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刘家大房得了个小女娃,左邻右舍得了消息,虽不是太喜刘家大房一家子的为人,但总归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庄户人家没几个富裕的,只好送上几斗米,几个红皮蛋寥表心意。“老姐姐,你可真是有福气的,人都道人活七十古来稀,瞧瞧你这身子健朗的,少说还得再活上个几十年,到时候都怕能瞧见玄孙走路了!”
隔壁邻居大娘带来了一块花布,用作新生儿的庆礼,喜眉笑眼的,恭维完朱老太太,又去了问王氏:“新媳妇,可还好啊?”
王氏躺在床上,床上垫着个软枕头,怀里抱着襁褓正是女儿,见人来探望,她把孩子抱给邻居大娘稍稍瞧了瞧,又笑了笑:“还成,生这丫头没受多大罪。”
邻居大娘弯腰看看小孩,笑出了两道皱纹:“那好那好……哎哟,瞧这小脸圆的,哪像是七个月的,将来一准是个有福气的。”
在边上的朱老太太冷哼一声,嘴上不说,心头却不见得多痛快,暗骂一声老妖婆,去年你家儿媳妇给你家二儿生了个丫头片子,不见得你这般欢喜!如今我家添了个女娃,反倒阴阳怪气的来取笑人。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王氏本来肚皮尖尖,谁知竟生的不是儿子。她本是个很喜欢便宜的,但这时却开心不起来,不为别的,全因王氏生的女娃!女娃有什么用?养她本钱也不在小数,要吃要喝要穿的,长大了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老刘家还得倒贴一笔嫁妆,可不是赔钱货么?这赔钱货要来做什么?朱老太太越想越不得劲,想越难过,以至于晚饭只胡乱扒了两嘴,便再也咽不进去。刘万金瞧出老娘不对劲,余氏因余金莲闯了祸,格外的大方,但凡有点好吃的,好喝的总要分一份过来给大房,美其名曰给王氏补身子。余氏今日送的是一条奇大的鲤鱼,足有三斤重,早上送来,正午便被做了午饭。他拿着筷子一指盘子里的蒸鲤鱼,满脸奇怪:“这般的好的菜,怎地你不吃了?”
朱老太太没个好气,一张皱巴巴的小脸阴沉着:“你娘我快被气死了,哪里吃得下!”
“娘,谁气着你了?”
许氏不解,一面扒拉着碗里的饭一面发问,大概只顾着膀大腰圆了,她很是看不懂婆婆的脸色。奈何朱老太太不是个省油的灯,许氏问起缘由来,她把嘴一闭,反倒不说了,两只眼睛狠狠的剜了一下儿媳妇。许氏不是很敢惹婆婆,又无丈夫帮腔,所以讪讪的闭了嘴,索性不说话,一门心思的去夹菜吃饭了。吃得差不多,许氏从灶房拿了副干净碗筷,将笼屉里事留好的饭菜装进碗里——刚生完孩子的王氏起不来床,吃喝拉撒全得由人伺候。朱老太太见了,眉梢隐隐有怒色,冷冰冰的问了一声:“你这是在做啥?”
许氏是真不会看婆婆的脸色,更猜不透老太太干嘛生气,愣头愣脑的答道:“给王氏送饭啊!”
“送饭?”
阴阳怪气的笑一声,朱老太太将许氏拦了下来,一抬下巴,道:“该你养个傻子出来,这般的没眼色,没瞧见你男人你婆婆你儿子里都没吃完吗?”
不知是婆婆说话云里雾里,还是自个当真太笨,许氏更懵了,你们吃你们的,王氏她吃她的,又不是一个盘子夹菜,一个饭碗里勺食,这有什么干系?朱老太太也不理许氏,挪着小脚上前,一把从儿媳妇手里夺下碗筷,她筷子夹出了那半条事先蒸好的鲤鱼,稳稳当当的挑到傻孙子的碗里:“孙子啊,吃鱼补脑子,多吃些。”
刘顶柱近来是傻得越发厉害,总归还知道吃,奶奶挟来喷香的鱼肉,他也不管自个吃了,媳妇便没得吃,张开大嘴就是一嗖,吸进嘴里半扇鱼肉。王氏很会做人,经常给婆母一些小恩小惠,故许氏挺喜欢王氏,所以有些着急:“娘,柱子吃了,王氏咋办?”
老太太眼睛一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生了个赔钱货,还想吃这般的好?家里的剩菜剩饭有的是!”
说着,便拿筷子往残羹冷饭里扒拉两下,胡乱装进碗里,塞到许氏怀中,撇嘴道:“这才是给她吃的,送过去!”
许氏明显的一愣,并想起了当年生下刘红杏所遭的冷眼,但被婆母欺压惯了,她不敢说甚,挪着脚步,慢吞吞的去给王氏送饭。不过路经灶房的时候,偷偷给王氏的饭里加了个鸡蛋。许氏嘛,德性是真的丑,属核桃的,十分的欠打。坏也不是很坏,至少没伤过人命,因为脑子简单所以单纯,谁都知道生孩子都是半条腿过鬼门关,她觉着王氏生孩子是真不容易。饭端到了房里,王氏在给小孩喂奶,见许氏来送饭,问了一声好。许氏脑子简单,说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来直去,她将碗筷递给王氏,自个接来小孩抱着,道:“水娘,这些日子你可小心着些,没事不要招惹你奶奶婆婆。”
王氏看看卖相极差,像是吃剩的饭菜,再加上这两日的冷言冷语,甩脸子,也猜出了一些端倪:“娘,我是哪里得罪奶奶婆婆了?总不至于怪罪我生的是个丫头吧。”
许氏不置可否的一点头:“可不是?当初我生红杏的时候,你奶奶婆婆没差点给咱埋怨死!要不是我先前生了柱子,我娘家哥哥厉害,她一准撺掇着你公公把咱给休了!好另娶一个。”
王氏听了,登时是唬了一跳,又有些不相信似的,她晓得许氏这个婆婆讨打归讨打,谈不上大奸大恶,便问了一句:“真的呀?”
见对方不信,许氏皱鼻子瞪眼睛,道:“我骗你干嘛?你当老婆子是吃素的,当年那女子都找好了,连聘礼都下了!就等着刘万金休咱,要不是咱娘家有钱哥哥出面,你公公早就另娶他人了!”
还有这等的事,王氏听罢,暗自心惊,同时仔细一打量许氏,心道不怪公公要休婆婆,凭着婆婆的样貌,如果不是娘家有钱哥哥安排,婚姻会很成问题。许氏说完前因又说起了后果:“你是不知道,虽有咱哥哥出面,刘家大房不敢休我,但月子里的罪,咱可没少受!冬日里就叫我洗冷水咧!”
越说越气,越气越想说,正当许氏要痛诉一番月子里遭的罪时,朱老太太咣当一声推门进来了,许氏小鼠见老猫似的,主马闭上了嘴。“地还有活计,你愣在这里做什么!”
朱老太太剜了眼许氏,随后又看了一眼王氏,嘴里清清楚楚的骂了一句“赔钱货”。看不是好看,话不是好话,王氏登时明白了当初薛媒婆为何不满这刘家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