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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裙少女将手中的玉佩塞进了沈鲤的手中。
俯下身摸着小小的脑袋,柔声道,“姐姐看你很有眼缘,所以送你的,这也并非什么稀罕值钱货,你留着便是。”
许仙微微蹙眉。
红裙少女转过身,淡淡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许仙想了想,“只是觉得和姑娘关系并不熟稔,仅仅一面之缘就送出如此珍贵的玉佩……”
红裙少女闻言,直接笑了起来,“我乐意,要你管。”
许仙无话可说,只是叹了口气。
山上仙家的东西,哪怕再不值钱,放在世俗王朝也值一大把银子。
况且沈鲤和对方只是初次见面,以‘有眼缘’当借口,实在是有些勉强了一些,他不得不存疑对方另有所图。
红裙少女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一眼看穿了许仙内心所想,只是呵呵笑了一声。
门外,
一位挎刀少年缓缓走过,途经许家酒馆的时候,顿了顿脚,歪头看向里面,他眼神刻意没在红裙少女的身上多做停留,而是更多倾注于许仙的身上。
少年右手握在刀柄上,那枚嵌玉石的刀柄早已经变得分外圆润,一根大拇指抵在刀鞘上端,不断挑动着,刀刃出鞘一寸,而后落下,如此周而复始。
浓眉少年带着一股遮挡不住的锐气,身材魁梧,线条清晰,仅看面相就是个沉默寡言之辈。
他和大晋皇子沈重器完全就是两个极端,说不出道不明的一种感觉,显然并非是肩头有没有那一件蟒袍就能轻而易举将二者作出区别。
赵胄来镇子的路线和沈重器截然不同,他一路从东到西,先去了簪花巷,不出意外的遇到了魏杯的心声警告。
所以,他没在簪花巷多做太多停留,而是一路从太平街,丈量到了此地。
期间,少年也有所机遇,遇到太平街一户人家正欲要搬出镇子去外面谋生,于是少年编织了个借口,说自己想买下那处破旧的宅子,对方存了心搬出去就不打算再回这个穷地方,也就爽快的答应了。
几枚金币,换在在玉宫王朝,哪怕是扔在少年脚下,他都不会生出低头去看一眼的心思……
腰悬虎符的少年心情大好,下意识摸了摸安静躺在袖口里的那份地契。
在签地契的时候,他特意换成了黑白书院誊写圣贤书的青纸,这种青纸极为特殊,在写下之后,大抵如同在天地秩序之间立下了某种大道约束,若是反悔了,毁约一方必然遭受反噬的恶果。
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几枚金币,为玉宫朝换来了上万里的疆域,相当划算。
所以少年一路走来,几乎逢人家,便会敲门上前去询问,别说是几枚金币,纵然是几十万枚金币那又如何?他一样心甘情愿且还赚得盆满钵满,只不过少年也懂得压一压行情,毕竟他此次出行,身上带得金银并不多,且那种黑白书院特有的青纸,也只有不过三五张而已。
许家这间酒馆,是赵胄所中意的,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它有足足寻常屋子的两个大。
赵胄的眼神几经变换,最终不可避免的落在了那位红裙少女的身上。
因为,那少女换了个位置,坐在靠近正门口的那一张凳子的最边缘。
赵胄眼神带着几分忌惮。
他置若罔闻的侧身,绕开了少女,而后坐她的斜对角的位置。
赵胄点了一壶酒,没等许仙上酒,他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小掌柜,这处店铺卖吗?”
许仙愣了一下。
一旁的红裙少女呵呵冷笑一声。
浓眉少年微微蹙眉,重复道,“我的意思是,我想买下这处房间,顺带在此地修身养性一段时间,当然,只要肯点头,绝对会出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
至于编造什么缘由,浓眉少年反而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远处的红裙少女随同黑白书院的董摇光一起前来,虽说现在还是摸不透对方的来路底细,但是浓眉少年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虽说庙堂和江湖泾渭分明,但实际上身为玉宫朝太子的他,却明白一件事,山上的道统一念之间完全可以让山河易主,倾覆玉宫。
酒壶被少年放在他的面前,但少年无动于衷,没有品尝的打算。
在玉宫京城,他喝得可都是山上仙家道统的仙酿,世俗的酒水,纵然被冠上‘品重醴泉’的名号,到他嘴里也显得寡淡无味。
况且一个藏于深山里的小镇子,又能酿造出什么美酒?
