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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此前的嚣张气势瞬间偃旗息鼓,面色凝重,谨而慎之。
一位兵家结丹境修士,外加一头大妖,若是此前她对赵胄暗中动手脚的事情被觉察到任何端倪,那么一行人就别想活着离开。
武蝉会不会死,她不好说,但她和那两个孩子,绝对不会活下去。
再者,如今武曌皇帝不在,以老妪五境的修为境界,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
尤其是刚才,她以同样的手法,以石子洞穿了那个泥腿子的胸腹。
老妪神色有些僵硬,在心里祈求着最好别被发现端倪。
赵胄精神恹恹,此前被突如其来的一枚石子把心口给打穿了,虽服下了玉宫特有的疗伤药物,但他的身子根骨却被打垮了,未来三五年内在武道之上不会有什么起色。
沈重器自然有着头号嫌疑,但当下在大晋的疆域内,赵胄也不敢轻易翻脸。
他坐在一块大雨冲刷入山脚下的青石上,心事重重的看着不远处的马忍洲正在和那条小腿粗细的水蟒缠斗。
这是赵胄突发奇想的事情,在给自己找乐子的同时,也好敲打一下马忍洲。
做不到绝对顺从于他的人,他是断然不会带在身边的。
马忍洲的天赋很不错,在镇子的孩子里算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个,陆乌衣就曾直言,假以时日这个孩子有很大的希望登临武道六境。
唯一可惜的地方在于,马忍洲的心性太差,反骨极重。
差到连身为同类人的赵胄和他站在一起,都会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身破烂的马忍洲嘴角淌着血,嘴里叼着匕首,一只手攥着一块石头,弓着腰,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畜生。
这条水蟒,是背后那个穿着法袍的老东西随手扔出来的。
他的一只手,被那头畜生给咬了一排密密麻麻的伤口窟窿,骨头都断了,他愣是一声没吭。
实则马忍洲完全能杀了面前的水蟒,也不至于负伤,但他不能也不敢一击必杀。
而是装模作样,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之后,才打算宰了它。
打蛇打七寸,那是心所在的地方。
这句话,还是许仙当初说给他听的。
一旁的赵胄有些兴致阑珊,不耐烦道,“马忍洲,放心动手,我这里给你留了疗伤药,只要不死留有一口气,就能把你救过来。”
整件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他让马忍洲认自己为主,可这个奴才竟没一丁点觉悟,装聋作哑。
赵胄就只能给他点苦头吃吃。
马忍洲抹了一把脸,整张脸都是鲜血,他微微往前挪了一步,然后下一刻,整个人窜了出去,先是甩出手里的石块,砸在水蟒的头颅上,而后将断了手臂送到了水蟒的嘴里,另一只手取下匕首,猛地扎进了七寸的位置。
紧接着,马忍洲整个人就被甩飞了出去。
赵胄看得啧啧称奇。
那头水蟒在甩飞马忍洲之后,就轰然倒地。
赵胄将疗伤的药扔给马忍洲,拍了拍手,看向护国老蛟,“你这水蟒实力太差了些。”
老蛟呵呵笑了两声,“若换个厉害一些的,只怕是一口就把他吞了下去。”
赵胄视线缓缓转移,落在了官道上北唐一行人的身上。
“北唐的?”
“我在考虑要不要把她们都请去玉宫坐一坐。”
陆乌衣适时开口,“别动歪心思。玉宫朝的那位女帝,实力要强于我,已经斩道了,就怕她藏在暗中,一旦动手,我也未必保得住你。再者,大晋王朝未必不会在外面设伏,那位剑修即便重创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是稳赚不亏的。”
赵胄犹豫再三,只好打消了念头。
他一直都怀疑,那个暗中对自己下手,未必是大晋王朝的人,很有可能是其他两家的,奈何拿不出任何证据,只好忍气吞声。
就在这个时候,赵胄视线缓缓挪动,留意到了更远处的后面,那个小腹一片血红捂着肚子趔趄而行的少年。
旋即,赵胄的面色浮现出几分狰狞森然。
他双手紧握成拳,“是那个叫许仙的泥腿子!”
许仙的袭杀,逼迫他不得已强行破境,更是失去了太子的头衔,赵胄心中一直都窝着一口气。
如今再见到许仙,他没有着急动手,而是问向陆乌衣,“陆姨,那个家伙上次没死成,应该只是巧合吧?”
