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子说你一点不像端木庄主,”叶寒川说,“果然如此。”
“她这样说过吗?”端木不尘又好像开心,又好像难过地虚弱一笑,“看来我这风流的名声确实传得远了些。——专情难道就是好事?父亲但凡不这般专情,姑子不会离开山庄,我也不必自幼无母,落得一生遗憾。”
“所以你处处留情?落到被一女子困于地底,你就痛快了?”
“……是书瑶……告诉你的?”
“并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从别人嘴里知道。”叶寒川说,“本来你与燕安庄园往日无怨,燕芳或许还会来救你。但现在,他把我也困了进来,恐怕也顾不得你的死活了。”
说话间,两人终于走出隧道,来到了一间石室。四壁设着几个火盆,叶寒川一一点燃。石室内登时金碧辉煌,竟满是金银珠宝。
端木不尘筋疲力尽地靠着墙壁坐倒,说道:“我一定是毒气攻心,产生了幻觉。没想到临死的幻象不是香艳美人,却是金银财宝。”
叶寒川绕着四壁走了一圈说道:“这里已是死路,没有其他通道。”
“叶寒川,”端木不尘又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妫姑子的?”
“我没说过要告诉你。”叶寒川说。
端木不尘苦笑一声,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死后去问姑子也是一样。死于书瑶这种美人之手,我也算死得其所了。只是还有两个疑问,你一定要回答我,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你且说来听听。”
“你使的到底是什么武功?看似没有章法,却能够招招料敌之先。——你不必否认,我多次演练过你的招数,才得出这个结论。我也算见识广博,却从未听说过何门何派有这样的招式。”
“没想到你对我这般好奇。还有什么疑问?一并说出来。”
端木不尘直勾勾地盯住叶寒川,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另一个疑问:“你和金眼,是什么关系?”
“你以为呢?”叶寒川说。
“可惜我没有见过金眼真身,”端木不尘说,“也不知他的招式路数。但若依我猜测,金眼除非有着与你一般见敌之先的武功,在对手出招之前便已洞明对手的意图,否则如何才能做到剑无虚发,招招毙命?”
叶寒川瞥他一眼,冷冷道:“看来,真不该让你活着走出去。”
“我说对了?”端木不尘急切地问,“你就是金眼?”
“何必多此一问?”叶寒川说,“我说的你就信吗?你是双绝山庄新主,可执武林牛耳,你若说我是,天下自然皆以我为金眼。”
端木不尘扭着眉头,狐疑不定地望了叶寒川好一会儿,然后,他突然释怀地舒展眉峰,语气也轻松起来:“你也知我名声不好,这个新庄主的位子我可坐不稳。你是与不是又如何?你我还未必能活着出去。”
“我倒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叶寒川说,“舍妹,为什么会在你庄上?”
“这个……”端木不尘头上不由得又开始冒汗,“你别误会,是令妹说要来岿山城找兄长,我才顺路捎她一程。——完全出于好意,并无其他。”
“你如何与她相遇?”
端木不尘想起那晚千娆香艳艳地昏睡在聚隆堂客房的场景,头上的汗几乎滴落下来。女眷受扰,家中男丁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不是没见识过。如今与叶寒川同困于这地底石室,自己又中毒无力,便如这俎上鱼肉一般,千万得安抚好了那刀俎。“偶遇,偶遇。”他赶紧说。
“既然偶遇,她与你并无干系,你为什么捎她?”
端木不尘心里想:那姑娘自来熟得很,美人相求,我如何能拒?嘴上却哪里敢有半分轻佻,凛然道:“令妹只身一人,我不过仗义相助。”
“你若是敢打她的主意……”
“你未免轻看了我,”端木不尘心虚地急忙打断,“我或许有些朝三暮四,到底不是轻薄小人,令妹天真无邪,我岂敢逾矩。”
所幸叶寒川此时忙于脱身,无暇他顾,不再追究。他又绕着石室走了一圈,说:“这里想必是燕家的金库,燕家人若要进这金库,不可能从那水潭上下来,再通过长长的毒瘴通道走到这里。这金库必然还有别的出口直接通往外界。”
端木不尘闻言双眼一亮:“你是说,这些金银财宝不是幻象?”
