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9
会考结束，我们终于迎来了高二以来最为轻松的一个双休日。
方伊伊背着书包走的飞快，好像急于甩掉身后校园里的一切，生怕它们会追上来似的。
那时我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没有人愿意回头看。
刚出校门就看见郭子睿站在路口鬼鬼祟祟的，看见我们时眼睛一亮，不顾周围的家长振臂高呼：“方伊伊！马惟希！！过来过来！！”
方伊伊转过头：“别理他，咱们赶紧走……”
话还没说完，郭子睿就扯住了她的书包。
“你干嘛！”
郭子睿笑嘻嘻的把手里的东西伸过来：“参谋一下，我准备送女朋友的礼物。”
看着他手里的口红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是……芭比粉？”
不成想他兴奋的点点头：“看出来了？那就好！”
方伊伊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女朋友喜欢这个风格？”
“你们女生不天天想着当芭比公主吗？”
我咽了口口水，多说无益，只好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看上去挺贵的哈。”我打圆场。
“东西不都是这样，买了也是没钱，不买也是没钱，这说明买东西它不要钱。不要钱为什么不买呢？还能送女朋友赚个人情。”
我再一次被郭子睿狗屁不通的神逻辑所折服。
“前天我还看上了双鞋……”他说。
方伊伊把白眼翻到了天上：“我看上了架飞机。”
至于郭子睿的小女友有没有被芭比公主的言论感动到，我和方伊伊无从考证，因为我们赶着电影开场的时间踩点进了影院。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场迟到的电影。
找到座位时，开场白已经结束了，只有“匆匆那年”这四个字在眼前一晃而过，映入眼帘的绿色让我想起十一中夏天的树叶。
转眼间，今年夏天也匆匆而过，变成了回忆里的那年。
其实，秉承着看彭于晏的单纯心思，电影对我的触动并不大，我感触的是自己的故事。
一直以来，我对难过的感知总是迟缓的。
因为后知后觉，所以在感到失落时，就很难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当下的释怀，并不代表想起以前就再也不会感伤，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迅速消化。许多难过总会在高兴或不如意的每个不经意间突然闯入，打你个措手不及，就像后脑勺突然挨了一棍子。
闷哼一声，酸涩无比。
有些事情可以想通，可以接受，但想起来还是会很难过。
最后的最后，陈寻没有找回方茴，乔燃也没能等到一次回头，连没心没肺的赵烨都满是遗憾……
看吧，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们会和最初的人说再见。
有的事连时间都无能为力。
很难过吧，那么喜欢的人再也不会在一起了。
很心酸吧，我们好像不再那么喜欢那个他了。
你说是不是遗憾总和青春绑在一起？
我们不断拥有又失去，都曾笃定的相信会永远在一起，可又在多少哽咽着的夜里辗转反侧，害怕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少年了。
只是面对来去，每个人都无能为力，世界上有太多的相遇是多余的。
陈寻说，你千万不要说我没有努力过，我有努力过。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字幕影像都落进流下的眼泪里，从此消失不见。
周陈深，喜欢你，我也努力过。
只是我这份悬在半空的喜欢可能飞不过万水千山，也到不了你的武汉。
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小时候只要有一根棒棒糖就很满足，长大一点考试高分就欢天喜地，再大些觉得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亮了。
现在回头看，我已经买的起很多棒棒糖了。
但棒棒糖再也不是高兴的源头。你就好像是那根棒棒糖。
所以走远的我不追了，过去和未来的分界线，就是现在。
可是啊，岁月你别催，我只是想回头再看看。
再看他一眼，就看一眼。
方伊伊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边抹眼泪，一边吐槽电影不好看。
全然忘了自己买票前誓为彭于晏死，无怨无悔的豪言壮志。
“还没电视剧好看。”
她说着揩去了最后一滴泪。
走出电影院，我裹紧了外套，去年的冬天还历历在目，今年的冬天就要过去了。
影院门口的大屏幕上还放着上映电影的预告，一个多小时的时长被短短几分钟一带而过，是不是以后想起这年也是如此，在脑海里一晃而过，不过几秒的印象。
