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在向天大陆的东南角,是日出最早的地方。
它的东南是黑暗森林。
黑暗森林的一条河流经凤城北面,它的名字来源于它发源的地方。
它叫妖木河,它发源于妖木镇以东的大湖。现在大湖同妖木镇一道封在黑暗森林里。
传说在黑暗森林刚出现时,有人在河边捡到一个水瓢。上面写着:我在六神墓等时间囚笼的消息。属名是“荷”。
时间囚笼,后向天时期的法术。事实上只有这么一个是成功的。它以生命为载体把时间囚禁在一个特别的容器里。无论成功与否那个被作为载体的生命从此支离破碎,救不回来了。
说得好像真没法救一样。嘿嘿。
南方的清晨不一定有雾,尤其是没有树的地方。
城门下,三个人影格外清晰。
“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啰。”凤槃说,“注意安全,活着回来。”“瞧你说的。”凤涅翻了个白眼,“我们走了,记得我说过的。”
“记着呢。”凤槃笑着,转身离开了,消失在拐角处了。
“他挺忙的。”青灵说。凤涅抓着青灵的手往外走:“我知道。”
河水静静地流淌,绕过凤城,与隐溪汇和后流入大海。黑暗森林静静的,让人联想到浪花。
一个被冻住的,黑色的浪花。
凤涅想起什么:“青灵,我哥跟你说你什么时候比赛了吗?”“说了呀。”“什么时候?”“白露。”
说到那个词时,青灵偷偷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凤涅的视力一如既往的好。
“你数一数节气。从我生日到白露正好十二个。”青灵永远无法阻止自己把快乐写在嘴角上。尽量有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乐什么。她就说开心,没有一点道理可言。
她们走在妖木河河边,逆着水流的方向走。蓝蓝的天空缀着白云,空气中弥漫着刚下过雨的香气。
越走越黑。终于,阳光,成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光点。
黑暗中。是否有一双眼睛对行人虎视眈眈。是否有一把匕首靠近?是否有无名的史前怪物饥肠辘辘?
谁知道呢?
此时也许应该找谁聊聊天吧。也许应该找点什么冲淡那些胡思乱想与恐惧吧。
“阿涅姐,你怎么知道我们走了多少天?”青灵问。她只是想找点什么说一说。
“反囚笼表。”凤涅摇摇手中的怀表似的东西,“禁术研究所的新玩意儿,交给我试试准不准。”
“阿涅姐,你找到时间囚笼了吗?”
“找到了。”
“哦……”
只剩下河水在哗哗地流。两岸的树枝间藏着破旧的树屋。枝叶伸展着,遮天蔽日。
这个长势让人想笑。
黑暗森林里有太阳吗?遮那么严实。
树枝伸展,着像什么张牙舞爪的野兽用爪子织成巨网,想网住过往的行人。
树感应网里,充斥着树们的哀诉,哭泣与绝望。
青灵果断地断掉了树感应网的连接。她心中的负面情绪够多了,没空听那些苦大仇深的树讲历史。
河水哗哗地流。脚步沙沙地响。
“青灵,把包给我。”凤涅的声音传来。红红的眼睛在黑色的背景下亮亮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力气小啊。”
青灵发誓这绝对不是凤涅的真正理由。她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斜挎包,然后把包给凤涅。
“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凤涅的声音响起。
“在这种地方根本开心不起来。连树都成天抱怨。”
“正常情况下树都怎样啊?”
“至少老槐是很乐观的。”
“青灵。”
“怎么啦?”
“你怎么又笑了?”
“敢情你还看得见啊!”
“好像你就看不见了一样。我不仅看得见,而且看的贼清晰。”
“我感觉我就剩俩会感光的眼点了。”
“那你怎么看见我的?”
“你的眼睛太亮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又。”
“笑我自己傻呀。”青灵笑出了声,“在黑暗森林里就不用担心被嘲笑了。我居然乐不起来,你说傻不傻。”
“你现在看起来就挺傻的。”
“谢谢。”青灵过了好久才说出这两个字。
凤涅没有回应。她拍拍青灵的肩,然后淹没在黑暗中。
黑暗森林是个神奇的地方。或许不是黑暗森林神奇,是时间囚笼本身就很神奇。
囚禁时间,囚禁一个与向天大陆同年同月同日生,又与向天大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东西的一部分。在那个特别的监狱上抹上恐怖的咒语,缀满阴沉的乌云,最后用悲剧作成它难以打开的锁。以它为绳索,生生把“黑”字从形容词绑到真实世界中来,压成液态淹没整片森林。
恐怖又浪漫的事。青灵想。
这么想,是不是有变坏的倾向。她又想。
不行不行,我已经不被欢迎了,不能内在也坏掉。青灵对自己说,青灵我禁止自己那么想。
河边的泥沙软软的,搀着黑暗的空气软软的。在这种地方走起路来真是格外困难。好像有无数只手拉着你,挂在你身上,把你往下往后拉,总之不让你安然向前走。
只能往前,回头就得面对他们。回头就是胆小鬼,回头就是不守信,回头就无法看到故事的结局。
只能往前,往前,直到沉到黑暗之海的底部,直到见到“荷”这个人。
是谁干的?是谁让这里变成这副模样?青灵任思绪满天游荡。
河水哗哗地响。河边的岩石说:“你要到哪里去?能带上我吗?”
