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她听到叶寒川沉闷压抑的声音。她抬起头来望他,忽见一道金光在他眼中似隐若现。
“快走,”他的神情极度痛苦,“马上离开。”
紧接着,那道金光在他眼中迸放出来。叶寒川神情一变,脸上的痛苦神色忽如云雾消散,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一跃而起,撑开手脚,玄火锁铮铮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断成几截。
他方才还半死不活,转眼竟又如此逞威。
人群中有人大叫一声:“金眼!”那声音极其骇怖,直钻进每个人的心里。好似心中最原始的恐惧被唤醒,人群骚乱起来,众人惊惶退散。
千娆呆住了,在满堂躁动的人群中,唯她呆坐原地。她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在说:从此往后,叶寒川金眼的身份再也无法辩白了。
而她,却不知是喜是痛。
宣湛迅疾出手,一指戳中叶寒川风府穴。叶寒川身形一晃,复又倒到地上。
这手法与当初姜榆制止叶云泽发狂时的手法一模一样,千娆一下子全明白了:一切都是叶云泽的算计。从透露叶寒川身负重伤,到号召武林海捕叶寒川,再到如何使叶寒川显露金眼之相,到最后如何制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叶云泽指使。
只是没等计谋施展,叶云泽就先一步而亡。
之前,千娆都不愿深想这些事,可现在,不需要想,真相就这般罗列在她眼前,再也无法无视。
为什么会这样?
在江湖上作恶的,又究竟是哪一个?
“诸位莫慌!”宣湛朗声道,“叶寒川已身负重伤,他使不出能耐来了!”
这时,那黑衣妇人跃过来,便要刺叶寒川,却被宣湛格开。
“别拦我,”黑衣妇人狠狠道,“今日我非要杀他报仇不可!”
“此时不杀他,遗患无穷!”人群里有人喊。
“对,马上杀了他!”
瞬时间,堂内一片喊杀声。
“宣大公子还不动手,”独臂男子直言问道,“是想要他的无极丹?”
“无极丹”三个字一被道出,众人各各面生异色。
“都传叶寒川的无极丹虽然入腹而化,仍能凝结而出。”独臂男子说,“我不管你们谁想要这稀世奇丹,但金眼今天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在这里。宣大公子,你要是能将他活着取出无极丹,就活着取,要是活着取不成,那就杀死了再说!”
“对,”众人附和,“金眼何等狡猾,他若不肯交出无极丹,那就杀了再说。”
这时,锁链叮当声响,叶寒川醒了过来。众人几乎同时住了嘴,紧张地将他盯着,见他瞳仁乌黑,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叶寒川渐渐清醒,他惊恐地朝千娆望过来。第一次,千娆又在他眼中看到恐惧神色。
见千娆安然无恙,他松出一口气。
风府穴上传来的钝痛使他明白过来,金眼初现时的那个瞬间,锁住风府穴是阻止金眼发作的唯一机会。
“叶云泽。”他低声念了一遍,既像赞赏,又像痛责。
“叶寒川,”宣湛道,“将无极丹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叶寒川虚弱地一笑,他的脸上已无半分狠酷,看上去只是一个相貌俊美的普通人。“我反正要死,”他说,“为何要把无极丹交给你?”
“交了出来,免你皮肉受苦!”
叶寒川愈笑,说:“反正要死,受点皮肉之苦又何妨?”
宣湛“哼”一声,一脚踢在叶寒川胸口,将他踢翻在地。叶寒川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冷汗涔涔,再也笑不出来。
千娆不自主地一阵颤栗,这一脚好似踢在她心尖上一般。
宣湛骂道:“死到临头,还这般狂妄。”
宣源这时走了出来:“大哥息怒。”他指两名女子将千娆扶起,向千娆道:“姑娘,在下若没记错的话,这位是阿娆姑娘?”
千娆不理他,只将一双眼望着叶寒川。
“阿娆姑娘是否知道取出无极丹的方法?”宣源问。
千娆想起几个月前,叶寒川就是为了她心腑受剑,并试图凝结无极丹。
说起来,叶寒川落到这步田地,不正是因为她吗?
那日,在那咸水湖,叶寒川不顾性命硬是运功凝结无极丹的情景在她脑中浮现。若以内力驱动气血,汇于血液外流之处,无极丹或许就能以血凝结。
“阿娆姑娘倘若知道,”宣源又说,“可否见告?”
千娆这才转过眼来望着这宣源,她便知道又如何?
众人本都在想,看刚才这姑娘指认叶寒川的情形,这姑娘应当与叶寒川有仇,她如何能知道无极丹该如何取出?但此时看这姑娘神态,她竟似乎果然知道!