想想，的确是有些残忍。
在预告最末，一人高的荧幕前映出一行大字：
时间你回回头，看看他们有多美。
方伊伊也像我一样仰头看着那行字，看的入神。
她像自言自语似的对我说：
“惟希，我知道他离我越来越远了，也知道他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同于我们任何人的路。”
“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也知道等待是无望徒劳的，可我就是想再等一等……我有那么多遗憾和那么多期待……”
“我就是想等一等再放弃。”
屏幕上的那行字消失了。
“谢谢你来过，但也真的很遗憾你离开。”
也许，有的事不会一晃而过，每次想起都会是一段冗长难舍的回忆。
也许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喜欢一个人，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等一个人。
所以我等不到周陈深，就不喜欢他了，方伊伊等不到林盛，就等自己放弃。
我看着眼前的女生，心里很酸涩，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自己。
良久，我说：“伊伊，你真的很勇敢。”
no.30
冬天的夜里真不好打车，我和方伊伊快冻成冰雕了才来了一辆空车。
我们哈着白气钻进车里，暖气安抚着心里酸涩难抑的情绪，报上家门后，我们俩一左一右的盯着窗外出神。
“师傅你慢点开，不着急。”我说。
“我也没一直踩着油门往前冲啊？”师傅有点委屈。
方伊伊笑着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单纯的想让你开慢点。”
“姑娘啊，有的路走的再慢，也早晚都会到。你一旦上了路，就停不下来喽。”
想不到这师傅还挺有思想。
说的一点没错，人生就是一辆无法停止的列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躲不开也逃不掉。
所有的泪水都已启程，故事的结局也已经写好，好的坏的，我们总会到达。
早晚都会到的。
我窝在暖气洋溢的车里，只是想在彻骨的寒风来临之前多享受一些温存，好度过这个寒冬。
no.31
两天假期过得飞快。
大概是接连几天的晚上没有睡好，在第一堂语文课上，我连着失去意识好几次。
罗阳常说，语文课等同于自习，看看书，做点作业，补会儿觉就过去了。他不喜欢语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师说话的语气，语重心长，像极了在安慰癌症晚期的病人。
随着哗啦啦的学案像海浪一样从第一排涌到最后一排，在全班安静下来以后，我听见罗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天里，也就在语文课上能喘口气儿。”他说着把桌上的化学卷又翻了一页。
我猛然想到假期的化学作业我还没写，于是忙从桌洞里翻出干净整洁的卷子准备狂补。
只是第一个题就卡住了。
我歪头看了眼罗阳，他正抿着嘴在跟手底的习题缠斗，我又抬头看了看郭子睿，只见他专心致志的看着爱格，眼角挂着泪花，最后我拍了拍徐建国。
“班长……你能给我讲个题吗？”
他慢悠悠的回过头：“这个社会啊，还真是有事叫班长，无事徐建国。”
“哪个题？”
我伸手指了指：“它说加入硝酸酸化的硝酸银……”
“你等会，”他忽然打断：“我没戴眼镜听不清，等我戴上你再说。”
话里的逻辑我在脑子里过了三遍都没想明白，不近视的人永远理解不了近视的人。
“你干什么呢？”
罗阳看着我丰富的面部表情忍不住问。
“问题。”我尴尬的说。
“哦，”罗阳看了眼我手上的试卷，皮笑肉不笑：“你同桌化学是全班第一，你舍近求远的让别人讲题？”
“你不是在忙吗……”我小声嘀咕。
徐建国这时戴着眼镜转过身，罗阳伸手摁住他的脑袋又把他转了回去。
“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问我，理综归我教，文综也一样。”
我点头，以前没发现，这人有时候还挺霸道。
“过来。”他压低声音拿笔戳了戳试卷。
张秀芳站在讲台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请咳了几声以示警告。
“说了多少次不是goulou提携。是伛偻yulv！马上期末了，你们能不能长点心？！”
“嗯？点心？”崔奥迪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什么点心？”
“崔奥迪！”
张秀芳忍无可忍，拿出了杀鸡儆猴的架势。
“诗词填空，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予琴瑟通人烟，下一句是什么！”
崔奥迪哀叹一声站起来，我默默的把化学试卷藏了藏。
“不予琴瑟通人烟……不予……”
