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馀声,山童隔竹敲茶臼。余金莲被高家大婆好生收拾了一通,以至于近些日子躲在屋中养伤,半个头脸也不曾露过。王氏瞧在眼里,乐在心头,十分的爽快,巴不得余金莲烂了脸,成了丑八怪看她还怎地出去骚,勾搭汉子。哪知将养了几日,余金莲再露面时,一张娇媚的脸蛋竟比原先还要白嫩几分,何来破相之说?愿望落空,王氏自然很不是滋味,挺着肚子,一连几日没露出好脸色。余金莲则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存心去膈应王氏。二女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碰上,那便是朱仙镇交战——锤对锤!余金莲扶着歪髻,媚眼如丝,一张小嘴涂得通红,很有几分祸水的意思,抛去一个眼风,她开了口:“嫂子,做针线活呢?”
对听了,眼皮都没抬一下,绣团绷着布,正放在凸出的大肚子上。王氏出身寻常,穿针引线做的熟练,几下便在一件小肚兜上绣了条红理鱼的雏形,她夹枪带棒的说道:“我可没妹子这般好命儿,只消笑笑乐乐,便有男人养活。”
余金莲听了的冷嘲热讽,两只眼睛细眯起来:“咋,嫂子这是羡慕啊?”
她回想起了那日王氏躲着热闹的恶心嘴脸,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连连啧嘴:“就凭你?正面像吊死鬼,侧面像门板成精,还挺着个大肚子,嘁!哪个男人待见?”
王氏一向自持有几分美貌,遭了如此一番评论,余金莲又比她年轻貌美,火上心头,登时站起来,狠狠的搡了一把余金莲:“你娘也是你说的?也不瞧瞧自个甚骚样子,活该被男人甩!”
高家大老婆打她,王氏也搡她,还被说到痛处,余金莲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即暴跳如雷,一骨碌站起来,大骂你算个甚东西?王氏虽说挺着肚子,但也不是好惹的,二女当即就掐在了一块,你打我,我抓你,场面堪称混乱。直至外出摘菜的余氏朱老太太回来,又拉又劝,百般折腾,才制止了二女。自王氏有了身孕,朱老太太向来把她当做心尖肉,哪容得别人冒犯,更别提打骂了,见孙媳妇挨了余金莲好几下拳头,气得的一脑袋头发都快炸开:“小贱蹄子,怕是在作死,要是我重孙孙有个什么闪失,我撕了你骚X!”
“她少打我啦!还拿脚踢我,我可没踢她!”
余金莲不服,叫嚣嚣的,拿手摸摸脸,摸到了一脸抓痕,她很有扑上去再打一场的意思。余氏显然是更懂人情世故,她急忙拉住了闺女,急声劝解:“你打她做什么!没瞧见这贼婆娘还带着崽子么?哪出事了,不得让咱全担着?”
说的是,出了毛病岂不要赖到咱头上?余金莲自知理失,悻悻然的闭了嘴,不再多言。余氏很会做人,将姑娘拉到身后,她捞出钱袋来,摸索了个三分的碎银子,赔了个笑脸,一张刀条脸上满是假春风:“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婆婆,金莲不懂事,看在年纪还小的份上,就饶她一回,保管不再有下次。这钱便拿给王氏上郎中那看看,再上些好吃好喝将养将养。”
朱老太太虽谈不上见钱眼开,但见王氏不做痛不喊疼显然是无大碍,余氏又满面诚恳。送上门的银子,如何不要?当即收下银钱,阴着张老脸,一字一板的开了口:“哼,金莲也是我孙女,看在我那早死二郎的份上,这回我便不与她计较,下回,可就不这般好说话了!”
余氏弓了腰杆,诶诶的应承,她不是怕朱老太太,而是怕王氏,这大肚子婆娘哪个是好惹的,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条人命,谁担待得起?余氏认错,又拿了银子,朱老太太难得的没有计较,她扶王氏进了屋,一面问道:“可真的无恙?要不咱请村东头的郎中来瞧一瞧?”
王氏有自己的小九九,听了奶奶婆婆这话,顿时摇了脑袋,心惊肉跳起来——万一郎中瞧出月份不对,岂不是要遭殃?“无大碍用不着,就莫费这个银子了。”
王氏笑笑,一手抚了肚子,她平日都是拿布缚着肚皮的,便是如朱老太太这般精明,也未查出几分不对。“瞧你说的!银钱使在刀刃上,为了我重孙孙,老刘家的根儿,这钱得花!”
朱老太太哈哈一笑,虽说舍不得,但她一向对怀孕的王氏花钱痛快,毫不手软,一摆手,便去叫了许氏请郎中。尽管暑热当头,王氏还是出了满身的冷汗,自从嫁进来,至多是抓两帖安胎药来吃,从不肯让大夫细瞧,这才能瞒天过海,隐瞒至今。好死不死的要和余金莲打一架,这下可好,瞒不住得露馅,王氏肠子都快悔青了,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光,她一边心若火焚的等着郎中,一边满脑子盘算卷包袱跑路。忐忑中,许氏扯来了郎中,对,扯来的。宝河村这地方哪有甚好大夫?独独有个乡下土郎中,还是个酒鬼!郎中医术不甚高明,生平最爱喝黄汤,一喝便没完没了。许氏一到郎中家便发觉郎中醉的只会说胡话,受了婆婆的吩咐,哪敢空着两手回去,她便拎上醉如烂泥的郎中,一路提溜回来交差的。见状,王氏如同大赦,一颗心彻底放进了肚里儿,暗笑有福之人不用忙,算咱命好。“姜郎中?”
自从般到宝河村,刘家大房便不生病了,朱老太太更是硬硬朗朗的活着,连喷嚏也不敢打一个,所以与这郎中不太熟。试试探探的上前问了一声,朱老太太扭头狠瞪了眼许氏:“我让你找郎中,拖个醉鬼回来做甚!”
那郎中醉得还有几分清明,见朱老太太问话,打出个酒嗝,磕磕绊绊的接了话头:“喝酒归喝酒,这有病照看!”
说着,郎中挽了袖子,搓搓脸,红着酒糟鼻就要给人看病:“哪个有病,快让我瞧上一瞧!”
条件有限,大房这家底也只请得起乡下的土郎中,朱老太太将就将就,一指余氏,权当死马做活马医:“我家孙媳妇被不懂事的小蹄子捶了两拳,劳郎中瞧瞧我孙媳妇可有大碍!”
郎中听了,捋着山羊胡,给王氏把了脉:“脉象平稳,胎儿健全,十分平安。”
朱老太太搓搓手,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那我孙媳妇肚里怀的是男是女?”
“才几个月大,如何把得出来?”
郎中翻了个白眼:“不过胎心强劲,应是个男胎。”
朱老太太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拿了两吊钱,叫许氏送出门去了。等郎中回家门口,他一摸脑袋,不对劲啊!宝河村就这大点地方,谁家丢只鸡都能说上半年。这刘家大房的孙媳妇不是才五个月么,怎地一把脉,但像是七个月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