陆乌衣眉头紧蹙,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应该是。”
“若他当真被人看好,现在应该早就被带走了,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奇怪,之前在五君山上观道的时候,我分明见到他也出现在那里,而且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
那两个年轻人,陆乌衣毫无头绪,想遍了玉鼎洲的后起之秀,都不曾有过丝毫印象。
“更大的可能,那两人应该是别洲而来的。”
不过,陆乌衣还是提醒了赵胄要小心为妙。
她之所以放任赵胄动手而不管,便是担心那天晚上的那件事会成为赵胄道心之中的一抹瑕疵。若是不解决了此事,只怕会成为赵胄未来斩道境之前最大的心魔。
让一个毫无跟脚的泥腿子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想必赵胄内心的屈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赵胄冷笑道,“这口气,我是咽不下。”
陆乌衣点了点头,任由赵胄朝着那狼狈少年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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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起初还只认为自己不过是在密林之中遇到了瘴气,才会幻听幻视。
他坐在官道边上大口喘息,额头上冷汗如雨,可心湖之中的杂音未曾有丝毫的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从小到大的各种杂音,都充斥在他的内心,经久不息。
他眼眶遍布血丝,双手死死的扣在地面上。
下一刻,
他便察觉到了一道身影及极快的速度窜到了自己的面前。
许仙下意识抓起来柴刀,朝着对方劈砍而去。
赵胄冷笑一声,不曾闪躲,一脚踹了出去。
他亲眼见到那泥腿子少年手中的长刀脱手飞了出去,整个人也倒飞出去七八丈远。
赵胄没有浪费口舌,而是紧跟着对方倒飞的身形狂奔而去,他后发先至,未等到对方的身体坠地,赵胄冷笑着抓住对方的脚踝,猛地砸在了地面上。
赵胄以四境武夫的实力砸的这一下,完全足以将寻常人当场砸死。
让他微感惊讶的是,泥腿子少年虽然口吐鲜血,蜷缩在地,却还没有断气。
许仙挣扎要爬起来,却被赵胄一脚踹在下颌,整个人凌空翻了一圈,跌飞出去。
赵胄冷笑,“还真是个泥腿子,命也够硬。”
“不知道你还能硬挨几下。”
“之前的那股狠劲儿呢,怎么没了,是不是背后没人给你撑腰的缘故?”
赵胄眼有讶色,面上一片血肉模糊的少年,正还准备爬起身来。
“好硬的骨气,你这是想站着死吗?”
下一刻,
赵胄心中杀机大盛。
他从看到少年嘴唇蠕动,无声传出,但赵胄分明读得懂少年的唇语,分明说的是,‘我干你娘。’
赵胄面色阴沉的可怕,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如此想杀一个人。
“给你痛快!”
赵胄冷笑着朝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面前走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
远处的陆乌衣和老蛟面色齐齐大变,陆乌衣猛地拔出长枪,朝着赵胄的方向狂奔而去,心湖之中更是大吼着提醒着赵胄。
可为时已晚,杀心大起的赵胄根本就置之不理,一心想要杀了许仙。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位红裙少女突然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面对赵胄打出的一拳,少女仅仅只是探出手指轻点了一下。
瞬间,
经历了短暂的寂静之后,二人之间的空气如同镜面炸碎一般。
赵胄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倒飞了出去。
曹画扇蹲在许仙面前,微微蹙眉。
皮外伤倒也还好,赵胄这几拳几脚,还不至于要了小师弟的性命,后者最近这段时日吸纳了一枚武运,又勤练拳路,虽铸身境底子还不曾打到极致,但也要远比寻常铸身境抗揍。
反倒是心湖之中的那只‘心猿’,实在是恶毒至极。
不过,曹画扇没有着急为其拔除掉心猿,而在心湖之中喝道,“小师弟,这是心猿,会在你心湖之中勾起不好的回忆。你若现在还能承受得住,大可继续在其中熬炼一时半刻,只要挺过来,日后对你斩道有不小的裨益。”
许仙吐了口血水,血水模糊了眼眶,苦笑一声。
而另一边,
陆乌衣和玉宫护国老蛟,也在第一时刻出现在了赵胄的身边。
陆乌衣扶起赵胄,探查一番之后忍不住微微蹙眉,刚才那一下,差点将赵胄心湖丹壁给打碎,长生大道差点就此崩坏。
两人和曹画扇并非是第一次碰面,也深知此少女身份成谜,手腕更是离奇古怪,所以就没着急上前动手,而是站在十几丈之外的位置,审视着对方。
曹画扇在嘱咐了许仙之后,也就放手不管,平心而论,心魔这种东西,她也根本插不上手,小师弟命苦,心里藏得事情很多,若都藏在心间,日后到了斩道境只会更加步履维艰。
曹画扇瞥了一眼陆乌衣和那头大妖,淡淡道,“别走,在这里站好等着。”
话音落下,老蛟瞬间大笑起来,呛道,“小丫头,你在说什么?”
