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走出小道，大马路上熙熙攘攘的吆喝声接连传来，两侧路灯已经亮起，行人脚步悠闲自在。
江穗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靠着冰凉的椅背，视线落在马路对面的那面墙上。
墙壁是灰色的，由于修建时间太久的缘故，墙面老化，墙皮有些脱落，上面还有许多小孩子的乱涂乱画。
目光落在那上面，幽而长，像是透过它看向什么，回望自己的过去。
四年前的她，便是蹲在那个墙边，抱紧发抖的自己，接受着那群小孩的围攻唾骂。
骂久了，就会有家长来拉走那些孩子。
他们还会说着闲言碎语斥责自己的孩子。
“小心她打你，你还敢靠近她。”
“不要来惹这个姐姐知道吗，她有病会伤害你的。”
“什么病，反正是不好的病，正常人不会有。”
他们拉走他们各自的孩子，回他们的家，却没有人来带她回家，那个冷冰冰的角落里，容纳着支离破碎的她。
滴——
一辆汽车鸣笛经过，江穗猛然回神。
下意识抚上脸颊，却没有触碰到湿润的泪水。
她心跳的厉害，发白唇瓣紧紧抿着，伸手去翻身边的包，略微有些颤抖的拿出药瓶，打开盖子，吃了一颗。
手掌慢慢攥紧......怎么，怎么会突然发病......
她的病，明明已经快好了。
干涩的颗粒药缓慢下咽，江穗脑中渐渐清醒，深吸了几口气，将药放回包里。
片刻，身侧多了一个人。
江穗偏头看去，视线落在许倩文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似乎很关心她，在她旁边坐下来，目光打量在江穗脸上，说，“你的脸色有点不好。”
江穗低垂着眼，沉默不语。
许倩文也不恼，像是习惯了她这样，微微一笑，手中把玩着手机。
“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方便联系。”
江穗动了动，拿出手机。
扫码的时候，许倩文的目光稍稍停顿，在她的手机上多看了几眼。
“你换新手机了？”
“嗯。”江穗斟酌道，“抱歉，你给我的那个手机，摔坏了。”
她用的手机，是许倩文的淘汰机，因而质量不太好，被雨水浸泡过后，就坏了。
许倩文紧紧盯着她的手机，皱眉问道，“你的这个手机，多少钱买的?”
“两千。”
“怎么可能？”
许倩文一把抓住她的手机，翻看后面的品牌标志，确定没有认错后，看向江穗的目光犀利两分。
“这款手机很难买到，价格上万，几乎不在国内售卖，你怎么买到的？”
她盯着江穗面无表情的脸，试图看出什么。
奈何，江穗只是愣了下，拿回自己的手机，沉默抿着唇，细碎睫毛低垂，模样乖觉。
许倩文深吸一口气，一个白眼翻上天。
又来了，总是这幅德行。
装这幅可怜样给谁看，她又没欺负她！
可偏偏，她是知道江穗病情的，再加上外婆又十分维护江穗，她哪里敢继续问下去。
“听说华安大学有一批高颜值的艺术生，你们专业有没有系花系草？帅吗？”
江穗轻轻摇头，“不知道。”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许倩文扯着嘴角冷冷一笑，说，“这样吧，过段时间我想去华安大学玩，你带我逛个校园吃顿饭应该没有问题吧？”
明明已经是成年人，怎么举手投足还是跟个没长大的人似的连话都不会说一句。
许倩文心中不悦吐槽。
要不是凭着一张还算好看的脸，她这副模样，该有多欠揍，哀哀怨怨，整天跟奔丧似的......