叶寒川不理他,细细地一分一厘地检查石室四壁。端木不尘强打精神,也起身检查周身的石壁。
两人摸着墙壁石缝检查良久,端木不尘本就中了毒,这时又劳思过度,头晕眼花实在支撑不住,干脆躺在地上甩手不干了。
他扭头看叶寒川,叶寒川似乎有所发现,正设法抓住一块石墙的底部。只见他运功发力,伴着隆隆声响,石墙一阵抖索,一丝夜风夹着湖水的腥气瞬间卷了进来。
找到出口了!端木不尘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叶寒川的左肩和右侧大腿都有鲜血渗出。下一刻,叶寒川垮了下去,石墙又归于安静。
没辙,端木不尘失望地想,连他叶寒川都抬不起来。
叶寒川又起身在石室内的金银中翻找,但翻来找去,都是些元宝、金盏、金牌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金子,一样值钱,”端木不尘说,“你拣重的拿就是,还找什么?燕芳难道会在这里放根撬门棍吗?”
叶寒川看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你能举多重的东西?”
“问这个有什么用?我现在连自己的手指头都举不起来。”
叶寒川找出一个金盏,从袖中褪出匕首,割破自己手腕,将血滴入盏中。接了满满一盏血之后,叶寒川扶起端木不尘,将血灌入他口中。
端木不尘被迫喝下,从一开始腹中翻江倒海地恶心到四肢渐渐恢复力气,端木不尘越来越惊奇,问:“你的血……能解毒?”
“限你两个时辰恢复元气,”叶寒川说,“不然,我杀了你。”
从他阴暗的眼神中,端木不尘看出他是认真的,赶紧翻身坐起,运功调息。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端木不尘已恢复七八成力气。他跳起身,拍拍身上尘土,真是神清气爽。
“试试?”他对叶寒川说。
叶寒川也正盘坐练功,这时收功站了起来。两人走到石门前,各自找好抓手,调整姿势,以眼神示意一同发力,只听隆隆巨响,石门果然一寸寸升起。
外面天已微亮,鸟语花香的,两人精神一振,继续抬起石门。端木不尘毕竟中毒初愈,气力并不完备,支撑得辛苦,喉口渐渐涌出一股腥甜滋味。他看看叶寒川,只见叶寒川的右腿又有鲜血渗出,鲜血向下流淌,一滴滴地滴到地上,已在地上积了一滩血洼。
他便也顾不得惜命了,拼尽全力抬住石门。
石门升至半人高时,两人转以肩扛,继续升抬石门。端木不尘这才发觉这石门竟达两尺之厚,不由得有些犯怵。叶寒川却转到石门底下,以全身撑住石门,试图脱身而出,浑然不知害怕。
端木不尘见状,暗暗叫苦。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生怕自己被落下,又有些不甘示弱,虽已苦不堪言、心中胆怯,却也只得奋力挪动脚步转到石门底下。如今举身而入,再无退路可言,早已到达极限也只得继续苦苦支撑,竭力挪向石门外侧,真真是举步维艰。他想想自己长这般大,练功、对敌时也受过不少辛苦,却哪里及得上此时此刻的万分之一。
“我数三声……”他听到叶寒川格外低哑的声音,便知叶寒川也已支撑到了极限。三声?他脑中一激灵,幸好反应了过来。
我若慢了一声,岂不立时被这道巨门压成肉饼?他想,我若快得一声,被压成肉饼的就是叶寒川了。他叶寒川向来与我作对,他与金眼的关系扑朔迷离,我先前嘴快,已道出心中所疑,他没道理放我逃出升天。
“一……”叶寒川数了第一声,端木不尘抬眼死死将他盯住,一边调整姿势准备随时撤出,心中万分犹疑不定。
“二……”第二声。端木不尘很清楚,不管是负人,还是被负,此刻便是时机。
“三!”端木不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跃向门外,巨门轰然落地。他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甚至没有力气吐出涌入口中的鲜血。他看看叶寒川,满意地看到叶寒川亦满口殷红,正倒在地上疲惫不堪地喘着气。
天已十分亮了,蓝天白云,和风拂面。
端木不尘看了眼已再次紧闭的害他吃了大苦的巨门,直到此时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曾将它抬起。
“哈哈……哈哈哈……”他禁不住断断续续地笑起来,心中畅快,前所未有。
叶寒川却坐起身,开始运功调息。
“便是再歇一会儿,感受下这煦日晨风又能怎样?”端木不尘说。
“我没你这样的闲情逸致。”叶寒川答。
“真是扫兴的人。”端木不尘嘟哝,眼看着叶寒川迅速平稳气息,随及收了功。“为什么相信我?”他忍不住问。
叶寒川站起身,反问道:“你又为什么相信我?”随后几个起落就消隐了身形。
叶寒川来到昨晚的院子,并不意外地发现已人去楼空。他登到高处,四面环顾,只见东方一里开外的一座岛屿楼台高耸,湖面几艘小船飘飘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