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4第二十章
“你们还真是找了个好地方。”靳一梦无不讽刺地说道。
夜晚的迷雾森林冷得彻骨。草木结出霜色,空气阴湿粘/稠,人置身其中时,便产生一种了无生机的凄冷,像是置身幽/灵/体/内。杂乱的荆棘与阴沉的古树自四面八方逼/迫而来,如同妖鬼般虎视眈眈的姿态。大地看似寂寥无声,却隐藏着险恶的陷阱,有时是寡妇苔,有时是魔鬼足,有时是狂蛛草,有时一步踏入蔓丛,忽然间腥臭扑鼻,簌簌声起,眼前腾起重重迷雾与片片鬼影……那是一群惊飞的尸蛾。这里天生就仇视活物。
马匹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有太多东西让它们焦虑难安,缺乏召唤师的安抚,它们极容易受惊,于是他们将马系在林外,徒步行走。他们不能走现成的路,因为那是他们想要避开的人所走的,于是便只能在浓林恶草之间隐踪匿迹,悄然踯躅。
夜黑雾浓,他们没有使用火把,靳一梦亦没有拿出夜视仪、手电筒这一类超时代装备,他们点起了一根蜡烛,但更多时候则使用林间那些随处徘徊、通体荧蓝的幽/灵来照明。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幽/灵鬼魂这一类灵/体是无法被人看见的,只有一些拥有灵视(即精神/智力属性达到一定水准)的特殊人/士才能看到它们,但在这个地方,生死之间的界限似乎没有那么分明。
“您一定很少与魔法/师做生意。这里有一些很罕见的动植物,要是在别处,您可不那么容易见到它们,只需要经过一些特殊处理,它们就能起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瓦徳笑着说道,“您认识莫顿,应该知道他是如何形容这里的。”
“他说这里遍地黄金,不过在我看来,这里遍地死人。”靳一梦陡然提起瓦徳,“尤其是冒失鬼。注意脚下。”
瓦徳吓了一跳,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丛遍体生刺的魔鬼足似蛇般蜷成一团——这说明它已经感知到了活物,要是他踩上它,它便会缠住他的脚。魔鬼足的缠绕对于体型庞大的人类而言并不致命,可若是人类为了挣脱缠绕而弄伤它,它的伤处便会散发出使人麻/痹/的气味……这是一种极为贪婪的肉食性植物,即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猎物。
“谢谢。”瓦徳由衷地道谢。他虽是一名驱魔人,却只是学徒而已,魔鬼足不会危害他的性命,却足以制/造一些令人讨厌的麻烦。
“继续跟我说你们的事。”靳一梦说道。从下马之后,瓦徳已经给他提/供了许多/情报,比如“沉默的夜莺”中各类人员以及其职能分工;比如莺巢的门户乃是由魔法所守护,需要佩戴特殊的信物才能进入,而威廉囚笼的入口则是设在水下,如此才能蒙蔽狼兽与狼人那过于灵敏的感知;比如角斗/士们曾经距离此地最大的秘密非常之近,莺巢与威廉的囚笼就在他们第一次穿越迷雾森林时所扎营的清溪下游,即瓦徳口/中的“堕星湖”旁边。在此顺便提一句,堕星湖与相连通的几条水流乃是这森林中少有的生机盎然到能够住人的地方,靳一梦总觉得这好像跟中/国人耳熟能详的风水学有些关系……不过他的风水知识非常贫乏,顶多就是知道要在办公室里养条鱼的水平。
在瓦徳口/中,威廉的监/牢乃是一处绝地,至少对于孤身一人的靳一梦而言绝对是如此。修筑监/牢的工/人极富巧思,他们预先定好位置与角度,随后在湖畔的丘陵中建造出如同地窖的监/牢,唯一通往外界的甬道修建成u字形,甬道入口则用临时堤坝同湖泊隔绝。待一切停当、犯人入牢,他们便毁去堤坝,让湖水灌入,抹除一切痕迹。监/牢的入口其实相当的一目了然,若是从上往下看,它就像名为“堕星湖”的面饼生出的一颗大面泡,可找到入口不过是开始而已。
地牢深埋地/下,且拥有坚固厚重的石质外壳,想要进入地牢只有三种可能:其一,调用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挖掘;其二,自身是一名技艺精深的高阶土系元素法术大师;其三,潜水穿过水下甬道,正面进入。现下的靳一梦显然并不具备前两个条件,他只能使用超时代装备潜水通/过甬道,可是在潜水之后,还有五重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厚重石门等待着他。
很显然,虽然威廉·柯文纳斯身陷囚笼,且正处于不生不死的休眠状态,几乎可以说是任人鱼肉,但想要杀死它,难度并不比杀死马库斯·柯文纳斯要低上多少。靳一梦听完瓦徳的叙述,便很干脆地放弃了常规思路,转而将脑筋动到了莺巢这一方面。
“您还想知道什么?”瓦徳问道。碍于身份,瓦徳对于威廉·柯文纳斯以及其监/牢的具体情报并不知道得特别详细,他所能提/供的也不过是在“沉默的夜莺”中人尽皆知的东西。
“你们在迷雾森林据点既然是为了威廉·柯文纳斯所设,据点中总会有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吧。”
“您是指雅各先生吗?他就像我们的管家一样。”瓦徳对于“项目负责人”这个超时代的称谓略有些茫然,不过他还是领会了靳一梦的意思,并且很快便依据自己的理解给出了回答。
靳一梦略一思考:“对,就是他。他住哪里?”
