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38
今年的假期放的特别早,各个企业的秋招赶在夏天结束前也早早的拉开了帷幕,但我这种人从出生以来就注定是在这种竞争式的选拔机制里做分母的,简历已经投出就像石沉大海,连朵浪都没有。
看着身边的同学拿到手软的实习通知,我仿佛回到了高中那段手足无措又焦虑万分的日子。
我拖着行李箱回家的时候,像极了无业游民。
要说不羡慕,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我羡慕死了。
当初因为高考超常发挥登上人生巅峰的我,此刻站在巅峰之上看着脚下的万丈悬崖不寒而栗。
果真是高处不胜寒。
我当然知道只有用更多努力来承载之前得到的那份幸运,才可以走的更远。可我在无人之巅上,寸步难行。
但这种焦虑在我拿到一所三甲医院的实习通知后就烟消云散了,尽管对方看中的也许仅仅是我不错的学校牌面。
实习前的假期我在家每天睡到自然醒,饭来张口无所事事的闲暇时光让我深觉岁月蹉跎时生活的美好,更美好的是身边还有一个陪你一起荒度时间的伙伴。
“你家这什么宽带啊,这是脐带吧?这么慢。”程煜趴在床上嘟囔。
“你干嘛呢?化妆化一天了,晚上是打算去唱戏吗?”
有时候我真想把她的嘴缝上。
“晚上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说来奇怪,女生的衣橱里永远都缺一件让人满意的衣服。
程煜撇撇嘴:“一共就那几件衣服你倒腾半天,干脆全套身上得了。”
晚上我拒绝了老马热情的接送邀请,一个人走在聚餐的路上,晚风习习,我还以为自己会多么急不可耐,可是没有。
走在曾经熟悉的街道上,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街边建设,日新月异逐渐覆盖住年少记忆,我像从未生活在这里。
我早该明白城市化就是一个不断剥夺归属感的过程。
但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些在现实里真实发生又切实存在的改变和许久不见带来的疏离感,这种陌生不是每次见面就能缓和的。明明我们在这里出生长大,但我们成长的痕迹却越来越浅,好似不曾存在过。
渐渐地,记忆被覆盖,我们也变得麻木起来。
好像唯一残存的温度,就是每次回家后发在朋友圈里的定位,像故意为了告诉曾经的朋友,你看,我回来了。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他们之于我们的意义就在于维持着我们与过去的联系。
回忆总是在物是人非的时候熠熠生辉,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本身。
所以不是大家都还像原来一样真好,而是什么都不一样了,但你们之间还没变。
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们了。
徐建国,丁溪,郭子睿,李姝君……
原来我的高中除了罗阳,还有许多可值得回忆的人和事。
我几乎欢呼着,雀跃着,满怀激动的走到包房门口,在抓住门把手的那瞬间,我像是经历了一个慢放的长镜头,内心活动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即将破茧而出的炫耀欲,和冉冉升起的清高伴随着想要通过攀比而获得满足的优越感,都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扇门,和那几年紧闭的班门有什么区别?
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没有。都是只要推开,就能看到往日教室里的一张张鲜活笑脸的门,于是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唯一一个可以靠回忆而不是靠利益来维持的朋友圈了。
不等我再想什么,眼前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我抬头的瞬间,李姝君正要往外走。
我们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面对面撞上,互相看着,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比以前精致了不少,我想起前些天见过的郭千晨,在我踌躇着是否要告诉她我遇见了一个跟你一样特别喜欢韩寒的女孩时,她先开了口。
在我们短暂的沉默后,李姝君扯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你好,惟希。”
我愣住了。
嗓子眼里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明明上次见面我们都还是吵了架就会和好,哭红了眼睛转眼就笑的彼此,怎么就生疏到需要这样客气的程度了呢……
我还以为,我们会拉住彼此的手,激动地喊:“你都没怎么变啊!”
在我当机的几秒钟内,丁溪的大嗓门从房间内传来:“惟希!惟希!”
她站在座位上挥舞着臂膀,我不好意思的跟周围人打了个照面,侧身往里走。
丁溪笑着把我拉到她旁边座位上的样子像极了古代青楼里拉客的老鸨。
“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跟以前还长一个样?”她上下打量着我,眼里满是惊喜。
我像是被她点亮了。在马惟希早就习惯了在平庸无趣的生活里,跟周围的人潦草的,短暂的,口是心非的报团取暖后,丁溪突然出现,打破了这层虚伪,告诉我马惟希原本是什么样的。
我心情好了许多,笑着回她:“你这胸哪做的,跟以前直接不是一个视觉维度。”
徐建国噗嗤一声呛住了,对着胸口连捶了好几拳。
我只觉得又回到了前后桌的那几年,好笑到:“都多大了还当自己是纯情少男呢!”
丁溪听到这也哈哈大笑:“是啊!当年他们几个可少男了,语文课上看《爱格》,为这个郭子睿跟张师太差点干架,罗阳当时还欢呼来着!”
说完,他们几个都笑了,我心里却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真奇怪啊,明明在自己偶尔想起时已经不会觉得难过了,明明自己都可以平静的消化所有情绪了,可是当这个人被别人提起时,就变得不一样了。周围有了旁观者,所有的悲伤就有了宣泄的出口,久久难平。
no.139
在我不动声色的沉思里,周围的人进入了其它话题的讨论中。我的目光在他们之中游离,每个人都不是当初那张青涩的脸了,徐建国胖了许多,高中就有迹象的啤酒肚现在也实打实的鼓起来了,崔奥迪的公鸭嗓过了变声期竟变成了低音炮,多听一会比酒还醉人,丁溪留起了长发,精致的妆容盖住了我熟悉的五官,沈然……
沈然他在看我?