河水不回答,哗哗地流向阳光的方向。
凤涅的声音传来:“哎呦妈呀!”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还好吗?
“阿涅姐?”“怎么了?”“刚才怎么了?”“踩到坑了,摔了一跤。”“没事就好。”
河水抚平了两个人在林间的谈话声。发出的声音好似丢进了无底的大洞,消失无踪。唯有枝叶被踩折的声音依旧沙沙作响。在黑暗的海中,它犹如惊雷。
来点什么亮的东西吧,来点光线吧。青灵默默祈求着,她也不知是向谁祈求这道光。
一道蓝光闪过,像是一个幻觉。
哦,我不要这种徒增恐怖气氛的东西!青灵哀叹着,默默握紧了剑柄。
“你也看到了吧?”凤涅说,“那道蓝光。”
“嗯。”青灵四下张望,却找不到的到蓝光了。
默默的走,默默的离开。黑暗包裹着行人,没有一点皱了的地方。
青灵开始思量自己是否在走下坡路。因为黑乎乎的空气压的她喘不过气,直不起身。就像一步步沿海床走向深海,让人绝望又恐惧。
也许是因为越往森林深处越黑吧。青灵宁可相信如此,因为顺着妖木河不可能走下坡路,妖木镇地势比凤城高。
在森林里迷路可不是好玩的事。
一定是因为越来越黑了。青灵想,因为她觉得她的眼睛已经落入了没有一点用的地步了。凤涅在前面走,看不见眼睛。而凤涅的眼睛是青灵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在森林中亮着,又让人安心的光源。两个红红的光斑,像星星。
向天大陆偏袒这种生于神话故事的鸟儿,给了他们一双会发光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们可以冲破黑暗,成为黑暗所带来一切负面情绪的天敌,不安,猜疑,恐惧,失落。凤凰们也会有这样的情绪,但它们永远不来自于黑暗。
火红的鸟儿,化作人形,穿着颜色鲜亮的长袍穿过无边的黑暗。这就是凤凰妖给人的印象。
河水哗哗地流,从最黑的地方出发,流向有阳光的地方。树叶问:“你要去哪,能带上我吗?”
河水哗哗的流,这就是唯一的回答。
青灵感觉自己只剩下了听觉。
沙沙响的,是叶子。哗哗响的,是河水。还有一些飘忽不定的森林被叫醒的声音,富有节奏的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一个最有特点又最无个性的声音。
黑暗森林吞没一切声音的声音。
走啊,走啊,向前走啊。谁也不说话,都在来自黑暗的重压下喘气。
太厚了。
树木的根系间,充斥着抱怨与不满。
河道间,河水哗哗地响。河中没有生命,河面没有船只。
河边,石块守着百年来的模样。
空气中,黑暗挤压着,吞噬路上的行人,林中的生命。
不知名的野兽扮作大树,爪子悬在空中。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刻落下。
脚步踏破了一地的无声,河流冲去掉在地上的声音。
青空的描写过于风轻云淡了,青灵想,也许他也没来过?
荷星河的泪水呢?荷星河的歌声呢?荷呢?
疑?荷,荷星河?
荷星河在妖木镇。或者说荷星河的某个亲戚在妖木镇。
青灵暗自笑笑,荷星河离我们很近。都不用我们去找她,她早在几百年前就跑出来了吧。
毕竟是荷星河啊,毕竟是那么有名的预言家。
传说荷星河预言光明森林要落入黑暗,劝镇民们快快逃离。可镇民们不相信,因为她没离开。
她没离开,因为某些没记下来的原因。
于是都没离开。以唱歌闻名的冰蝶妖冰羽,细小到能让比蝴蝶大不了多少的蝶妖用的笛子的做法。若不是在目空之战中有部分树妖定居在森林外,树妖一族也得像蝶妖们一样为荷星河的恋家付出代价。
青灵本能的觉得书上写的不完整。
毕竟那本书叫《遗失的童话》嘛。她这样想,权当参考就算了,把里面的内容当真你就输了。他还特意冠了童话二字,可能还没有街头老人口中讲的有依据。
脚步声越发单调,四周越发黑暗。
四处飞散的青灵的思绪聚拢起来,开始思考周围的一切。
一个可怕的问题出现了:那道蓝光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思考,另一个问题跟着来了。来得气势汹汹:这脚步声是几个人的?
三个人的?
多出来那一个人是谁?有何用意?是善是恶?会伤害我们吗?什么时候他(她)才会主动暴露自己?弄清我们是来干什么了之后?还是永远不会?