好半天，才听见江穗发出细微的声音，“好。”
许倩文耐心被耗尽，起身就走了，转身之时，眸光里的不屑和轻蔑尽显。
路灯光亮十分黯淡，透过树枝枝叶，落在女孩瓷白的脸颊上，为她镀上一层暖，温热她的心房。
街道上零碎的交谈声在耳旁此起彼伏，时而欢笑，时而吵闹。
江穗不知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直至一通电话将她思绪拉回。
“怎么没回我信息？”
电话那头，男人声线干净清冽，些许沉哑。
她抓挠着长椅边缘，松开已经被咬出印子的唇瓣，缓缓开口，“对不起...我没看手机。”
饶是隔着手机，隔着千里距离，商郁也听出来了她略微沙哑的声音，像是喉间掺杂沙砾，被柔软覆盖，听得人心头发乱。
他皱眉间语气低了两分，“你怎么了?”
“没事。”江穗眨眨眼，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平稳，“我这边有点吵。”
“这么晚还在外面，没有回家吗?”
电话那头，商郁起身走至落地窗前，透过玻璃，视线落在窗外，他俯瞰着这一切，轮廓分明的脸倒映在冰冷的玻璃上。
“在家门口的街上。”
“嗯。”商郁眉梢不曾松开，轻声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马上回去吃。”
似乎是为了告诉他她没有骗人，江穗起身往外婆家走去，绕开前面的行人。
商郁听见一点动静，顿了顿，启唇问道，“你打算在家待几天？”
她认真思索道，“大概六号才回学校，怎么了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穗穗，我在彬城。”
“嗯？”江穗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他说的地方，应该是她以前住的小区附近。
国庆假期很长，他也回家了吗？
商郁淡声道，“所以，回帝都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如何？”
“我......”江穗秀眉轻皱，试图想出一个借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不确定自己哪天回学校。”
她撒谎的伎俩十分拙劣，商郁没有戳穿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漫不经心道，“没事，我在彬城休假，时间充裕，你想哪天回就哪天回，随时联系我。”
“我......”
外婆家家门口的白炽灯就在眼前，院子里偶尔响起两声交谈声，人影此起彼伏。
江穗脚步放慢，无奈道，“好吧，我到家了，先挂了。”
“嗯。”
院里的饭菜香味飘在半空，混合着夜风飘动，勾引着人的馋虫，是外婆拿手的酱香排骨。
她深吸一口冷气，拍拍自己僵硬的脸蛋。
吃饭的时候，周洁丽眉飞色舞的夸赞着许倩文。
“倩文啊机灵，这不刚开学不久，就抓住机会找了份兼职，以后要是教得好，还能考个教师资格证呢。”
许倩文表情微微僵硬，小声说了一句，“妈，这有什么好说的。”
她低着头吃饭，不太想听到这些话。
周洁丽笑着瞪了她一眼，“这孩子，还害羞，能赚钱是好事，你爸啊身上担子重，你懂得为他分担是好事，是吧妈？”
外婆乐呵呵点头，“倩文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我也时常教育她，成年人，要靠自己，不要总依赖家里人，有手有脚的，现在赚钱机会多了去了呢。”
周洁丽笑容满面，把一只鸡腿夹给许倩文，抬头看向江穗，招呼道，“江穗啊多吃点肉，你看你瘦的。”
“谢谢舅妈。”
她乖巧应了一声，筷子却没有动，低头喝着鸡汤。
外婆问道，“穗穗，你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帝都吧？”
因为许华临时接到电话，店里有一批货出了问题，他着急赶回去。
闻言，周洁丽手上动作顿了顿，下意识看向江穗。
江穗默了默，“你们明天就走吗？”
“对，我店里有点事。”许华大口吃着肉，回了一句话。
“我后天约了徐医生。”
她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鸡汤，突然觉得口中苦涩无味，再香醇的汤，也提不起兴趣。
周洁丽叹气道，“约了医生啊，那不好不去。”
“你的病，还没好吗？”
许倩文偏头看向她，这句话，引得饭桌上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留意着江穗的回答。
她白嫩指尖扣住瓷碗边缘，微微用力。
“穗穗的病早就好了，只是徐医生啊十分尽责，让她定时去复查。”
外婆笑着说，抬手摸摸江穗的脑袋，缓缓下滑，握住她放在膝盖上面的手，用了用力。
江穗睫毛颤颤，掩下眸底湿润，说，“没关系，我在家多住两天。”
“那你身上钱够不够，我去——”
