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松手。
在反作用力下,梅梅子像被戳爆的气球弹出老远。擦着我的长发,射进身后无尽虚空,带来刀风割面的疼痛。
“你现在的表情倒是比之前顺眼不少。”
嗓音低沉,溢出恶意的愉悦。
是属于上位者的傲慢。
“你是他的保护者?”
我忍不住阴阳怪气。
不,应该叫合、情、合、理的推测才对。
先前发生的一切只能算作青春少年少女的正常交往,正常表达好感度。
就算是感情骗子又怎样?根本无所谓吧。
dk与jk相遇,是再美好不过的人间故事。因为青春在这里,未直言的小心机也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乱飞的纸片,待寄出的明信片,并肩行走,川流不息的人影,轻盈的脚步声,洗发水的香味,爬满绿意的篱笆,还有飘落樱花的鞋尖……这些只要想到就会让人发自内心露出姨母笑的画面,轮得到一个妖怪来反对?
妈宝都没他积极。
坐在尸骸山上的和服男人,单手撑着下巴,手腕上咒文的像无形的手铐。
带着刺探的眸光从阴影中析出。
他的笑容也被侵染出刺目的残酷。
“我对那个小鬼,不过是玩弄和被玩弄的关系。”
他用磁性的嗓音悠悠说:“在玩弄对方这一点上,我姑且可以原谅你的冒犯,不过,没有下一次了。”
啊哦~。这就是所谓的【我的人只能我欺负】吗,真是有够牙疼的。
看来这家伙因为某种原因,呆在虎杖悠仁的身体里出不来了啊,而且属于被压制的一方。
莫非是一体双魂的关系?而且是近期才有的?
与这种拽得二五八万的屑人格长期共处,是无法打心里露出闪闪发光笑容的。多重人格的产生通常源自主人格儿童时期对现实世界的逃避,伴随着创伤和虐待。其他人格是为了承受创伤记忆被创造出来的。拥有多重人格的人一旦遭遇不幸,会习惯性将不愿面对的记忆封装起来,以此契机继续创造新人格。伴随长大,承载痛苦的容器也会成长,与主人格共用身体。这样的人常常失忆,做出矛盾的事情,自我质疑,精神状态会非常差劲。
梅梅子小心翼翼地爬了回来,没有受致命伤。
我勉强做到平心静气。
看在他勉强能听懂人话的份上,我决定主动说出目的意以示诚意:“我不会动你的猎物的,倒不如说,我原本在意的是你。”
铡刀一样毛骨悚然的威压。
膝盖不由得发软?不对,我是那么容易跪下的人吗?这个地方不对劲。
“你还真是喜欢装啊。”
“与厌世外表不相称的好奇心,比虫子还要让人讨厌,那么你已经准备好代价了吧。喂!那只宠物的代价就由你来支付吧。”
毫无征兆的疯狂随着消失的心音爬上背脊。
“——什么?”
像胚胎一样可怕而丑陋东西躺在他掌心,喷着血淋淋的水果汁,宛如活物那样跳动着。
它是我的。
心脏。
画面过于刺激。
怎么做到的?
他根本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而且把我的生命与宠物等价,这家伙也太屑了吧。
“莫非你要杀了我?”我拧紧眉头,警惕地发问。
纯粹的【神隐】式杀人还好,关键是我之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一旦失去心脏倒地,恐怕会立即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并且伴随着“杀人了!”的尖叫。
——当着虎杖悠仁的面。
这操作过于阴间了吧。
不介意我的警惕和打量,人间之屑注视着掌心,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淡淡说:
“别在意,只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梅梅子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它的眼泪像豆子一样从六只眼睛里倒出来。“嘤——”
“梅梅子,太吵了。”
“我没事。”我低下头看着自己。
没有死。
甚至没有痛觉。
除了胸口多出一个空洞,跟平常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被夺走的心脏带着一丝滑腻腻的幻觉,那点感知落在身体上,就好像他用手指捏住了身体内侧的器官,把每一寸纹路都摸进了掌心。
我强忍不适,脸色愈发凝重:“为什么我还能站在这里?”
