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一名警探走进来,双手捧着只小盒子递向宁为玉,“白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保管。”
小巧见方的盒子,好像装了婚戒。宁为玉知道不是,那个白旸得亲自给。
他无名指上的心形图标噗噗跳动,60次/分,数秒般机械,是白旸设置的断网时默认状态。
默认白旸活着。
阿玉掀开盒盖,雪白的衬布上居然真有一枚圆环,内径也是他的尺寸。
月光草叶片卷成的戒指,来自永无森林。
这很浪漫。
如果阿玉不足够了解白旸,此刻就该捧着盒子满脸痴笑。
他用指尖缓缓轻探盒子内壁,触碰到那枚芯片。这才是最重要的。
阿玉展开月光草的叶片,上面用松针之类尖刺划出一行小字:
如果他在这里,我一定替你找到,一定。
说的是阿夜。
芬得拉仍在望天。
载着珍珠的飞船早已摆脱宏卫二引力,却没飞出他的牵挂。
他们在空港仅有不到一小时短暂的交会,芬得拉将这个时间留给了能替珍珠检查和处置的沈医生。
这会儿他的四十五度角惆怅后劲儿十足。
“珍珠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安抚患者家属。
芬得拉转回身:“你要进去吗?”
永无森林。
宁为玉握着那枚宝贝芯片,又看了眼月光草上划出的字痕,一定。
这么重要的东西,白旸交给他保管,自己却没撤出森林,他知道这句承诺的重量。
如果沈夜仍在,白旸会不惜性命找到他;如果白旸找不到,就算他进去也一无所获。
“不。我在外面等他。”
双子卡戎也由宁为玉带着,必要时可以作为与普罗托谈判的人质。
为了宁为玉的安全,白旸将所有筹码都塞进他手里。
白旸在明他在暗。
他不能做个送菜坑队友的无脑傻白甜,他们的剧本是强强联合嗨皮安丁。
~~~
白旸拿出随身带着的照片问老鬼:“见过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双颊不健康地瘦削,笑容却温煦,正是十六岁时的沈夜。
老鬼看得很仔细:“什么时候进来的?”
“十三年前,也是夏天,拍完这张照片后不久。”
老鬼摇摇头:“没见过。青春期的小鬼来过不少,像这样漂亮会发光的我不会没印象,那就是没见过。”
他随手扒拉一下身旁的月光草:“他也不是进来寻死的吧?”
“他是进来救人的。”白旸没多解释,“你还知道多少呆在这超过十年的守林人?”
老鬼白眼一翻:“就我自己。”
白旸:“……”
面对质疑,老鬼咋舌:“您以为,进来却不想死,能躲过神社猎杀,有个撑下去的信念,生病没药全靠硬扛,毒吻在手坐怀不乱,精神空虚没傻没疯,很容易?这不是童话世界,这是原始丛林!”
所以,沈夜没可能靠他自己存活下去,倘若仅有一丝希望,也只会掐在普罗托手里。
渺茫又危险。
“神社把炸/药埋在哪?”白旸调转思绪。
老鬼采下一朵娇嫩的毒吻在指间捻动,又送到鼻端轻嗅:“连它都恐惧的地方。”
守林人寻找恶龙颇费了几番周折,后来老鬼他们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埋藏炸/药的地表不再生长出毒吻。
凭借这个发现,守林人绘制出一张地图,恶龙绵长的身躯几乎横贯整片森林。
白旸看着用藤草织就的地图,从西到东,脊状突起迁延不断。
“如果爆炸当量大于1mt,引爆后永无森林将只存在于童话里。”
巨株的参天古树、可以吃的蘑菇屋、美丽温润的月光草、幽居避世的守林人……将会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起,永远消失。
“单单神社可养不起这么大一条凶兽,他们自己也是走狗。”老鬼说,“有人想毁掉的不是森林,而是我给你那东西。现在它物归原主,那就……毁灭吧!”
