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离整整昏迷了三个多时辰,从太阳初升到日上三竿。
她努力想要睁开疲倦不堪的双眼,奈何眼皮或许沉重,她前前后后尝试了好几次,才能够看清屋内的环境。
装饰物不多,虽然处处都透着简约,但却极尽奢华:不仅桌椅板凳全是用金丝楠木所制,就连屋顶的房梁、床榻边的木架都是用上好的红木。
只需要从屋内的物品陈设,顾卿离大概就能猜到这房子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要知道在东夷刚刚经历过战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在这东夷城过得这么好的人家,屈指可数。
“醒了?”
不知道是自己太过虚弱、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顾卿离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
那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背对着她的床榻,所以她第一时间没有看到,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谁?”
她的声音因为昨夜痛哭之后,而变得有些沙哑,倒也不算难听。
那人合上手中的言情话本,起身朝她走来,待他走近了一些,顾卿离才看清他的面容:
他有着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色的上等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襟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白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
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右手持一把象牙白的折扇。
“自然是你的救命恩人。”说话间,他还伸出左手食指及中指,去触了一下放在她床头柜上的药碗侧壁,“药还是温热的,此时喝下去正好。”
顾卿离不喜欢喝药,特别是这种闻起来就很苦的药!更何况,这药还来历不明。
那人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会在药里下毒,所以才如此谨慎。
想到此处,他伸手端起药碗,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当着她的面咽了下去,“没毒,你大可放心!”
“……”
顾卿离不解: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自己可并没有怀疑他下毒!
见她还是不愿意喝,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你的身体有多糟糕,你不会不清楚吧?要是你一心求死的话,我也不拦着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反手就把药碗放回原处,就负手站在床榻边:既不离开,也不再多话。
顾卿离的眉头同样皱得老高,光是闻着味儿,她就开始有些反胃了。
看她脸上的表情变换,他也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怕苦?”
听他这么说,顾卿离深呼了一口气之后立马端起药碗,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下不去口。
“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药味就不会冲上来了。”
顾卿离按照他说的,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但很快药味就反冲上来了,害得她趴在床榻边,接连干呕好几下。
看她这么难过,他也没了逗趣她的心思,从袖中拿出半盒蜜饯朝她递了过去:“实在觉得受不了,就吃一颗,能甜到心里去。”
顾卿离深知这是他的好意,所以也没有拒绝,接过来之后直接拿起一颗扔在嘴里,那药味一下子就散了很多。
看到她的脸色有所缓和,他也将就着放在床榻边的圆凳坐了下来,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遍,才开口说话。
“你不像东夷人,南川来的?”
他自认为一向看人很准,眼前的女子虽然穿着东夷的服饰,但不论是从气质还是外貌来说,都与东夷人有很大的不同。
比如:她的鼻梁很高,衬得她的五官特别立体;她的那双眼睛很是深邃,似乎多看两眼,就会不由自主的陷入进去;还有就是,她的耳朵上并没有穿孔!要知道东夷的女子,从生下来就要穿耳,而且是左侧一个右侧两个。
顾卿离不得不说,他这个人的确很聪明,所以对他的身份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既然知道我是南川人,你还救我回来?!”
“也不是每个南川人都像南宫砡那么可恶,我始终相信,还是好人多一些的!”
南宫砡?!
听到他直呼这个名字,顾卿离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寻常百姓虽然痛恨南宫砡,但从来不会直呼其名,要么称一声南川王,更有甚至会用南宫氏代替。
敢这么说还不怕被人听见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你是东夷九王子。”
她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这让他很是震惊。
“东夷有这么多位王子,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
“其实这也不难猜!”
顾卿离喝完药后,恢复了一些体力,她翻身坐起身,穿好鞋子才抬头继续说道:“大王子出生就夭折了;二王子十岁那年骑马摔断了腿,留下了残疾;三王子相貌平平,你看上去——”
她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扫视了一遍,“倒还凑合!”