“妈——”周洁丽的嗓音一下子拔高，引得许倩文都不由侧目看她一眼，觉得奇怪死了。
“妈，她都这么大了肯定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一个人能用得了多少的钱，再说，没钱了，搞点兼职也就赚到了，你就少操心了。”
周洁丽起身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外婆碗中，脸上笑容不减，“快尝尝这顿的老母鸡，肉有嚼劲。”
她开始诉说这只老母鸡是怎样从菜市场上买回来的，怎样讲价，期间遇到了谁家的谁。
这些生活琐事，她总能讲个没完。
江穗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沧桑皱纹满背，却那么温暖，她心中一片平静。
深夜。
房门被人轻轻打开，一道细微光亮自门口打进来，勾勒着外婆弓着的脊背和蹒跚步伐。
她看不见，可是这个房间的构造，却在她脑海中描绘过无数次。
就像四年前一样，她轻手轻脚靠近床畔，摸索着床沿，缓缓坐下。
她开始触碰江穗平躺的身体，动作很轻很轻，一点也不敢惊扰熟睡的人。
当粗糙手指触碰到柔软的发丝时，外婆顿了顿，几秒后，慢慢伸手，抚摸在江穗光滑柔软的脸蛋上。
只一下，便离开。八壹中文網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房间静谧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外婆替她压压被角，起身，缓慢地走出门，关门的声响轻而细。
几乎在同时，床上的人儿微微一动，那双看向房门的眸中溢出晶莹的泪。
大滴大滴，自眼角滑落，浸湿枕头，晕染开来。
次日中午，许华一家开车启程帝都。
临走时，外婆紧紧握着江穗的手，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穗穗要照顾好自己。”
江穗扯着嘴角笑，眼睛发涩，“知道的，外婆。”
副驾驶上，周洁丽收回视线，皱着眉头嘀咕，“倒是有张好脸，可惜是个不好的命。”
“别乱说。”
许华瞪了她一眼，打开车门下车，往后走去，扶住外婆。
“妈，走了。”
江穗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目光长而远，久久留恋。
车没影了，她才转身走进院子里。
院里的墙边有一把躺椅，外婆以前就喜欢躺在那，笑着和她说话，或者是站在院门口，呵斥那些不礼貌的小孩。
她看不见，有时候骂好半天，都是对着空气骂的。
外婆是一位退休老师，却在江穗被欺负的时候，不顾任何，面红耳赤的斥责那些欺负她的人。
前几年身体垮了，眼睛也看不见。
江穗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能力照顾外婆，所以她没有资格说什么。
舅舅家的地址，她也不知道。
只是......
她坐在躺椅上，慢慢抬手捂住眼睛。
泪水打湿手掌，她抽泣着，肩膀颤抖着，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白兔。
“我，我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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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光渐渐淡去，树梢上的鸟叫虫鸣散去，剩下的是扑洒在枝头的月影光辉，窗帘随风轻轻拂动，试图驱散屋内沉闷的气息。
江穗顿住笔尖，仰着僵硬的脖颈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
她抬手打开台灯，光线亮起的瞬间，有些刺眼，刺激着瞳眸瑟缩。
脚边全是画稿，乱糟糟的。
她想找手机，却在枕头下摸出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卡片，是个不知名的衣服挂牌。
上面有一行字——
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盯着这张卡片看了许久，直到视线模糊，有泪水滴落上去，晕染开来，斑驳陆离。
脑中都能想象出那样一幅画面，看不见的外婆，请求别人在这张卡片上写上这样一句话。
手机放在客厅的桌上，上面显示有三个微信电话和一个陌生号码。
她猜测这个电话也是商郁的，便点开微信回复。
j：和外婆出门逛街，没带手机。
仅仅过了半分钟，一通电话打进来。
江穗轻咬着唇，点开接听。
“又不回信息，你故意的，嗯？”
商郁嗓音低沉，些许认真。
“对不起。”她小声的道歉，说完后才发觉声音略微沙哑，有点不好听。
他敏锐察觉，“感冒了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