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页手札上写道,叶云泽从谷里带来林苏苏和宋简心当初怀孕时服用的强胎药药方,好让姜榆研制压制金眼的药物。
但在与姜榆一起研制的过程中,叶云泽发现了强胎药与药功之法的相通之处。
他将强胎药与药功之法结合,便产生了新的功药。那时他结识了宣湛。宣湛资质平平,虽练功刻苦,武功却不见进益。叶云泽就将这新功药的药方与修练之法送给了宣湛,宣湛顿时入迷。
这新功药与惊奇谷以往的药功之法大不相同,宣湛不仅在短时间内功力大长,连性情也逐渐转变,长此以往,或许哪日金眼发作也未为可知。
宣湛的突飞猛进引起了叶寒川的注意,他发现此事,试图阻止。但一来他不便明说,二来宣湛好不容易才尝到功力激升的甜头,根本不去理会示警。
宣湛对叶云泽信任有加,曾多次表示想要召开武林大会,届时将叶云泽介绍给武林人众。以叶云泽的身手,必能一举成名。
但叶云泽拒绝了,宣湛愈加钦佩,认为叶云泽是淡泊名利之人。
其实,叶云泽是明白,自己一辈子也见不得光。
叶云泽当然也想到了这新功药的风险。“既然我摆脱不了金眼的纠缠,如果能找个人来陪我倒也不错,尤其是当这个人出自所谓名门望家的时候。”叶云泽曾这样说。
风吹着千娆干痛的双眼,她呆呆地盯着墓碑上叶云泽的名字,好像那是个陌生人,但她心里明白,那实实在在是从小到大最疼爱她的哥哥。
她想起叶寒川对宣湛的那些当时听起来那么莫名其妙的警告,想起姜榆说过的话。
她终于明白了叶寒川与叶云泽真正的矛盾所在,明白了姜榆所谓的天性不和、命里冤孽是什么意思:叶寒川顺服于命运的枷锁,披上冷漠外衣,自我禁锢,独来独往;叶云泽却愤懑不平,不甘宿命,即使播散金眼的恶业也在所不惜。
他们互不认同,互相妨碍,于是互相仇视,好像不共戴天的仇敌。
责备叶云泽吗?并不,她只怪自己竟是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哥哥,竟对哥哥心中所藏的这些苦闷与不忿毫无察觉。
而叶寒川,不也终究破除禁防,犯下罪孽?
这对叶家兄弟,究竟谁更对一些,谁更错一些,又如何说得清?
只是,她想起在启城听到的传闻,那突然出现的两个金眼是怎么回事?难道除了宣湛,还有别的人拿到了那新功药的修练之法?
《惊奇要录》这时烧成了一本炭书,千娆捏紧拳头狠狠将它捶成灰烬,直到冷风将灰烬尽数吹散。
平复良久,千娆缓缓道:“哥哥、嫂嫂,你们的孩子就叫叶无忧吧,你们放心,有我在,同样的事情决不会再发生在他身上,你们在那地下安息吧。”
她起身,径直前往岿山城。
整个岿山城空荡荡的,千娆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感觉街道两旁的窗户、门缝里有无数双眼睛正战栗地盯着自己。
看来金眼将至的消息已满城皆知。
千娆朝双绝山庄的方向走去,突然,一名身配长剑的男子从路边走出,将千娆拦住,道:“姑娘,这不是你该走的路,赶快出城去吧。”
“我却觉得,”千娆缓缓驱动真气,低声但坚定地说,“这是只有我能走的路。劳烦让我过去,我来找端木庄主,他一定会见我。”
那男子略一犹豫,果然带着千娆往双绝山庄走去。
端木不尘就在庄门前,他一眼认出千娆,快步走了过来。“叶……”他看看千娆身旁的男子,把那声称呼咽了下去,问,“你怎么会来?”
千娆扫视了眼庄门前严阵以待的武林人,又看了看柴垛上那身形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这才望向端木不尘,道:“少庄主,借一步说话吧。”
端木不尘将千娆引到一旁,狐疑地问:“你来做什么?叶寒川在哪儿?”
“少庄主不用急,”千娆不紧不慢地说,“叶寒川没有和我一起来,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少庄主果然慧眼,我即便遮掩成这副模样,少庄主还是能一眼认出我来。少庄主总不会以为叶寒川就认不出那替身吧?”