“老夫深知你境界不低,背景天赋样样不缺,但也别以为在此地能容你随意放肆!”
老蛟话才说完,便是看到少女的眼瞳深处有金光涌动,紧接着,老蛟的身形瞬间从原地凭空消失。
“我们家,对于收拾大妖可谓是信手拈来。”
陆乌衣面色微变,这一手和那晚如出一辙。
曹画扇缓缓道,“你们玉宫王朝的这头畜生,我先收个十年八年,兴许心情好,三五年也就放了出来。”
陆乌衣欲言又止。
曹画扇冷笑起来,“怎么,你也想?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一声,玉宫王朝能拿得出手的像样修士大概也就你们两个,你若是也被扣留个三五年,说不定等被放出来的时候,玉宫朝早就被人踏平了。”
陆乌衣神色凝重且惊惧,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曹画扇转身之际,指了指陆乌衣,“我先离开一时半刻。你,替我看好小师弟,出了差池,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陆乌衣眼神复杂,终究没有说出声。
在曹画扇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前者缓缓道,“趁着这个功夫,你最好能想出一个让赵胄罪不至死的理由,看能不能说服我。当然,你也可以先带着他逃,前提是你们能逃得出玉鼎洲的地界。”
顿了顿,又补充道,“即便我找不到你们,我还可以亲自去杀穿玉宫王朝,信不信由你。”
随后,少女身形便缓缓离去。
直到红裙少女离去之后,陆乌衣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面色颇为难看。
“这个少女,说话气焰彪炳跋扈,生平仅见,甚至比起玉宫皇帝的气势都要强势迫人太多。”
这算是陆乌衣由衷的评价。
难以想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能说出这种盛气凌人的话来,可偏偏她还不敢当做儿戏。
看着身旁重伤的赵胄,陆乌衣心中大感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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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一行几人,眼见着就要走到出了群山。
在偶遇了玉宫一行人之后,老妪忍不住加快了赶路的脚步,一路催促着,迫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泥腿子少年的结局,在老妪心中已经注定,大概得落个不得好死。
不知为何,每逢想起来这件事之后,老妪心中就莫名畅快了不少,往日这种随手碾死一只蝼蚁的举动,反而都没有今日这种酣畅淋漓。连带着看向那两个孩子都顺眼了不少。
老妪接过一枚飞来的青色纸鹤,摊开看了一眼,随后手掌将其搓成粉末,缓缓道,“小主,刚才得到神都的消息,国师会在外面的城池等候我们一日,再加快一些赶路速度,大概今晚就能见到国师。”
武蝉点了点头,说实话,北唐那位国师,即便是她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平日里,国师都在忙碌于在北唐修筑书院一事,即便朝会也鲜有露面,即便亲临也是和当朝皇帝单独见面。
她反而有些期待再次见到那位‘贤人’国师。
群山眼见飞退,毗邻的那座城池,就在眼前。
武蝉在见到城池那一刻,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这趟观道之行,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老妪先行一步,前去城池之中碰面北唐国师。
几十里的路,对于五境修为的老妪来说,几乎片刻就到。
她远远的,便是见到一位中年模样穿着一身白衣的配剑儒生站在城门之外。
中年人身材并不高大,也不臃肿,瞩目的地方在于耳垂肥大,几乎要垂于肩头之上,一副儒雅恭良的模样。
老妪心中大喜过望。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位面色冷漠的红裙少女突然横在她与国师之间的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