老鬼突然将手中把玩的毒吻一口塞进嘴里,还没等咀嚼,喉咙就被一只手钳子般卡死。
他像捕鱼人的鸬鹚,进嘴的美味咽不下肚,又舍不得吐,原地瞪眼。
白旸空出的手一拍老鬼后心,蘑菇喷滚落地。
“当着警察的面儿嗑药,嗯?永无森林不是法外之地。”
“……”,又只舔到一点点。
“出去请你喝冰啤咖啡快乐水,管够。”白旸抽出战术刀割下老鬼袍摆上的地图,“活儿没干完呢!守林人。”
“你的朋友们,你得集结起来,我的人会保护大家平安撤离出去。谁喜欢呆在这儿,以后再来,都为图个安乐死的升仙体验,没必要真陪着炸/药轰隆一声飞上天。”
老鬼磨了磨槽牙:“他们吃惯了蘑菇,你以为有几个还真心想出去?就像全息游戏重度沉迷者吧,成天杀野怪攒出点儿虚妄的成就感,现今关底大boss要出了,你让他们强退下线?没可能的,他们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才进来。”
“不是我要他们下线,”白旸顺他思路,“是开发商随时可能关服。”
老鬼眼神暗淡,转了一圈,视线落在一株月光草上:“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你们打算怎么办?你们去抓神社的人,逮捕普罗托,他们没了活路一样会炸掉这里,与你们同归于尽。”
“不撤离也行,”白旸给出planb,“我调派防爆队员,将龙骨拆开一截,就像抽掉一块多米诺骨牌阻断连锁反应,这样可能留出一片安全区,你们先迁移过去。问题是,拆哪里,我需要你提供意见。”
月光草柔和的光突然在老鬼眼瞳里点亮:“没问题!另外,你的人手也不多,我们可以帮忙!”
白旸面色凝重:“这工作很危险,一不小心——”
老鬼大义凛然:“都说不怕死了,还怕啥危险?!”
白旸:“我怕我的队员伤亡,所以还是要小心,懂?”
老鬼:“哦。”终究还是错付了。
白旸:“警察保护你们是职责,守林人帮忙凭自愿,其余人先撤到安全区,未成年必须撤离,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另外,他们的选择不止死路一条——”
~~~
联盟军蜂巢总部特别会议,距离预定的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统帅将军的座位依然虚席以待。
大家对此并不稀奇,零星还有迟到的军官进入会场。
又等了一阵,瓦诃里将军终于出现了。
他的左半张脸上覆着一片金色面具,自额心沿鼻翼经唇上拐向耳根,连左眼都遮住了。
这造型有点别致,古偶剧里见过,一时竟说不好将军这是复古还是时髦。
副官解释:“诸位,将军在日前视察叛乱区时受了点小伤,并无大碍。伤愈前将军不想耽误工作,才用面具保护伤口,请大家不必挂心。”
长官们的脸色的确不怎么挂心。
和他们心头纠结的问题相比,将军那半张脸还在不在真不重要,毕竟如果他屁股和脑袋都挪窝了,脸还算啥!
其中几位举足轻重的将军在数小时前收到了一份资料,gs6818魔盒里芯片记录下的信息,有图有声有数据。
随即,他们的亲信也吸到二手烟,嗅出味道来。
坠机迷雾可不新鲜了,传扬百年,阴谋论无数,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要没证据,立场即真相。
所以最初有高九良等人失望离开蜂巢,后面跟着数不清因言获罪的死心眼。
当年机上的飞星队员全部遇难,幸存者只有老瓦诃里将军,现在多了白总督察,哪怕双方各执一词,仍是罗生门。
而魔盒打开,罗生门碎,挖坟掘墓,死可以生,生可以死,真是要了亲命!