一个人的?
是凤涅出事了吗?那谁带走或袭击了他?快轮到我吗?什么时候轮到我?我会遭遇什么?如果是我走偏了呢?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回去?什么都在阿涅姐那,我怎么在林中生存?凤涅会发现吗?我会死在这吗?
那就两个人吧,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可是还没完。万一另一个人不是凤涅呢?那就和上面一样了,上面的问题全得想一遍。
黑乌麻漆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哪怕是脚步声都叫人恐惧。它增加着,一点点逼近临界值。
青灵在一片黑暗中走啊走,走啊走。像是一场梦境,失去一切感观,没有一丝多余,却有格外真实。
忽略环境。只要一直向前。是梦就会散去,不是梦就会继续,有会有机会变好。
青灵继续走着,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凤涅?”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叫我。”凤涅的声音响起来。凤涅一定回头了,因为青灵又看见那两只亮晶晶的红眼睛。
“你要是不喜欢,下次就不那么叫了。”青灵放松下来。“在意一个鬼。本来就只是一个称号,我知道是在叫我就成。”凤涅听上去根本不是有事的样子。
“阿涅姐,能把灯笼点了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青灵说。一个火团出现了,红红的,悬在半空中。它像是把斧子,几下就把黑暗消除掉了,留下一片不小的光明地带。
青灵四下望望,暗自笑笑。原来是虚惊一场,还好是虚惊一场。
火团飘进一个灯笼里,灯笼的花纹映在地上,白烟从灯笼上方缓缓飘起。
青灵看着那里白烟。他告诫自己:别去抓,烫手。
“休息一下吧,脚疼。”凤涅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脱下鞋隔着袜子揉脚。
青灵看着往上爬升的白印,说:“刚才摔了一下没事吧?”凤涅一脚冲着青灵蹬过去(当然,没真登上去):“我像是有事的人吗?”看上去比青灵还好。
青灵什么也不说,按住凤涅的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右边的裤腿往上拉。
凤涅疼的皱眉。
“这也叫没事?”青灵指着凤涅的膝盖。不到巴掌大的地方布满了针眼大的伤口,都是新的摔破了的那种。血还没全止住,被青灵这么折腾又冒出血来。
凤涅把裤脚拉回脚腕:“别这样,冷。”
青灵也没辙。她蹲回灯笼边发呆,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脑子放空了,就可以用来讲故事。
龙宝宝还在听妈妈埋怨她。这也太久了,龙宝宝怎么听下去呢?怎么办才合理呢?
龙宝宝没有听,他想着夜里与月兔在月桂树下玩耍的的快乐。他真是个贪玩的小家伙。
一定很可爱吧,龙宝宝。兴许说话还奶声奶气呢。
北极星在家里练习跳舞。她很努力的练习,可还是出错。于是她呜呜地哭。
从家里出来玩的龙宝宝……那时他应该长大一些了,可以自己出门了。出来玩的龙宝宝听见了北极星的哭声,就去安慰她。他说:“别哭呀别哭呀。你不会跳舞,你可以唱歌呀。”然后就唱起歌来。他唱的很糟糕。
唱什么好呢?
唱小星星好了。一闪一闪亮晶晶……
北极星笑着敲了一下龙宝宝——算了,改叫他小龙好了。敲了一下小龙的头:“我们才不是小眼睛!”
“像嘛。”
“一点也不像。”
“不要太较真嘛,歌词而已。”
“就那么较真。”
过了一会,北极星又说:“这首歌挺好听的,能教我吗?”“好吖好吖。”
于是啊,北极星与小龙就成了好朋友。
青灵对这个故事很满意。她想:如果还有,以后再加上好了。没有也很不错。
灯笼上白烟袅袅。烟气好像有了生命,飘忽不定。
青灵又看了一会,想再有点别的故事。但总达不到之前的感觉,只好作罢。
终于,青灵被好奇心折磨的受不了了,伸手去抓那缕白烟。然后青灵的手被烫红了。
凤涅笑得很夸张。
青灵也笑了,她说:“不好意思,我忘了。”
过了一会,青灵又说:“你的膝盖……真的要继续走过去吗?”
“瞧你说的,能动。”凤涅说,“有的选吗我?我可不要飞过去,累死人。”
“有船啊。”青灵指着河面上的船。
船儿不大不小,静静地在水上浮着。似乎一直等着她们。
这就有点幸运了。
“你会划吗?”
“我会呀。”
“我不会啊!”凤涅穿上鞋。
“我教你嘛。”青灵蹦上船,“大不了我休息的时候把船记在石头上。船总比人走的快,不差那一个半个小时的。”
船儿摇啊摇,摇啊摇,像个水上的婴儿床。青灵摇起船桨,船后的光痕荡成一片。
青灵单手摇着橹,低声哼着古老的儿歌。
摇啊摇,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
外婆夸我好宝宝,
一颗糖果,一块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