“叶姑娘难道是情愿来做诱饵的?”
“我不姓叶,”千娆道,“从今以后,我便姓南,还请少庄主不要再叫我叶姑娘了。我来这里,是有个话想对少庄主说。”
“你想说什么?”端木不尘问。
“少庄主听说启城的金眼了吗?”
端木不尘的神色变得凝重,他道:“岂能不听说?”
“那金眼是谁?”
“听目击者的描述,应该是何大何二俩兄弟。”
“确定?”
“何家兄弟身材肥硕,极易辨认,”端木不尘道,“而且何家出事后,唯独这兄弟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金眼当是这俩兄弟无疑。”
“他们现在在哪儿?”千娆又问。
“何家出事后不久,启城以东和以南的城镇又同时发生金眼事件,这俩兄弟多半是分开走了。”
“所以他们到现在还没被找到,而且还可能持续伤人,是吗?”
端木不尘点了点头。
“少庄主打算怎么做?”千娆问。
端木不尘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仅启城,近几日济北、天岭也出现金眼,看身手与形貌都不像叶寒川,金眼似乎已播散在武林各地,或许明日就有新的金眼现身也未为可知。”
“什么,”千娆踉跄了一步,震惊地问,“怎么会这样?”
“我倒想问问你——南姑娘,这么多金眼出现,叶寒川到底做了什么?”
千娆痛心地摇了摇头,说:“和叶寒川没有关系,相反的,他还想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端木不尘两眼一亮,说:“看来南姑娘知道事情的真相?”
千娆便将强胎药与药功之法的事一五一十说与端木不尘。
“南姑娘是说,”端木不尘沉思道,“前几年犯下诸多杀戮的那个金眼,不是叶寒川,而是另一个已经死去的叶家人?”
千娆点了点头,说:“虽然金眼第一次大开杀戒,正好是叶寒川现身嵘南武林峰会的那一年,但那一年,他一直与我住在惊奇谷,朝夕相处,不曾有一日分离,怎么可能出谷杀人?”
端木不尘哼笑一声,说:“不仅如此,你还说,现在之所以金眼会泛滥成灾,也与叶寒川无关,也是因为那个已经死去的叶家人?”
“我也希望不是这样,”千娆说,“但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一个谁也没见过的死人头上,南姑娘,你觉得我会信你吗?若不是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燕安庄园目睹叶寒川化身金眼疯狂杀戮,你是不是也打算替他开脱干净?”
“我说的都是事实,燕安庄园的惨剧也是事实,我知道叶寒川仍然罪责难逃,我也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且不论这些真假,且来说说如今,宣家已经散了,整个武林也元气大伤,现在所有人都指望着双绝山庄,少庄主,就算今日真能杀死叶寒川,但你打算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金眼之灾呢?”
端木不尘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说道:“眼下最大的祸患是叶寒川,无论如何,今日先教他偿命便是。”
千娆摇了摇头,说:“我以为少庄主是有见地的人,却没想到,少庄主竟也如此短见。”
“你……”端木不尘面露恼怒,但很快,他的怒气灭了下去,似乎也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千娆忽然感到一丝同情,问:“少庄主觉得,叶寒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端木不尘想起与叶寒川同困于燕安庄园地底机关的那个夜晚,但他还是说:“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恶人。”
“但我觉得,”千娆说,“他是个顶好的好人。”
端木不尘一声蔑笑,说:“南姑娘既然也承认,是他在燕安庄园残杀了那么多武林正派人士,竟然还能称他是个好人吗?”
“他虽犯下罪孽,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为了不作金眼,他曾付出的代价,你们无法想象。但你们却轻信宣湛,设局相害,甚至任由宣湛利用药物逼他变作金眼的模样,不是吗?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作玩火自焚吗?”
“南姑娘!”端木不尘眉毛一竖,怒道,“你的意思,是那日被叶寒川杀死的人咎由自取吗?你知道那日燕安庄园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在那日失去丈夫、父亲、儿女,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知道吗?你竟然还要替叶寒川强辩?你敢来找我,不过是知道我对你心软,但你也该知道,这心软是有限度的。”
“少庄主,你不要误会,”千娆淡淡说,“我不是想替叶寒川争辩,我也承认他罪孽深重,就算今日,少庄主要我相助取他性命,我也不会拒绝,只是,我更希望少庄主给他一次机会,也给武林一次机会。”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