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刘小妹没了刘家的约束,活成了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孩儿心性也显露出来,整日蹦蹦跳跳,围着阮小六打转,十分的快活。阮小六最是好脾气,从来不嫌烦。倒成了她的玩伴,感情好的蜜里调油,一大一小蹲在水塘边,叽里咕噜的光讲话也能说上一整日。“小六哥哥,你说晚间翘姐会做些什么吃食……”刘小妹说道:“我想吃糖包。”
阮小六见她头发乱了,毛刺刺的不像话,便用手指给她梳通头发,大哥哥照顾小妹妹似的。利利落落的抓个小发髻,再拿嘴咬住红绳,仔细绑好。重新绑好的辫梢垂到胸前,小妹满意极了,觉得阮小六的手十分的巧,比娘的手还要巧,她又侧着脸去看阮小六,看得很仔细。小六哥不过十七,身量未长成,有些纤细,面孔却很清秀,嘴唇薄薄,睫毛长长。三分英气,七分少年气,生的很好看。“嗯,早先答应过的,我这便带你去买。”
老花子识字,也教过阮小六,言出必行,说到便要做到。前阵子田庄事忙,抽不出身来,如今闲了,阮小六说走就走,当即拉了刘小妹,大手牵小手,一大一小,两个人颠颠的去了东市的包子铺。包子铺生意兴隆,一日能卖出上百屉蒸食。阮小六以前当花子,穷惯了,也不急着买,手边带着个半大丫头。两人站在摊子前东看看西望望,被雾腾腾的水气蒸得暖哄哄的,两张脸蒸得一样的粉红。等望够了,阮小六才掏出铜板来,买了两个糖三角,两个糖包,各分一份,都已经心满意足。刘小妹在街面上寻了个干净石阶,忙招呼着阮小六坐下:“小六哥,咱们坐这儿。”
??阮小六应了一声,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等板板正正的坐好了,他才拿出个糖包,两手一掰,将白生生的包子撕做两半。糖包买来不多时,还热腾腾,一撕开,里面的芝麻糖心便流了出来,又香又甜,很馋人。怕糖心白白流在地上,阮小六急忙撕下一块白生生的包子皮去蘸糖汁,随即把蘸过糖的包子皮吃到嘴里。他现今吃得饱,穿得暖,手里有钱,还管着偌大个田庄,却依旧很容易满足,不过吃个糖包,也幸福的眯起了眼。刘小妹吃着热腾腾的糖三角,也是眉开眼笑,一派幸福模样,都是吃过苦的人,一点甜食,却很容易吃得甘之如饴。小妹嬉笑着,因为有人疼,所以额外的撒了娇:“小六哥,糖包真的好好吃!下回,你还得带我来吃。”
“嗯--”总归不是甚过分要求,阮小六欣然同意:“下回咱们还来,但翘姐说过,甜食不能多吃,否则牙便要长虫的。”
刘小妹也听过类似的话,不由点头:“翘姐说的是。”
吃完甜食,天色还早,楚翘也没来叫二人回家,阮小六便拉着小妹在街上东看看西摸摸,漫无目的乱逛。从前他是最挨欺负的小花子,如今小妹比他还弱,又是个半大丫头,这让阮小六生出些怜爱之情,故而很乐意带小妹一块玩。两人走着走着,却碰上了最不愿碰见的--迎面撞上了刘家大房的人。朱老太太牵着傻孙子走前头,许氏,及新进门地王氏则并排站在后头,仿若侍候的婢女。“媳妇儿…媳妇儿……”刘顶柱怪声叫唤,一个劲的冲刘小妹憨笑,笑着笑着,歪嘴角“呲溜”掉下串口水来。朱老太太掏出块帕子,很有耐心的替孙子擦掉口水,一双老眼阴森森地望向刘小妹,怪声说道:“怎的,见了你男人,连话都不讲了么?”
挨打受骂的日子过去,方知如何阴暗。刘小妹怕朱老太太可谓怕到极点,不住的往阮小六身后躲,嗫嚅道:“我不是你家的人……他也不是我男人…”贱民打起婆罗门了,欺压惯的小团圆媳妇还敢还嘴,许氏大叫起来:“几日不见胆量见涨?敢顶嘴!讨打!”
刘小妹在刘家没少挨许氏的揍,一瞧见许氏张牙舞爪,又要来打她,登时吓得一缩脖子,动也不敢动,全身都僵了。??阮小六看不过眼,一下挡在小妹身前,气道:“你们不讲理,怎么还欺负人啊!”
见是对方个大小子,许氏有些忌惮,没敢冒然出手,只好怒目圆睁,翻大眼睛瞪着他:“小崽子,关你屁事!躲远些。”
阮小六人机灵,晓得再来两个自己也打不过母金刚许氏,强出头硬碰硬可不行,但他有的是办法。阮小六一指对面:“瞧,翘姐来了!”
听闻,朱老太太,许氏王氏,有一个算一个,全扭了脑袋去望人,可对街面哪来半个余巧叶!“小崽子,敢耍你娘!”
许氏怒不可遏,转回身子就要去撕阮小六,可面前人影空空,阮小六,刘小妹早撒腿跑出老远,追都追不上了!朱老太太气归气,也倒没穷追猛打的心情,拉好傻孙孙,手一摆:“犯不上和该死的野崽计较,走,咱们回去。”
刘家大房众女眷回了家,本以为这事就此完结,哪曾想一家人将要歇下时,门口来了一群脏花子,个个端着破碗片,破竹秆,往刘家门口盘腿一坐,响响亮亮,清清脆脆的唱起了数来宝!这若放在白天唱唱也无妨,可这是在晚间歇息时辰,不得入眠也就算了,乒里乓啷,吵得人耳膜生疼。“给他们些剩饭剩菜!”
朱老太太实在受不了,一头白发都炸开了,她吩咐许氏将晚间吃剩的饭食端出去打发花子。可许氏出去不过片刻,又苦着脸回来了,手里还端着剩饭:“他们不肯要,说咱们瞧不起人。”
而脏花子们的数来宝还唱着,更有甚者唱起了花街小巷流行地淫词小曲!朱老太太蓬着一脑袋白发,表情狰狞:“那这些个脏花子要啥?给他们剩饭已经算咱在做善事了!”
这回换许氏嗫嚅:“他们要钱……不然就在咱们家门口唱个几天几夜。”
“还敢要钱?”
刘万金瞪圆了眼,他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叫他拿钱赏花子自是不同意,脑袋直摇:“那便唱去!还敢要钱?怎地不去抢钱庄!”
而刘家院门外,阮小六将满当当的荷包分给花子们:“众位兄弟幸苦了啊,歇一会,咱们接着闹!非闹他个鸡大不宁。”
跟了翘姐这久,阮小六也学得一些皮毛,况且,惹谁也别惹花子呀,这大街小巷,可全是咱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