屑男人说:“这里是我的生得领域,你可以看成内心世界。”
可惜是充斥着血河与亡骸的不毛之地,看起来跟传说中的地狱也没多大分别。
被腥风血雨和无尽死亡包裹的男人吗?也太无聊了。
看上去就是给正义人充当课后练习的反派角色。
我已经不想继续这种无聊的试探了。
“是吗?一直在高地俯视不觉得冷吗?”
穿着白色和服的男人一愣,突然疯狂大笑,无法无天:“看来没搞明白自己的状况啊,蠢女人。”
缩地之术。
眨眼间我瞬移到他面前,身体仿佛被祭献搬地掌控。
结实有力的手臂捉住了我的腰。
下滑至腰窝。
一只手捏住手腕。
另一只手用力抚过唇瓣捏紧下巴迫力上拗,迫使我无法移开目光。
仔细看,他有四只眼睛。虎杖悠仁颧骨左右的凹痕也许并不是伤疤,而是两只被封印的器官。
狭长的眼睛张开了。
潜藏着庞大欲望,和想要撕碎与毁灭的血色。
而且。
这家伙有,四只……手?
“你有两种选择,第一被我杀掉,细皮嫩肉的女人适合被享用,纯粹字面上的意思,被吃或者被艹。”
“第二,放弃未来,抛弃一切,与我定下【束缚】,当我的狗,会汪汪叫的那种狗。”
束缚?
听起来只是的单方面的自我献祭。
魔鬼狂妄地裂开嘴角,牙齿森白,笑容冰冷:“如何?只要做出让我满意的选择,就把心脏还给你,快点加把劲逗我开心啊。”
试图挣扎。
无用。
反而让他的神情变得更嘲讽。
很好,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体质无法对抗,完全陷入对方的领域,胜算很小。
但也并非没有转机。
首先,他就是夺走心脏的罪魁祸首,试图以恐吓的方式继续夺走我的自由。
其次,我并不畏惧死亡,死亡并非一切的结束,说不定反而有利于逃脱。
最后,没有任何方式证明我现在经历的不是幻觉。
“只是幻觉罢了。”我笃定地说。既然他已经说了这是精神世界,我就必须坚信是幻觉。
在精神世界,意志力是至高无上的必胜法。
心脏被捏碎了。
现在它只是一坨无用的花泥。
“!”
啪地一下很快啊。
血像喷泉般跃起,溅入我的眼睛。
整个人如同空心木娃娃,突然被打碎砸坏敲烂了。
——血回涌上口腔,淙淙地流淌出来,擦不掉。剧痛使我瘫软在他大腿上。
黑暗尾随而来。
身体抖个不停。
垃圾啊,我现在就想杀了他!
但。
不可以。
不能这么做。
很理智地知道现在还不行,因此整个人都陷入无能狂怒的抽搐。
一旦把彼世气息泄露出去,他不一定会死,但被吸引来的角度狗会直接乱鲨。在被拖进精神世界前,我的物质躯壳还在大街,身边是无数充满角度的现代建筑。
直接从惊悚悬疑片进化到末日求生片,不要说观众姥爷们,我自己都没法忍。
……而且,那家伙的表情非常微妙啊。
并没有多少值得开心的情绪。
反而错综复杂到看不懂。
“……混蛋,你是谁?”
“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1600年前仁德天皇时代(古坟时代)的妖怪。
我记住你了。
血越来越多,灌溉进尸山。血从嘴里,从胸口的空洞流出来,好像把我的一部分也带走了。
不可思议。
我没有灵魂。
明明只不过是空壳而已。
灵魂不过是大脑的幻觉,没有灵魂的【我】,是独立于生理物质的。
灵魂是意识、精神、心理活动,是大脑生理活动的结果。智力、理性、感性、灵智、个人偏好等,这些构成【自我】的要素存在于大脑,只有大脑才能产生灵魂。
大脑如同被永远封闭在黑暗的囚徒,没有感知形态的器官,没有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除了承担灵魂的容器,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么,在一无所有的尽头,也不应该存在【死亡】的概念。
快要无法呼吸了。
白色的和服染上了残酷的红色,红色掠夺着白色。
他显得一点也不在意。
只是用手指一节一节地,抚摸我突出的脊骨,如抚摸猫的背脊……尽管过程缓慢到近乎折磨。
难以意会的安静中,我产生了近乎荒谬的直觉。
这个想法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的视野。
越来越大,直到融入完全虚无的空白。
【他并不想知道我死去时的表情。】
与死亡对抗如此艰难,血液结成霜花,仿佛能听见骨头被冻得咔嚓作响的声音,每吐出一个字都很艰难。
“我……应该……认识……你吗?”