浓眉少年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许仙,在等待他的答复。
少年愣了片刻之后,微微摇头。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浓眉少年嗯了一声,依旧补充道,“你可想好了,我出的价钱,绝对是你想象不出到的,拿着这些钱,哪怕是大晋蛮子的京城,也能半生无忧虑。”
逼问的眼神,带着锋芒。
许仙透过那双呈现出些许淡金色的眼眸,看到了浮现出的浓郁的讥讽。
他将放在对方面前的酒壶重新拿起来,擦了擦桌面,淡淡道,“这无关钱的事情。”
许仙刻意的的举动,落在浓眉少年的眼中,无异于是下‘逐客令’的挑衅举动。
他一只手轻轻叩击桌面,很有节奏,时快时慢,全程眯着眼看着许仙。
许仙先是觉得一阵胸闷气短,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随后他的皮肤开始浮现出一滴滴的血滴。
一丝丝的血丝沿着皮肤上的沟渠汇聚,最终成为一条绵密蜿蜒的血线。
浓眉少年面无表情,这是他从山上神仙手中学来的一个小术法,上不了什么大雅之堂,但对于肉体俗胎的人来说,却无异于一种酷刑。
在玉宫朝的军伍中,他便习惯于用这个小术法来拷问俘虏,且屡试不爽。
如今用在面前少年身上,他反而没有下死手。
浓眉少年能够玉宫朝博得太子之位,显然并非等闲之辈,玉宫朝的皇子也不少,夺嫡大戏并不比大晋朝逊色多少,仅仅死在浓眉少年手中的同胞兄弟便有三位之多,日后还会有更多……
咔擦!
下一刻,
浓眉少年的桌子瞬间炸碎成了一地碎屑。
他猛地回头看向门口处。
红裙少女一只手拉着沈鲤,神情惬意悠哉,眉角上扬,充满不屑。
少年冷哼一声,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许仙,随后转身离去。
等到对方离去之后,许仙这才捂着脖子,大口喘息,鲜有这种狼狈时候。
等缓过来之后,再看着面前敦实的桌子成了一地碎屑,只得苦笑一声。
许仙弯腰收拾一地狼藉的时候,坐在门口处的红裙少女出声提醒道,“这段时间,嗯大概十天半个月内,你最好轻易别出门。”
许仙点了点头,而后问了个避重就轻的问题,“他是谁?”
红裙少女道,“玉宫朝的太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三十年他将会成为玉宫的天子。”
许仙嗯了一声,神色复杂。
少女问道,“你怕了?”