他站在座位上不予了大半天也没想起来，张秀芳皱着眉提醒他：“西当……”
谁知话音刚落，崔奥迪冲她点了点头直接坐下了。
郭子睿第一个大笑起来。
“是西当太白有鸟道的西当，不是英语课上的sitdown！哈哈啊哈哈哈——”
全班顿时笑成一团，连张秀芳都再也绷不住，跟着我们笑起来。
崔奥迪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
课堂上的快乐总会发生在一句话之间。
一群无脑的人，一节上不完的课，身边坐着喜欢的人，就构成了我们的全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日复一日的生活着，就会以为这是永远。
好像生活也永远都是此刻的模样。
趁着躁乱，罗阳忽然侧过身来对我说：“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
我看着他，听上去像是心血来潮，可他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像更是蓄谋已久。
每年冬天不是都会下雪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真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今天真的下雪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因为刘涛有事，化学变成了自习，暖气充斥着教室的每个角落，门外呼啸的寒风与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而同样充斥在周围的还有轻微的鼾声。
不用看也知道是郭子睿酣甜的睡声。
如果说他犯困是小鸡啄米，那么此刻徐建国就像是在捣蒜。我忍不住想把他的脑袋摁倒桌子上让他好好睡一觉。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把头扭向了窗外，也不知道第一朵雪花是什么时候飘落，又落在了那个地方。
但在整个教室骚乱起来之前，走廊上就已经被欢呼声笼罩了。
大家纷纷跑门口、窗边，笑着喊着许愿着。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是如流光般皎洁的光点，一闪一闪，满满的欣喜雀跃。
原本安静无声的教室此刻热闹起来，暖气烘的全身发热，一场雪让我们都变成了幼儿园里坐不住的小朋友，在欢声笑语里等待着下课铃的响起。
在等待的时候，时间过的格外慢，好像再没有哪节课，比这节还要漫长。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也还是会在雪花落下时萌生出莫名的悸动，我想，大概是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
铃响的响起像是放开了蓄水池里的闸门，整个学校都热闹起来。
我和罗阳走出门时，楼前的雪人都已经堆了好几个。
刚刚还是撒盐空中差可拟，不过一节课的功夫，整个世界都落了白。
看着空中密密而下的雪花，我想起《世说新语》里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可又总觉得这句话多了些小姑娘的娇性自大，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撒盐空中差可拟更具象些。
也许差在差强人意，但却自谦的让人舒服。
虽然任谁都会说柳絮比盐巴更诗意，但我本就是个俗人，喜欢对所见事物直白热烈的比喻，也对身边的傻大个有着简单含蓄的心意。
罗阳看着雪地里摸爬滚打的人十分羡慕，可碍于我在旁边，生生的压下了冲过去玩闹的性子。
他站的笔直，背着手，像是背课文似的说：“你听过余光中曾写过的雪景吗？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的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我笑他：“古诗背不过情诗倒记的挺熟？”
罗阳喉结上下一滚，有些不自在：“就……随便扫了一眼。”
他说扫了一眼就记住了，可我记得他的古诗词背了往往背了上句忘下句，大半个学期都还没记住一首完整的。
“那余老先生有没有说过下雪不打伞，两个人就可以到白头啊？”
“你脑袋进水了？”罗阳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我：“不知道物质的客观实在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吗，怪不得学理科。”
我被他狠狠地噎了一下，随即反呛回去：“我脑袋进水怎么没见你被淹死？”
说完，他脸红了。
看他脸红，我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无意中透露了什么。