“这金眼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宣源接着说,“人人得而诛之。姑娘若能相助,全天下都会感激姑娘;但姑娘若不相助……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天下人感激又怎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怎样?她全不在乎,她只知道:她若说,叶寒川会死;她若不说,叶寒川会受尽折磨而死。
她该怎么做?
她又去望叶寒川,叶寒川的脸上再次露出令她心碎的悲苦神情。
“你们想要无极丹,”叶寒川这时说,“问她却有何用,她如何能知道?无极丹便给你们又怎样?只是,无极丹只此一枚,却要给谁?”
“你无需管,”宣源道,“交出来便是。”
叶寒川蔑笑,说道:“你宣家近来强势,这无极丹自然是归你宣家。只可笑,宣老太爷年近百岁,威名依旧,不想他的子孙后辈养尊处优,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的长子宣湛,更是只能练别家武功以求速成,只怕马上就要练成另一个金眼……”
宣源脸色一白。而宣湛重剑翻起,就要在叶寒川肩头削落。千娆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下扑到叶寒川身上。总算宣湛还不想伤了一名弱女子,收住了剑。
众人见这美貌女子先前似乎与叶寒川有仇,这时却又救他,都是大惑不解,交头接耳的都问这女子是谁。
叶寒川的眼中现出了一丝光亮。“你不用这样,”他说,“他想要无极丹得很,舍不得杀我。我吃他几剑,也没什么。”
千娆摇着头,捂住他的嘴,心里说:你这分明是想激那宣湛杀你。
叶寒川拿开她的手,说:“你起来。”
千娆怕宣湛要对叶寒川下毒手,如何肯起来,搂住叶寒川不放,心里想:他们若要打,连我一起打;若要杀,连我也一起杀了罢。
突然,“砰”的一声,什么东西从楼上掷了下来,落在千娆身旁,木屑、水液飞溅。人们看时,竟是一颗头颅。
原来,是装着宋简心头颅的木盒被人从楼上掷下,木盒摔得粉碎,宋简心的头颅滚了出来。
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不防受惊,“哎呦、哎呀”地叫出声来。
宋简心的头颅在地上摇摆了两下,那么像叶云泽,好像是在提醒千娆,身边的这个是什么人。
叶寒川望着楼上,低吼一声:“宋简仪!”
千娆清醒过来,她立刻厌恶地从叶寒川身上离开,全身的力气涌向她的手掌,她一掌打在叶寒川脸上。叶寒川低下头去,嘴角又渗出血来。
众人见这姑娘先是救叶寒川,这时却又打他,更是迷惑不已。
千娆捧起宋简心的头,悲痛欲绝。她都使娘亲的遗体遭遇了什么啊?她又使她的哥哥遭遇了什么?叶寒川已对娘亲痛下杀手,她却仍不听哥哥劝告,还要相信叶寒川,最终害死哥哥。
叶云泽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脑海浮现,仿佛昨天,他还宠溺地笑着逗她,劝导她,责备她,仿佛昨天,他还是她志得意满笑眼吟吟的哥哥,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这一切怎么突然之间就能全部消失不见?
她无声地大哭起来,泪水湿润她的脸,吧嗒吧嗒地滴到地上,惹得大堂之内,人人心酸侧目。
叶寒川扯下衣裳,想替千娆掩住那颗头颅,但千娆推开他。端木不尘将外衣褪下,递给千娆。千娆接过,将宋简心的头颅裹好,抱在怀中。
宣湛冲叶寒川道:“死到临头,不要再拖延时间,否则,带累了旁人与你受苦。”
千娆听见,知那“旁人”指的便是自己。她曾赌誓,情愿自己死了,也不愿再使叶寒川因她而受胁迫。可现在,可现在……
叶寒川缓缓说:“我叶寒川一世孤苦,是遭逐弃之人,哪能有人受我带累?就算是有,也只是她一时糊涂罢了,终究是要舍我而去的。”
千娆听在耳中,只觉字字如剜如割。
“哼,”宣湛道,“你杀孽深重,如此境况正与你相配!”
叶寒川低笑起来,凄凉的笑声回荡在偌大的堂厅,一丝丝扣进千娆的心底。
“你笑什么?”宣湛问。
“我笑,我杀孽深重这般下场委实不冤。宣湛,你想要无极丹,我便告诉你无极丹的取法——你只需杀了我,将我碎尸万段,挖心搜肝。”
千娆不由一阵战栗,她勉强用双臂撑住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努力别着头,不去看叶寒川的脸。
宣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寒,手中重剑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