‘怎么了’我冲他比着口型。
他摇摇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移开了目光。
“哎丁溪,你大学有没有谈过恋爱啊?”徐建国问。
“你觉得老娘是没人追的那种吗?”说着她甩了甩头发,“也是有前男朋友的。”
徐建国红着脸嘿嘿的笑着:“我就说,我老娘也长得挺好,不会没人追的。”
说完我忍不住笑了。
“徐建国你想死吗?”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别动手你打死我还得坐牢,把我绑你家去吧,我不报警。”
他说完,偷摸的瞟了丁溪一眼。
看着徐建国小心翼翼的模样,我在心里发笑,这货还真当自己是十八岁少男呢,二十好几了还不懂猛虎扑食的道理吗?想着,心里又有些发酸,是啊,都二十好几了,我还是会因为这种十几岁少男才会做的小动作而感动。
可是丁溪并不为所动,她采用了成年人惯用的方式婉转的岔开了话题。
她也已经不是高三那个神经大条咋咋呼呼的姑娘了,那时年少,少年的情谊她或许看不真切,或许无从拒绝,但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看得出徐建国话里的意思,她也一定心如明镜。
少年时直白的‘我喜欢你’可能让双方陷入不可挽回的关系之中,所以大人很少会选择这么直白的表达方式。成年人从不会小看一句话的力量,所以即便不说明,单看对方给的暗示就能迅速知道自己是该进一步还是点到为止。
看得懂暗示是成年人最先掌握的最基本的社交技能。
徐建国显然已经熟练掌握了这项能力,他马上借由去了厕所,回来后接着插科打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我听着酒桌上杂七杂八的谈话,听说那年不可一世的万宇轩因为吸毒入狱了,听说江灿进了军事部队,还听说汤亚丁签约了经纪公司,谁谁高考后就开始打工,现在也攒下了一笔小钱,谁谁小孩都几个月了……
“对了!”崔奥迪突然站起身,晃晃悠悠的拍了拍圆溜溜的啤酒肚:“明年哥们结婚,大家都来捧场啊!”
我心道,这家伙以为结婚是文艺演出吗,还搞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这一套。
“卧槽!结婚?!”徐建国猛地起身,不小心猜到了身边人的脚。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踩你脚了。”他笑着道歉。
那个男生低头看了一眼,哈哈大笑:“小事!小事!来来,咱哥几个碰一个!”
他喝的生猛,一杯白酒一口闷,徐建国见势血冲脑门,举着酒杯一声大喝:“再走一个!崔奥迪你小子出息啊!先成家后立业。”
嘭的一声,三人的杯子碰了个稀碎。
落座后,徐建国像个没事人似的,拍着旁边的人说:“记得上学那会儿我踩你一脚,你追杀了我一天,差点没把我头削掉哈哈哈哈……”
那个男生也跟着他笑:“那时候穿的是aj嘛。”
“你今天怎么没穿?”
“都多大了,又不是十八岁,还穿什么球鞋啊!”
我听着,心里有什么晃了一下。
“服务员,再来一箱,算我的!”徐建国搂着对方又吹了一瓶。
他不再是那个去小卖部买个饮料都扣扣索索的小气鬼了,我们也都不是十八岁了。
原来每个人跟过去都有过自己的告别式,只是不知道当他们在看到那些曾经小心呵护的球鞋时,会不会怀念那段投着三分意气风发的时光。
那时候,以为大家都穿着同样的校服就是同一类人,可当青春褪去后才发现,我竟不曾认识过他们。
看着以前的伙伴陆陆续续的谈婚论嫁,心情就像看着别人提前交卷一样焦虑复杂。
时间带着他们一路向前,我依然没有跟上步伐,落在队伍后面看着他们,时光也不曾回头。
你们真的不再检查一下吗,真的不再等等了吗?
“崔哥,”王新华问:“嫂子是高中楼上班的那个吗?”
崔奥迪愣了愣,似乎早已记不清那个面容:“家里给介绍的。”
“你俩为啥在一起啊。”
我也好奇的看向对面的男生——男人。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不大专上完以后自己出来单干吗,家里人等不及了。”
“那还是恭喜恭喜了!”
大家一片叫好,可相比于高中时暧昧不明的起哄声,多了几分敷衍。
好无趣,我心想。
每个人都只存在且仅属于自己世界的时区,几岁结婚几岁生子或快或慢那都是他们的生活节奏,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们早就脱离为周围人的脸红心动而欢呼雀跃的学生时代了。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我陷进座位里就再也不想看他们。
我还以为崔奥迪之所以愿意结婚,是因为喜欢。
真的无趣。
我太怀念那个敢爱敢恨的年纪了,所有的情感都有明确的指向性,直白热烈。
暗恋也好,明恋也好,明明那四个字那么有力量,大家为什么就是不说出来呢?
徐建国不说,崔奥迪不说,那年的罗阳也没说。
“如果几年后我们一起回十一中,那个时候,我们就……”
你为什么不继续说。
你知不知道因为那天的欲言又止,这么多年我有多耿耿于怀。
原来比说出口的话力量还大的,是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可是罗阳,如果那天你说了后半句,就会听到我的答案,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是愿意的。
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