【我应该认识你吗?】
男人以低沉的声音说:“别开玩笑了,不过是徒有其型的假——”
假货?
替身?
等待很久,也没有等到答案。
应该是认识的吧。
因为你。
看起来就好像认识我一样。
血池中央,染红的男人抱着单薄纤细的少女,他的面容并非张扬跋扈,而是深思熟虑的冷漠,手指紧紧蜷握着,就像抱着一只濒死的幼猫。
排除心情的因素,这幅画面竟然有种残酷的唯美。
他抬起头,表情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
……
“喂,女人。你让我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啊。”
有意思吗?
没错,是视觉。
确切地说,是不应该存在的视觉。从心脏被夺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努力思考这个领域的规则。
毫无察觉地,被夺走了身体的一部分。
在精神世界。
根本不可能发生。
若非被欺骗感知,那不等同于承认,我的意志力不够坚强吗?别开玩笑了。
“我只是用力想象了有三只眼睛的自己,恰好成功了。”
得益于这个发现,我感觉自己说话流畅起来了,尽管胸口的洞还在淌血,体温也不断流失。只是快要溺死的人呼吸到了一小口氧气,拥有微弱的气力,因此就着现在的姿势向他展示嵌合在掌心的眼珠。
我的身体仍然在【死去】,机能失常,难以挽回,但这并非固定的现实,而是一种感知。
哪怕身处他的主宰,我仍然能够依靠想象力创造出新的视觉。
无数眼珠,零散地挂在黑暗里。
太有意思吧,竟然可以欺骗常理的规则——不可能的妄想以近乎“真实”的方式发生了。
那么这个领域的规则就是:只要我说服自己,某个东西是真实的,它就会变成“现实”。
更进一步,必胜法就是最简单的意志力比拼。
——只要我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死”,坚定不移,在这里就没有杀了我。
已经找到逃生的钥匙了,剩下的无非是拖时间罢了。
鸟瞰风景。
蝴蝶尸体一样的少女抬起头,用虚无平淡的声音说:“请开心一点啊,两面宿傩。”
“我们可是天然的同盟。”
可惜玩黑的都没什么同胞爱,一般理想还没实现就开始内讧了。
“为了庆祝达成共识,来玩个游戏吧。”
没有退出选项。
因为游戏已经开始了。
淡蓝色的烟雾涌现,从脚下生出的异形生物将两面宿傩整个吞噬进去。
同时,我失去了双腿。
因此从尸山滚落进血河,好一会儿才浮出来。
这具身体破破烂烂,已经没用了,视觉获得的信息是从天上俯瞰得到的。
“竟然不是一口气杀了我吗,太恶劣了吧。”
“搞快点啊。”
第二只角度狗出现了,刚伸出脑袋就迫不及待地夺走了我半边身躯,低沉的呼吸令人毛骨悚然。
同时把两只角度狗召唤到这个空间,果然很刺激。它们又瘦削又饥饿,跟现实中本体几乎一模一样。
剩下属于【人类】的部分立即被吞噬了。
第一只狗挣扎起来,猛地弓起身子。
“哈哈哈哈哈哈!!!”
两面宿傩撕开角度狗,他轰开了角度狗的背,双手抓住缝隙,将背脊撕出五米长的口子,狂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愉快愉快!”
精壮的躯体,肌肉有力强健,血腥与古老婬纹完美融合,宛如凶神的暴烈气息。
这真是。
比大海还要疯狂的世界啊。
真是愉快的献礼!看到广袤而荒凉的星空彻底燃烧,我也很愉悦。
他仰起头,凶狠地盯着我即将消失在空中的眼睛。
“终于……”
说了什么呢?
无所谓了,我对别人的想法一点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