白总手里那段避战录音算什么,不过是真相之九牛一毛。
星元37年4月14日
00:26:19
飞星侦查舰gs6818接受指挥舰诱敌掩护任务,绕经内环nb309.716坐标,与敌军侧翼交火,成功击毁敌舰一架,gs6818尾部舱壁中弹开裂。
00:54:51
gs6818收到指挥舰回撤待援命令。
01:33:25
gs6818指挥官白旸向主舰汇报侦查信息,敌军有半数战舰动力系统瘫痪,gs6818凭借机动性成功击毁对方三架重舰,建议指挥舰把握时机重创敌军。
01:37:18
gs6818再次收到指挥舰回撤待援命令。
01:40:06
gs6818导航定位哈迪斯云带,奉命回撤。
02:00:55
gs6818回撤途中与联盟军战舰la556相遇,配合偷袭敌军主舰,重创敌军主舰。
la556通讯组列兵马拉梅肯收到伽玛悬臂支援a部发回报告,支援a最快可在三小时后到达。
录音里有人骂娘。
三小时,收尸都未必赶得上热乎的。
02:27:11
包括白旸在内的十三艘战舰指挥官提请主舰停止回撤待援,请命全面迎战,死守宏星环。
星战八年,联盟的青壮军人几乎打没了,支援部队也不过是一群年迈的将官带着一群毛孩子,他们填完,就只剩手无寸铁的民众。
他们妥退的每一小步,都没有回头路。
02:29:02
主舰指挥官阿什勒夫·瓦诃里第三次下达回撤待援命令。
02:31:37
gs6818指挥官白旸接通主舰通讯,汇报实时敌情,尝试说服瓦诃里指挥官,采取正面进击加迂回游击战术,坚守宏星环,为支援部队争取更多时间,飞星熟悉战场、灵活机动,愿深入敌阵奇袭侵扰。
并提出,如果失守宏星环,让异星军团占据宏卫二获得补给,届时支援a面临的境况很可能不如当下……
“……凭什么?!老子不同意继续攻击!撤退,撤退至哈迪斯云带,异星人不会清扫那里,我们所有人都能安全……再发通讯给增援部队,支援a怎么这么慢!这群怕死的废物……必须等待增援!这是军令!现在这里我最大……”
02:46:29
主舰遭遇敌军围攻,联盟军战舰实施援救,双方损失惨重。
gs6818收到主舰坠毁警报,迅速定位逃生舱,捕捞手成功救起唯一在爆炸前脱逸成功的逃生舱,里面的幸存者正是阿什勒夫·瓦诃里。
瓦诃里将军轻伤,额角有淤青,手指节破皮,军裤划了条口子,丢了一只皮靴。
“你们这群蠢货!蠢货!是进攻、进攻激怒了它们!它们才会报复性攻击主舰!还有你……你的通讯,是不是你暴露了主舰坐标?你是故意的!!你们给我等着……等着,我记住你们了……”
医疗兵拖住瓦诃里走向后舱:“将军阁下,您受伤了,请不要情绪激动,我先替您做个检查。”
03:00:00
联盟军全面迎战,死守宏星环。
全体指挥官无论职级高低默契配合、发挥所长、共同进退,交火线被死死压在宏星环上寸步不让。
往日瑰丽梦幻的星环被战火硝烟掩盖,宏巨星却像灼烧的眼瞳红得滴血。
04:39:43
gs6818孤独航行在残骸遍布的星际战场,若干运行数据偏离正常阈值,能源储备低于警戒红线,但它仍开启了援救扫描功能,缓缓前行搜寻着可能幸存的战友,监控屏上一片死灰。
05:02:00
白旸掐着仅够返航最近空港的剩余能量极值,下令gs6818返航。
05:13:47
瓦诃里将军休养的医疗舱打开,数分钟后,舰上一部逃生舱被手动开启。
05:19:25
gs6818准备迫降宏卫二,能源警报尖锐鸣叫,但迫降姿态基本平稳。
05:19:46
gs6818聚变推进器被激光灼烧引爆,爆炸点位于舰体后舱。
几乎与此同时,启动的那部逃生舱悄然滑出战舰,坠落高度处于保护范围内。
如果不是gs6818在激战中舰体尾部受创,凑巧导致该位置的逃生舱轻度故障,大概瓦诃里将军仍然仅是擦破油皮的程度,不至于半身瘫痪、无留子嗣。
05:20:33
gs6818失速,部分解体,残骸坠落永无森林。
这一瞬间,同样被赶来的支援a拍摄记录下来,载入史册。
保留在魔盒里最后的数据,是一张舰上乘员的热成像图,他们分布在前舱的飞行控制室和中舱操作区各司其职,灼热的爆炸碎片猝不及防喷涌飞溅,割裂他们的身体,烙印他们的冤屈。
最后的英雄,并非死于战场,而是死于黎明前人心深处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