动静也没能触动他的反应。
直到有黑袍人想将他从地上揭起来,拉扯的剧痛才强行唤醒了珍珠。
门外地道传来搏斗声和惨叫,珍珠猜到了某个令他振奋的可能,同时也忍不住疼得惨叫呼应。
幸好死老鬼把他钉得足够牢固,来人没能迅速将他起走,兀自仓皇地从另一边通道逃了。
珍珠拼力挣扎了一下,效果仅是轻微蠕动,他却像个筛子似的又流了很多血。
没听到枪声,他得提醒来人不能在森林里使用现代化的热武器,这里被死老鬼埋了大量足够毁灭整片森林的爆/炸物。
如果进来的是白总,那可糟糕透了!
“3、4继续追,2队搜查,奶妈过来,速度!”
怕啥来啥,珍珠听出这是白旸的声音,同时,一双包裹在作战服里的长腿以仰望视角晃过他眼前,顶天立地的。
白旸在他身侧蹲下来,呼吸面罩遮挡半张脸,护目镜的反光阴沉冷锐。
明明看不见表情,却能感觉到白总很生气。
珍珠想说话,呛咳出一口血,只好抬手按在白旸警靴抽空的战术刀皮鞘上。
“不能开火,我知道。”白旸飞快替他表达,“你的任务满分完成,撑住,不然沈医生会哭。”
珍珠突然很想笑,又十分羡慕,这都什么时候了,白总还在乎沈医生会不会哭。酸了。
随即他被一个雄壮的队医按住伤口止血,痛到眼泪狂飙。
他们已经深入对方的巢穴,这巢穴如同蚂蚁窝建在地下,通过蜿蜒的地道错综串连,像个大迷宫。
周围有队员在搜查,白旸一转身便看到那个极尽恶诅和臆邪的王座,加上被搞坏掉的人顶着一张阿玉的脸……
真会找死啊!白旸暴龙狂怒地劈砍那块神位,阿玉的全息人像刺啦一声熄灭,王座上密布裂痕。
身边队员看傻了,白总给人的印象大不同于其他高官,有种佛系的游刃有余,或许因为死过一次,于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种纯粹的发泄就很像被人抢了老婆或者送了绿帽,一时急怒攻心。
“长官,这边还有……”
队员报告时声音发虚,生怕白总一个没搂住把地洞敲塌了。
隔壁还有一尊投影,是缇娅修女的,更加彰显出一群阴沟老鼠的无能狂怒,意念宣泄对他人最恶毒的仇恨。
是安吉无疑了!
缇娅修女发明的神经元波普检测法让萨米特夫人特异者的身份曝光,他们一家人从此深陷噩梦、万劫不复。
母亲和弟弟在研究所被折磨致死,父亲抑郁病逝,只剩他,双目被毁苟且偷生。
这黑化也不是没道理,但……关阿玉屁事?!老东西是不是变态?疯了?
队员见白总一副大招冷却、蓄能待发的模样,赶紧冲上前拆掉了投影设备:“这个……存档留证。”
“长官,”队医报告,“他可能撑不住走出森林,想让人活着,我们得返回守林人那里寻求帮助。”
白旸已经神态如常:“收队,去找守林人。”
珍珠被队医扛到背上,用过各种急救处置,他感觉没那么疼了,身体无法行动,但能稍微提起点儿精神。
这些是暂时的,他伤得太重,回光返照也亮不多一会儿。
他们带着他,可能被拖死。
“白总,危险,快出去,”珍珠抖着唇艰难挤出词句,“我,没事,别管……”
白旸随护在侧,随口应:“冲你顶着这张脸,我也得管。”
珍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潜在死因险些从被虐打变成被狗粮噎。
“守林人,是谁?”
白旸耐心给他解释:“是我们进来路上偶然遇见的……原住民,生活在森林里的人。”
听起来相当魔幻,但永无森林居然真的有人生存。
白旸带队遭遇那些人时,还闹了一点不小的误会,幸好里面有个来自厄尔斯的新成员认得这位总督察,并且对他颇为推崇。
双方这才将撞鬼事件化解为友好会晤。
一队人在丛林里行进了约两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一处守林人的驿站。
珍珠被神秘原住民的真面目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他全身不遂,真的会跳起来,因为他从小就有一点怕鬼。
为首那位不细看就像一截烧焦的枯树干,头发又长又脏,遮着一张瘾君子的脸,因为牙齿脱落得厉害,他说话漏风。
“呲马当呲活马医,给他呲蘑菇吧。”
队医脸绿,恕他对土著的偏方接受无能,这片奇怪的蘑菇种类太多,吃错了伞伞杆杆是要躺板板的,何况人本来就快不行了。
“白总……”
白旸寻思着怎么开口能礼貌地不挫伤对方的善意,在称呼上就卡住了。
虽然他一百三四十的高龄在任何会喘气的灵长类面前都不虚辈分,但这帮身披藤草的半干活尸,就很像年代久远的出土文物,一时给他整不会了。
既然不是文明社会,直接问吧:“本地那个蘑菇,都能治啥病?怎么起效的?吃了会不会有啥影响?”