“其实……”他干涩的开口，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口渴还是紧张。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他突然说：“也想跟她在一起。”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女生，只好点头应和：“我知道。”
“你知道？”
“嗯，上次分座位的时候，我问你跟丁溪说什么，你自己承认的。”
罗阳顿了顿，忽的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了。
“看来她一定是很好的女生喽……”
我忙故作轻松的调节情绪，不让失落找到可以钻出来的空隙。
罗阳笑着把头扭了回去，盯着前方打闹的人群。
“自恋。”他说。
理清话间的逻辑关系一直不是我的强项，所以当罗阳看着我不明所以的样子时，忽然笑了。
“笨，说的你啊。”
“啊？”
“那天，我跟丁溪说的是你。”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
在罗阳所有的动作里，我最欢他微微弯身，低头跟我说话的样子。
而此刻他就是这个样子。
“给你的。”
说着他递给了我一封信。
我懵懵的，有些不知所措。
在喜欢周陈深的两年里，我习惯了自己的独角戏，从没想过我也会成为别人心里的周陈深。
原来我喜欢的男生也会喜欢我，好像自己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我想哭想叫，心里波涛汹涌的像发生了一场海啸……
可我没有哭也没有叫，更没有让眼前的人知道。
罗阳见我没有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尴尬的往回收：“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就当我开了个玩笑吧。”
我当即抢过来塞进了校服口袋里。
世界上所有的话都可以反悔，只有说出口的喜欢不行。
一个人的心事一旦被另一个人接受，那就变成两个人的心事了。
因为不可撤销，所以才会让那么多的人欲言又止，小心翼翼。
可既然你说了，我也不打算拒绝，那我们就都不能反悔了。
那个课间，我和罗阳站在教室里，透过门窗看窗外的大雪纷飞。
那时心里在想什么，后来已经记不起了。
只记得那天，教室里很暖很暖，我和罗阳的心事在班门口撞了个满怀。
“你说，几年以后我们一起回到这里是什么心情啊……”我看着飘落的雪花，轻声问。
“那，等几年后，我们一起回来吧？”
“嗯。”我点点头。
“那，等雪下完……我们就在一起吧。”
罗阳的声音也很轻，就像飘下来的雪花。
可是雪花落在每个人的眼睛里，而他的声音却只飘进了我一个人的心里。
“嗯。”
这一年，罗阳十七岁。
十七岁的年纪说喜欢太轻，说爱又太重，所以只有在一起刚刚好。
这天，我希望雪快点停，我们快点在一起。
no.32
雪一直下，在地面上铺了一层又一层，把课间留下的脚印和在雪地里打闹的痕迹都覆盖的严严实实，直到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走在出校门的路上，我暗自后悔，早知道不该那么快的答应罗阳。
因为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而我却已经等不及。
“马惟希！”
罗阳从身后追上来，外套都还没来得及穿。
“你怎么不等我？”
到我身边后，他放慢了脚步。
“我，我以为你跟郭子睿一起走。”我尴尬的解释。
“那是以前。”
他边穿外套边往前走，一步顶我两步，没一会就走到了前面。
见我没有跟上，他回过头来等我。
“以后我们两个一起走。”
他孩子气的语调让我忍不住笑起来。
见我一直站着不动他又催到：“过来啊！”
我乖乖的应声，小步跑到他身旁，心里高兴地不得了。
路边的灯照着我们脚下的路，第一次觉得校园是这么安静，我只听得到他脚下‘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
明明是跟平时一样的路，今天却异样的漫长。
我们之间的氛围，好像跟平时一样，却又有一些不一样。
我们都没有对当下的喜欢赋予任何关于未来和永远的含义，也许这才是当下的意义。
单单是在一起这个决定，就足够使我们都满心欢喜。
我们还没想过未来去哪所城市，也没有为不相干的人而争论，不纠结以后会不会分开……
我们只是一起在校园里走走停停，就很好。
只要明天我们还这样想，也一样会喜笑颜开。
冬日里的风一阵阵的吹着，我渐渐平静下来，才慢慢想他刚才说的话。
他站在我面前，让我去到他身边。
他说，以后我们两个一起走。
那个雪夜，几分钟的路，却在记忆里被拉长，像一起走过了好几年。
而之后的几年，短的像那条几分钟就走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