许仙如实道,“说不怕是假的,玉宫朝疆域多大屯兵多少我不清楚,比起大晋朝如何我更是不得而知,但只要和王朝扯上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诸侯国的太子,也不是我能惹得起的……”
这种人物,或许在红裙少女眼中能有个清晰的定位,可在许仙的眼中,他大概可以归类为如同胖道人还有魏家那位中年人一样的位置高度,反正都是一口唾沫能淹死他的存在。
少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她突然又说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三教祖师爷们当初商定立下过规矩,世俗王朝的天子不得修到了三境涅槃之上,也就说,在修炼之上决不能‘登堂入室’,这个赵胄有当天子的野心……”
期间,她不断暗中打量着许仙细微处的神情变化。
可少女很快失望了。
在许仙的眼眸,毫无任何波澜起伏。
他抱着破碎的桌子,对着少女道了一声谢,而后转身去了后院。
少女蓦然有笑意浮现出来。
后院里,传来了少年奋力劈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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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从后院走了出来,他取出一坛酒,郑重摆放在红裙少女的面前,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三境,和我到底有多大的察觉。”
他神色分外凝重且认真。
红裙少女拍开泥封,当着许仙的面将坛子里的酒灌入了酒葫中。
将朱红小葫芦挂在手腕,她才缓缓开口,“三境是登堂入室的最后一道坎,过了这道坎,大抵就不算是肉体俗胎的范畴了。”
少女大概觉得这样解释比较麻烦,换了个说辞,“总体来说,如果你速度体力足够的话,应该能打得过三境……当然这个赵胄算是个例外,他在玉宫边境军伍之中打熬了数年之久,杀人技要远胜过沈重器那种花架子,况且这些年赵胄死死将境界压制在三境,若是遭遇危险,即便没有护身重宝,他也大可舍弃天子的位置不能,瞬间破开三境禁锢,成就‘养气’境。”
许仙点了点头,有模有样生涩做了个拱手的动作。
右手在外,左手在里。
少女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指了指许仙的拱手礼。
许仙换成左手在外,郑重其事的说道,“今日交谈之事,希望姑娘不要轻易说给外人听。”
红裙少女懒散道,“姑娘也是有名字的。”
“曹画扇。”
许仙点了点头,觉得说出自己名字没太多必要,却也不知道说什么,“许仙。”
沈鲤伸出手,神情跃跃,“我叫沈鲤!”
少女刮了刮沈鲤的鼻子,笑道,“知道啦,小鲤鱼。”
许仙转身,便被曹姓少女喊住了,她开口问了个和赵胄近乎一样的问题,“许仙,如果我打算买下这栋宅子,你肯吗?”
许仙不假思索的摇头,眼神带着几分戒备。
少女点了点头,“不卖是最好的,记住,不管是谁过来要买你家宅子或者是水井,都不要动摇,这是一桩机缘。当然,如果你真穷到了揭不开锅或者掉进了钱眼里了,就当我没说这些话。至于原因,我就不便和你说了,因为一旦说出去,我曹家将会得罪玉鼎洲大半的势力,得不偿失。”
许仙郑重其事点头。
既然玉宫朝的当世太子都如此不惜代价想要占据,那其中自然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许仙突然想起一件事,神色微微变化。
他转身对红裙少女说道,“曹姑娘,我先去办一件急事,先失陪一下,如果有人来买酒,就麻烦你告诉他,掌柜的稍后就回来。”
红裙少女翻了个白眼,没有吱声。
许仙转身冲出店门口,朝着镇水街李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清晰记得赵胄是从东边转进门的,那么就代表着玉宫朝太子赵胄是从簪花巷一路走来,若是不出意外,他会一路沿着镇水街挨家挨户一直到照妖街。
李六九家里本就贫苦,如果赵胄开到了足以让他们动心的价格,说不定李六九父母就会一口气都卖出去!
才走出镇水街,许仙整个人都愣住了,下意识停下脚步。
青衫少年微微弓着身躯,尽量让自己身躯压低,一双眼死死的盯着远处从镇水街某处巷口缓缓走出来的腰悬虎符的浓眉少年。
阴暗潮湿的巷口里,身材高大魁梧的赵胄一只手牵着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童稚。
男童身上衣服脏兮兮的,脸上也白一道黑一道的,白的是莫乱涂抹的鼻涕,黑色的则是泥垢。
男童眼神雪亮,被牵着的那只胳膊几乎被拉直了,亦步亦趋的跟在赵胄的身边,即便他抬头也望不到来自于身边高大年轻人眼底深处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赵胄心情大好,在酒馆碰壁之后,他兜兜转转在镇水街又逛了许久,这才来到了这户姓马的人家中。
他以十枚世俗金币的价格将马家的宅子买了下来,双方签订了契约,不过,马家父母在要了十枚金币之外,还多开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收下他们的儿子当徒弟。
那对落魄潦草的父母把赵胄误以为成了山上的神仙。
赵胄微微收拢视线,这才注意到了巷口外街道上正僵硬在当场的许仙,下一刻,他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