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太子中毒了！”谋臣一喊，魏军顿时乱作一团。
魏凛之的出现鼓舞了士气，可现在魏凛之生死不明，就彻底动摇了军心。魏军乱做一团，再加上眼看就要天黑，魏军攻城一天早已经疲劳到极点，夜间作战又是难分敌我，艰难的权衡之下，魏军军师下令挥出战旗。
“休战！暂且撤退！”
*
夜幕彻底落下来，漆黑的帝都城门外，到处是血腥的气息。
西宋守兵疲劳到了极点，四万五千人对抗八万魏军，死守了一天，只剩不到两万。
所有人都想趁机回城休整，但城门紧闭，楚靖还是那句话：“圣上有旨，不准开城门！”
一片混乱之后，守军终究太过疲倦而放弃进城，在尸横遍野的护城河周围就地休息。
宋锦瑟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纠结那城门，魏军撤军的时刻，萧云琛便倒在了地上，绝灵散毒发攻心，他正在越来越虚弱。
宋锦瑟跪坐在他身旁，将他的头扶到自己大腿上，杀敌一天，他的头盔上全是粘稠的血腥。宋锦瑟抖着手摘掉他的头盔，却被一只虚弱的手拦住了。
“别摘。”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最后虚弱如柴的样子，即使现在天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宋锦瑟却没有松手，她强硬的用力，萧云琛虚弱的手臂根本拦不住她，头盔就被摘了下来。
“这样空气好些。”宋锦瑟说着，嗓子突地有些酸，但声音是平静的。
萧云琛不再挣扎，因为空气的确好了些，他失去了视觉，嗅觉却加灵敏了，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被血腥味掩藏的淡淡香气。
他忽然想起与宋锦瑟的许多过往来，想起在宫外烟花之地将她找回，在青榕宫的火场救出她，还有那个清晨，自己以为她出事，冒失的闯进她的宫里，撞见她清晨懒起床时的慵懒。
所有对她的美好记忆，都是在及笄之前，她在他面前永远是个毫不设防的孩子。
她曾经给他全部的信任，自己却亲手将它摧毁，在她最期待的及笄那天，在天下人面前，弃之如敝屣，只因为他可笑的瞻前顾后。
她那样决绝的说过要与他决裂，现在却仍他同在一个战场，还要目睹他的死亡，终究，他欠她的。
“对不起。”
对不起让她违背誓言，还在跟自己牵扯；对不起没有守护好这大好河山，将她至于血雨腥风。
“抛下过我第一次，又要抛下第二次，你的对不起，倒说的轻巧。”宋锦瑟轻轻的说。
萧云琛只觉得嗓子眼里卡着酸涩的胀痛，如果还能看见，他还想再看她一眼，可他看不见了。
如果一切重来一次，在那次及笄大典上，他一定毫不顾忌的拉起她的手，宁愿冒天下之大不为，也不要辜负她一星半点，可惜，没有如果。
“第一次看见你的母亲时，是在将军府，我是被捡进将军府的马奴，她是将军府的千金。”萧云琛突然说起那段陈年往事。
宋锦瑟浑身僵硬着，却并没有打断他的话。
“她很温柔善良，比我大十岁，总喊我叫她姐姐，她总叫我弟弟。后来她及笄那年出嫁了，嫁入皇宫，贵为皇后。出嫁的时候她哭了，我不懂，以为她不想嫁进皇宫，就偷了马房最好的马，想带她远走高飞。”
宋锦瑟想象着十几岁的萧云琛，那意气用事的年少轻狂。
“她笑我傻，在皇上面前引荐了我，皇上让我充了军。不到一年，我做了副将，她生了公主，满朝都知道皇后与皇上感情深厚，我就在边关扎了根。直到十年后，她一封书信传来，让我回朝救将军府上下，皇上因为奸臣弹劾，要抄将军府全家。我连夜赶回了帝都，却只赶上她送完将军流放后，回城。”
“我告诉她，既然他负了你，我就带她走，天涯海角，哪里都行。她却笑着说我还是没长大，那天倾盆大雨，我骑快马赶路，淋了三天的大雨，终于在她离去前高烧昏迷了，呵……她没有走，在那个破败的庙宇里陪了我整夜，没有她我已经死了，但我没死，第二天我醒来，却害死了她。”
宋锦瑟瞪大眼睛盯着黑暗中的一点，替萧云琛说出了后面的因果：“母后怕你抗不过雨夜的寒冷，用自己的衣裙盖在你身上，所以第二天父皇到场，才发现她与你同处一个屋檐，还衣冠不整，因此废后，将母后流放出宫。所以，你们没有所谓的苟且之事。”
萧云琛久久没有再说话。
“你爱我母后吗？”宋锦瑟问。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他在这时候提起母后，是因为想她吧？
萧云琛失明的眼睛空空的望着夜空，爱吗？那时候的他年少轻狂，从来不懂什么是爱。直到遇到宋锦瑟，在及笄之日，她浑身傲气被人中伤，才将他刺痛，刺醒。
“我欠她一句对不起。”萧云琛说，久久，他空空的眼睛朝宋锦瑟的方向看去，他艰难的抬起手，在漆黑中摸索到她的脸。
“瑟儿，可以让我最后摸摸你的脸吗？”
这是萧云琛第一次摸她的脸，宋锦瑟却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她的五官上游走过的他的每一根手指，指腹，指纹，都带着临近死亡的冰凉，刺痛得她几乎要坠入冰窖。
“我欠你——”萧云琛继续气息幽若的说着。
“你什么也不欠我！”宋锦瑟忽然拔高声音，彻底将他的道歉打断，她受不了了，受不了萧云琛遗言似的话语里，全部充斥着对她的歉意，“没有谁欠谁的，萧云琛！不管你是否爱我母后，我母后是否爱你，又不管我曾经对你有什么感情，没有谁爱了一个人就必须得到回应，没有回应的人也绝不亏欠另一个人——”
“可是我爱你！”
萧云琛突然说，让不停说话的宋锦瑟陡然禁声。
“对不起，我还是说出来了。”萧云琛突然哽咽了，他的手颤抖着，紧紧的捧着宋锦瑟的脸，在一片漆黑中，试图最后想象出她的模样。
他说：“对不起，临死之前，还是没有忍住说出这句话，让你对我纯粹的恨里，又加上更多的烦恼，对不起……如果能够重来，在你及笄那一天，我会向皇上求赐婚，娶你，用尽一切代价。”
宋锦瑟低着头，被萧云琛捧在手中的脸深深的低下去，黑暗中，她的泪水溢出萧云琛的指缝，“滴答滴答”的落在萧云琛周身的铠甲上，脸上，在黑暗中，那声音如鼓般震动。
“你会愿意嫁给我吗？”问出这句话，萧云琛忽然感觉用尽了所有力气，剩下的是全世界的静默，和无边漫长的等待。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