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劲的牛车停在周家主宅门前,从纪氏院中到主宅门前,阮容主仆走了一炷香,飘飘哭了一炷香,阮容忍了无数炷香。远远瞧见沈劲的身影,阮容加快度走上前去,解释几句后,最后一次在飘飘的搀扶下,登上牛车。
“阿劲兄,我们走。飘飘,你去找你阿母吧。”阮容说完,闭眸,泪水瞬间布满脸颊。
沈劲驾着牛车,径直出了周家坞壁,出了阳羡城。行至无人处,沈劲停下牛车,提裾进入车篷。所谓车篷,不过是一层帷幕,不遮风,不挡雨,更挡不住阮容低低的抽泣声。他听了半路,听得心纠。
“阿容,别哭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阮容别过头,吸了吸鼻子,不悦道:“不要乱讲,我才没哭!”
沈劲见她明明很难受,却苦苦压抑的可怜模样,心中一痛,道出了另一番话:“哭吧,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怎么改口,一直陪着她的承诺不变。
得到鼓励,阮容放声大哭,直到哭累了,方以满满的鼻音小声抱怨:“是你让我哭,我才哭的,我和阿母不一样。”
“嗯,不一样。”沈劲望着眼前迷离不清的眸子附和着,忽然,话锋一转:“阿容,我知道你喜欢飘飘,正因为喜欢,才想让她和她的阿母在一起。喜怒哀乐是人的一部分,今后,难受了就哭,痛快地哭。只要你记得,哭完就要笑,还要酣畅地笑。”
阮容颔嬉笑:“嗯,我们俩现在在一起,就要开开心心地笑。”学沈劲,话锋一转,道:“等到不得不分离那一日,我们再痛快地哭!”
“不对!”沈劲果然变脸,再次重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阿容!”
阮容傻兮兮笑着,就不改口。沈劲闹了半天都不行,忽然明白缘故,苦笑道:“我们阿容最勇敢了,不会掉眼泪。”
阮容展颜,灿笑许下承诺:“嗯,我们俩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沈劲郁闷得不行,看了眼刚九岁、实际只有八岁的阮容,沈劲仰天长叹。及笄啊,还有七年,自己不能急。不过,有些事必须声明。
“阿容,你大了,不能和男子来往了,知道吗?”
阮容含笑望着沈劲。
沈劲忙补充:“我例外,我们一起长大的。”
“我们俩才不是一起长大的呢,阿劲兄比我大那么多!”
“没有很多,五岁而已!好了,再不回去,赶不上晚饭了,你别再哭了。”
阮容板着小脸,嘟着嘴道:“我没哭!”
嘻嘻闹闹,牛车慢慢,晃晃悠悠,一路悠然。
回到自家的那一刹,阮容收起笑容,异常沉静地去了主院,坐到了阮恒面前。复述了周家堡的遭遇后,阮容沉声道:“阿爷,给我讲讲士农工商吧,讲讲他们能做的事,还有不能做的事;讲讲怎么才能从佃客回到士族。”
久后无答案,阮容抬,大吃一惊。阿爷眸中虽无半滴泪水,红透的眸子,昭示着他忍得多么痛苦。阿爷的心,在哭。
“阿爷,阿劲兄今天跟我说,难受的时候痛快地哭,哭完了,面对现实,做些什么,不让自己再有机会难受就好!”
阮恒富安狂书,良久后方道:“佃客,你阿父随时可以还我们自由。农到士,家中必须有人出仕。待你阿兄及冠,让你阿父给他谋个出身,成为农,再送他入朝为官。如此,阮家方可成为士族。”
“阿兄?哑巴能做官?”阮容轻哼,道:“与其指望阿兄,不如看阿爷!阿爷为何出仕?”
阮恒答:“因为不能,如同阿爷不能做农家之户主一般。”
良久后,阮容有些绝望地问着:“阿爷,这个原因不能说,对吧?阿爷只能这么做,是吧?就好像,阿爷明明有能力出仕,明明可以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更舒坦,让我们更受人尊重,因为那个不能说的原因,阿爷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哭都不能。”
阮容每说一句,阮恒就痛一分。可他除了默然,确实什么都不能做。
“既如此,阿爷,今后我想做什么,不要拦我,可好?”
阮恒惊愕,忙问:“你要做什么?”
阮容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还没想好,总归会做一些什么的。哪怕我名下的私田有些问题,周阿父既然敢那么放,我就能做点什么才是。阿爷,拜托你看好阿母,让她不要碍事。她那些仕女之礼,暂时用不到了!”
阮母和幺女擦肩而过,闻言委屈道:“除了不让你和沈家阿郎来往,阿母碍你什么了!”
以往,阮母拿沈劲说事,阮恒必然出言劝阻阮容。这一次,阮恒却道:“阿妹,不要说了,且由她去。”
回到自己院内的阮容思索了起来,直到肚子饿了,她才想起唯一会做饭的飘飘也走了。不待阮容去沈家,沈母已拎着饭盒跃进阮容院内。
沈母摆着饭,道:“阿劲说飘飘也走了,我先给你们做几天饭,阿劲说,他会想办法买个厨子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和阿姊跟伯母学就是。伯母,你先回去,我给阿爷阿母送过饭后,就去你们家。”
阮容在沈家用过饭后,和沈劲嘀咕了一下午,明确了短期目标,傍晚时,方拎着晚饭回家了。次日,阮容卖了家中所有霉的稻谷,得钱一万,布十匹。又在阮母的反对声中,带着阮言去沈家学厨。业余,阮言跟着沈母学织布、养蚕,阮容跟沈劲计划未来。
这日,阮容去了幽谷园。刚进园,就见花农田多和妻子王妪推推搡搡,走了过来。王妪将田多推上前,田多只好红着脸道:“二娘子,我家房子榻了一间,想借大娘子之前住的院子,住几日……”
嗯?阮容眼睛转了转,立刻盘算了起来。
王妪见田多不肯多说,阮容又没答应,便道:“二娘子,不白住,我能干活!”
这话就说过了……买个仆人便宜得很,给点吃喝就可以了,不用给工钱的。王妪这般不肯卖身,又想做雇工挣钱的,机会很少的说。田多脸红的透透的,急着把媳妇往身后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