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言这会儿过来,纯属意外。她想学算术,阮容让她先来阮洛这找《九章算术》,她就来了。走到正院时,想起既然要去阿兄那里,先去见见阿母才是。然后,在主院听见阿兄的怒吼,她顾不得从前门进,直接自拱门拐了进来,却听见了这般惊人之语。
阮言立在廊檐下,不敢动了。她做错了什么?以至于阿母想将她送给人做妾?阮家又不是过不下去了,用得着让她卖身吗?
屋内,阮母再一次叮嘱儿子:“你小声些,你要吼得人尽皆知么!”
“阿母做得,还怕人说?”阮洛出声讥讽,仿若阮容附体。
阮母又气又恼,她敢做就不怕人说,但她怕阮容闹事。要知道,成一桩婚事很难,毁一门亲,那是相当容易的!眼见儿子不配合,阮母泫然欲泣,无比委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家的人都不待见我。三娘子亲口提的,我拒绝有用吗?三娘子刚走,我就来找你商量了,阿母做了什么,又错了什么?”
阮洛见她转了口风,怒气稍减,有理有据道:“此事不用商量。一,阮家祖训‘女子不及笄不能嫁人;二,家里守着孝;三,儿子已誓,绝不送妹妹与人做妾。”
阮母抹着泪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接着,话锋一转,道:“但是,这三条都不是问题。”
对上儿子询问的目光,阮母解释:“三娘子的意思是,先把阿言送到三郎主身边,维持着这情分。待阿言及笄,又正好出孝,那时三郎主才会将阿言正式收房。誓言问题,最不是问题,你当日说的是不会送‘亲妹’与人做妾。”
“阿母记得,还多言?”阮洛好气啊,押了口凉茶,苦涩的味道,让他心中之怒消了三分。
阮母苦涩一笑,道:“阿洛,其实,你不是阿言和阿容的阿兄。所以,誓言不是问题。”
“什么!”
两道惊呼传来,阮母疑惑了一下,起身去查看。阮言忙沿着廊下跑回主院,再从主院一路小跑到后院,一边跑一边喊着:“阿妹,阿妹……”
阮容又起了一坛酒,虽不及刚才那坛,却也没走味。好了,下面就是分酒的事了,阮容会心一笑。听见阮言呼唤,阮容笑着扬声道:“阿姊,我在这里啦!”
“嗯?阿姊,你怎么了?”阮容扶着仓皇失措的阮言,问道。
阮容一边流泪,一边道:“阿妹,阿妹,阿兄不是阿兄,阿兄不是阿兄!”
“什么啊?阿姊。”阮容越来越迷糊了。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阮言哭着把刚听到的复述完毕后,阮容无力垂下身子,摇摇欲坠。
曾经,她一说自己不是阿母亲生,阿姊就会训斥自己。阿爷总是哈哈大笑,笑过了,再信誓旦旦道:“阿容放心,你绝对是你阿母生的。你和阿言,都是阿爷亲眼看着出生的。”
曾经,阿爷活着,“不是阿母亲生”是父女之间的戏言。
而今,阿爷故去,“不是阿母亲生”竟成真!
没人知道,她连三岁前的事都记得。那时,阿爷总是抱着她,向周阿父炫耀:“看,阿容是不是跟我一模一样?”其实,她的眼睛不像阿爷,也不像阿母。
四岁,她想像隔壁沈伯母一样,飞檐走壁,阿爷苦着脸努力劝她:“乖阿容,习武是件很苦的事。你要是觉得太闲,阿爷教你写字好不好?”
“好!那我上午习武,下午习字。”
当时,阿爷傻眼,她调皮地笑个不停。不管阿爷怎么心疼,最后,她还是学了几年的武,直到她现武艺再高都斗不过阿母,这才弃武从文。
……
阮容再也无法承受幸福的回忆,只想去撕了阿母!她和阿姊、阿兄不是亲兄妹,单凭阿母偏疼阿兄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和阿姊不是亲生的那一边!
阿爷对阿母那么温柔,那么好!漫说庄子上,就整个阳羡,没有比阿母更幸福的人!阿爷只有阿母一个人不说,因为阿母不会做饭,阿爷请了厨娘;因为阿母不会管家,阿爷自己管……
阿母,她竟然对不起阿爷!
阮容拎起的小拳头让阮言抓住了,阮言慌乱道:“阿妹,怎么办?”
阮容深呼吸一口,对阿姊道:“事关重大,我得去确认一下。阿姊,你别乱走,在这里等着我。”
阮容小跑着去了前院。偷听这事她熟练得很,不被阿母和阿兄现,这点把握她还是有的。她只怕,阿母和阿兄已经商量妥当,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阿母,不要说了!不管真相如何,事实如何,过去如何,我不会让阿言给周阿父做妾的!”
阮容驻足。阿兄,竟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看来,阿兄也被真相给打击跨了。还好,这个平日里不言不语的阿兄,竟然这么坚定。阮容的心,暖了。
阮容不知道的是,她和阿姊都错过了真正的“真相”。不过,她没判断错,阮洛这会儿确实很崩溃。
阮母不管,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就连躲在廊下的阮容都觉得可怜。
“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自从你阿爷去世,周札怎么对咱们母子俩的,你是知道的。没有周札的推荐,你怎么入仕?上次我让他帮你提前入仕,他理都不理阿母。阿容根本不会帮我,也不会帮你。只有阿言,她那么听话,只有她成了周札的人,周札才会帮我们!再说了,又不是我们主动提及的,是周家先开的口!”
“不行!阿母说什么都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阿母去死么?你是阿母最后的依靠,你不入仕,潘家灭族之仇怎办!你阿爷不肯帮我复仇,他不是潘家的人,我认了。可你呢,你身上流着潘家的血!”阮母最后的啼哭过后,阮洛久久不语。他不应,亦不反对,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廊下,阮容懂了。灭族之仇,能撑得上“灭族”,仇人的力量可见一斑。阿母心心念念的是入仕,仇人定是朝堂上的人。怪不得阿爷不肯出仕,怪不得阿爷不在乎阿兄能不能出仕!
想明白这个,原本就不会让阿姊给人做起的阮容,立即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