“您说的是药物成分、作用机理和不良反应吧?”一个比较‘新鲜’的年轻人回答,“哦那个,我以前,是医学院的研究生。”
“当我没问。”白旸咬唇,野生不明物种这类三无产品,指定没有药品说明书的,他的问题好白痴。
前医学生却很认真:“那种蘑菇你们可能听说过,就是毒吻,外面管它的有效成分叫‘麦胺他命’。”
原来是老熟……蘑。
守林人说,毒吻能够延缓死亡、减轻痛苦,甚至带来欣悦感,但它无法令伤病愈合,更准确说是可能导致伤病再无治愈希望。
这与吴崧团队对麦胺他命的研究结论不谋而合。
吃,一时半会死不了,出去八成治不好。不吃,没出森林就得死。
一寸光阴一寸金,留得青山有柴烧。
白旸觉得不难选,但珍珠很难劝。他有遗容焦虑,不想那谁看到他大变活尸的鬼样子。
“你信沈医生吗?上次条件那么差他都救回你了,他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两次。”
“再说你是特异者,没有普通人对麦胺他命那么敏感,也可能根本不会病变出nsad。”
“你要是回不去,不止沈医生会哭,那个谁心碎神伤、肝肠寸断的,你舍得?”
“你看看人家李二多坚强……”
劝上头了,白总想将最后半句吃回去,李二那形象如果代言戒粉,联盟一半的缉毒警都要失业。
珍珠吃的时候,眼含热泪、食不下咽。
白旸:“良药苦口,难吃你忍着点儿。”
“挺好吃的,有股奶油草莓的清香,甜味儿。”珍珠一边吃,一边哭得更凶了。
白旸派一个小队护送珍珠出森林。
守林人这边到了饭点,直接用石头磨出的小刀从蘑菇屋的“墙壁”上割下肉干似的蘑菇肉,无需烹饪即可食用。
这巨型蘑菇能吃能住,堪称野外生存大霸服,难怪这群人得以幸存下来。
前医学生用一片大叶子捧来几条蘑菇肉,献宝似的邀请特警们品尝。
“这种浅奶咖色的,是割口新长出来那部分,吃着鲜嫩不柴……”
队员集体后退一步,脸上写着敬谢不敏。“我们,我们随身带着营养剂,不饿不饿……不能吃拿卡要……有纪律的……”
“对,对不起……”
前医学生尴尬地收回手,他这是见到活人太兴奋了,一时忘记两边已是不同世界,彼此也是人鬼殊途。
白旸坐在原地没动,抬手往身前虚画了几圈,示意大家围坐。
“我们也该补给了,吃的不一样也可以一起吃,边吃边聊。”
守林人和特警队员席地坐成一圈,守林人吃切割成条的蘑菇肉,队员们也拿出营养液和压缩营养膏。
刚刚的隔阂消淡许多。
有个年龄小的队员好奇问前医学生:“你们只吃大蘑菇吗?会不会营养单一?”
这也是个尴尬的问题,话说人家走进森林时连小命都不在乎了,谁还在乎营养和健康。
但小队员提问时表情真诚单纯,前医学生便不觉得尴尬了,笑眯眯答他:“主要吃这个,还有几种野菜野果,味道都没大蘑菇好吃。它吃起来有点像……炸鸡柳,对炸鸡柳,但多吃也不会油腻。”
小队员的目光落在炸鸡柳,哦不是,蘑菇条上,含情脉脉不舍移开,就着想象咬了一大口营养膏。
哪个代谢旺盛、消耗巨大的年轻身体能拒绝炸鸡诱惑呢?尤其在这风餐露宿的荒郊野外。
前医学生怕他忍不住抢一条塞嘴里解馋,囫囵海塞地吃下最后两条,毕竟这玩意确实没有通过联盟食品安全认证。
小队员:“……”
“守林人有多少?”白旸看向那个领头的枯树干,“不止你们几个吧?”
枯树干答:“还有其他人,具体数量说不上来,平时各走各的,一波撞上神社的人就会被团灭,也没谁关心数量,我们早都是死了的,和活人计较的东西不同。”
永无森林里的守林人,都是曾经走进来决心求死的。
他或她,满心绝望踏上这不归路,有的陷入澡泽,有的饿毙林间,还有的被神社抓去加入他们、成为试验品或者处死。
另有一些人,遇到了前辈守林人,守林人不会劝人加入自己,更不会劝人珍爱生命。
他们充分尊重每个生命的自由选择,对于一心求死的,他们会告诉他吃下几颗毒吻,死去时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一场美妙的幻觉将陪伴生命的最后一程。
守林人会将逝者的躯体沉葬在一片美丽的澡泽之中,让他们化作另外一种生命形态滋养这片秘境。
如果轻生者犹豫不决,守林人会接纳他们一同生活,或向他们提供生存指南。
这些决定留下生活的人,有些成为了新的守林人。
比如,前医学生。
小队员悄悄问他:“你为啥进来?”
“我……太懦弱,在外面什么都做不好,”前医学生不好意思地回答,垂着头紧张搓手,“考了两次才考上首医大,但我并不想当医生,我没什么远大理想,爸妈说医生既稳定又赚钱还受人尊敬,但我导师总是骂我,骂得很难听……”
他像是鼓起勇气般抬头,眼睛亮起来:“这里,没人嫌弃我对我失望,也不用熬夜背书赶报告,我只要很少就能生活,我只想这样平静过一段时间,一点自由就可以了。”
小队员睁大眼睛:“你超厉害了知道吗?!我们队医,刚那个大家伙,说首医大是他的梦中情校诶,他考三次都没能上岸,这才凭借四肢发达进了警院。”
前医学生害羞地低下头,好像头一遭听见有人发自内心夸赞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白旸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福音糖,丢给前医学生。
“你们如果想出去,重新开始生活,我和我的队友可以保护你们安全离开。”
他这话是对每个守林人说的,有些轻生许是一念之差,当时过境迁心态改变,或许会希望重返正常生活的轨道。
“我们各有各的故事,去留也没那么简单。”
枯树干打断白旸的提议,审慎道:“白总督察,守林人里有个叫老鬼的,想见见你,你愿意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