沙如雪惊呆了,还是第一次有女人评价他的面容说“还凑合”的。
有趣,实在是有趣!
不顾他什么脸色,顾卿离继续往下说:“四王子有一半外族血统,长得高大威猛;五王子传说是个阴阳眼,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至于世子殿下,他肯定忙于政务,可不一定有你这样的闲情逸致!七王子府中妻妾成群,应该不会这么安静;八王子最是痛恨南川人,断然不会如你这般对待我。”
综上所述,他的身份一目了然。
“看来你们月影楼的确很厉害,能把东夷皇室所有人的身份背景,都摸得这么清楚。”
对于他提到的这些,顾卿离还是很有自信的。
相对于心齐的大漠、还有最难应付的南川来说,东夷人心散乱,所以探查消息最为方便。
他们手中掌握的消息,还远不止于此:其他几位王子手中是否握有实权、又大概有多少人马,尊义堂的探子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可以这么说,如果月影楼想要逐一攻占各国,那么东夷无疑是最容易控制的一个地方。
“你们在为谁卖命?大漠?还是西州?”
看来顾卿离要收回之前的想法了,这个人——也不是特别聪明,他没有猜出她的身份来,竟然只把她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探子。
“不为谁,只为我们自己。”
“像你们这样每日在外奔波的人,也准许成家立室吗?那会不会成为一种软肋,被别人拿捏?!”
这个问题,顾卿离从来没想过,月影楼的人,包括隐卫,都是无家可归只身一人。
他们年纪大多相仿,最大的应该就是妘肆,不过他也才23岁。
所以她至今没有考虑过,如果此战不能大胜,那么月影楼该何去何从?
正如他所言,如果成家立室,那么这些人的家人该如何安置?她不想让顾卿瑞的事情重演一遍了!
她一直沉默不语,想着想着开始犯起了心绞痛,沙如雪见状,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过于犀利了些,所以立马拿出一颗冰续丹给她服下。
“你现在不适合想太多,身体底子虽好,也经不住这么三番五次的伤病与心魔折磨。”
沙如雪一开始替她把脉时就看出来了,她肩上受过重伤,当时肯定没有处理好,所以有一定的旧患;如今又有了心病,这双重打击之下,早晚会把她整个人压垮的!
顾卿离不愿接受别人的好意,缓过来一些就想起身离开。
但沙如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在她起身之前,就立马出手点了她的任督二脉。
“你干什么?!”
顾卿离万万没想到,自己如今弱到这种地步,随随便便来个人,都能封住她的内力了。
看来在大漠与秋流天打的那一架,终究是她有些托大了,消耗了过多内力不说,还把身体都搞垮了。
沙如雪却不管不顾,再次俯身抱起她,不过却没有放回床榻上,而是抱着她径直出了房门。
这一路上,哪怕顾卿离的粉拳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的肩头、他的胸口、乃至他的手臂上,他都没有松开她。
后来把自己折腾累了,她也就停了手,任由他抱着往外走。
府中的下人一直看着他们俩,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或者可以说,这还是主子第一次带女人回府,被打也不吭声,就一直受着!
很快,沙如雪就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饭厅。
直到他把她轻轻的放了下来,看着满桌的饭菜,顾卿离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为她准备的!
“饭菜一直安排给你热着,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这会儿估计都回热过好几遍了吧!”
沙如雪边说着,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只咀嚼了两下就吐了出来,脸上写满了嫌弃:“都腥了!”
紧接着他喊来几名随行的几位侍从,指了指其中的几道菜:“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撤走!”
随后他站起身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后厨重新给你炒两个菜!”
“你?!”
顾卿离诧异的是,九王子居然需要自己亲手下厨?!
“不许跑啊!”
沙如雪一边交代两句,一边朝后厨跑去。
只是他走后没多久,沙棘就来到饭厅,自觉的站到顾卿离的身后,光是看他的动作,她就知道肯定是沙如雪叫来看着她的。
其实他想多了,她突然来了兴致,不如就留下来尝尝他的手艺呗,反正她现在也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