瓦徳有些迟疑:“雅各先生一直住在据点里。”
靳一梦没有接话,只是沉默。
“大人,您可以不要伤害雅各先生吗?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一贯和蔼可亲,他……他肯定会愿意帮您的,只要您好好地同他说。”瓦徳用软弱的语气恳求道。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少年对靳一梦既敬且畏,这使得他不敢说出靳一梦想要的信息,却更加不敢不说。
“这得看这位雅各老先生的固执程度了。他住在哪儿?”
“这一时说不清……届时请容许我为您引路吧。据点里的人都认识我,我可以带您进去,帮您说服雅各先生,有我的帮助,您会轻/松许多。”瓦徳在片刻的沉默后,忽然蹦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依照靳一梦原本的打算,他会在得知自己需要知道的一切之后将瓦徳绑缚起来,以免年幼的夜莺捣乱他的行动,而小鸟儿对此也并无异/议。此时这只小鸟儿主动要求带路,这无疑是比“提/供情报”更加激进的背叛,而且靳一梦觉得,他此时应该并不是想着要捣乱/了。
靳一梦侧头打量了瓦徳一眼:“随你吧。”他略一停顿,“只是别忘了一点——马库斯还在等我的消息,而且我老婆和兄弟都在河湾镇,只要我愿意,随时能和他们说上话。”
“我知道。”瓦徳突然显得有些恼火,他赌气地说:“要是我跟别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尽管去完成你的佣兵差事就好了!就让马库斯放出威廉,狼兽像野草一样遍地都是,反正我肯定看不到这样的情景——因为我会与我的兄弟们一起抵挡马库斯,最后英勇牺牲,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靳一梦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感慨,驯服一个人其实是一件这样容易的事情。若是放在一天之前,这只小鸟儿决计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背叛“沉默的夜莺”,不论是出于何种缘由。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名早已忘记名字的长湖镇年轻船夫,即使二人并无多少相似之处。这么多年下来,他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靳一梦喊了瓦徳一声,年轻人生气地置之不理,闷头往前走,一言不发。靳一梦不由噗嗤一乐:“行了行了你,小毛头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你们真该改个名儿,叫‘沉默的刺猬’。”他思索着瓦徳的提议。瓦徳阅历浅薄,遇事总是想当然,思虑也并不周全,可是靳一梦知道潜入莺巢绝非像他说得那样容易。
那个该死的据点里总共也就那么两三百号人,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面熟。那是一个很难潜入的地方,而且住在那个地方的人会为了隐藏踪迹而屠/杀一个村子,想必他们不会对潜入者有多温柔。至于像瓦徳所提议的那样,由他带领,光/明正大地进入莺巢……那只是年轻人幼稚可笑的奇思妙想而已。
靳一梦想起瑞吉与那条修整了一半的老林路:“把你们据点的对外经贸情况跟我说一下。”他多花一分钟解释了一下这句话,好在瓦徳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身为“沉默的夜莺”组/织在河湾镇驱魔人协会驻点负责人蒙克的学徒,瓦徳对于迷雾森林驻点的经贸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作为一名大组/织的小成员,他也像天底下所有大公/司的小职员一样,并不怎么关心自己职责范围以外的事情。幸而靳一梦常常与瓦徳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他很快便挖掘出了可用的情报。
通常情况下,莺巢每隔半个月便会从外界采购一次,采购物资分作两宗——第一宗是常规物资,比如盐、铁、乳酪、油、酒、纺织品这一类很难自给自足却又绝对是日常所需的东西;第二宗是特殊物资,比如银、各类魔法耗材这一类专/业物资,这些物资比较难买,通常由分布于各个驱魔人协会驻点的负责人来负责采购。瓦徳对这方面更加了解,他没少见蒙克悄悄地从河湾镇驱魔人协会中薅羊毛,或是干脆匿名跑去佣兵公会里发布任务。至于采购经费从哪里来,瓦徳就真不知道了,不过有权的人总归不会缺/钱,因为世人挣钱的规则便是由他们制订的。
事有凑巧,就在前段时间,莺巢的常规物资采购出了岔子,采购人员回程时撞上狼兽与瑞吉,连人带货被端了个干净(靳一梦顺便得知了一点:当初瑞吉号称商队货物中有银子果然是扯淡的,银子属于专项物资,根本就不在莺巢的常规物资采购项目里)。莺巢对于此事略有些一头雾水,遂通/过双面魔镜观察了一下(莺巢很现代地将双面魔镜当作摄像头装在了瑞吉他们的宿营地里),才发现这一出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考虑到干掉这伙狼族说不定会引来半山城的注意,倒不如任由他们在森林里瞎找一通,找不到自会放弃,莺巢决定忍了。
如此一来,常规采购自然无法进行,否则难免送了外卖,于是直到瑞吉被靳一梦逮住,莺巢中人始终没有补充常规物资。好在非生鲜类常规物资这玩意儿通常是有库存的,而且依据惯例,组/织越大库存越多,所以一时断货也无所谓。
“瑞吉早在十几天前就被老/子逮住了,他们重新进货了吗?”靳一梦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有吧。”瓦徳不确定地回答道,他随后辩解了一句:“我师傅不管这些事情。”
“那他是怎么知道断货的?”
“他会定期与据点联络,这应该是在联络时偶然听来的,也有可能是他在汇报瑞吉之事时听说的吧……我也只听他在前段时间说过一次,后来就没提了。他不管这些事。”
靳一梦停住脚步。他思考片刻:“附近哪个地方能买到一车面包?”
“你的意思是……”瓦徳瞬间领会了他的用意,“可是这样不妥当啊!我说了好几遍了,我师傅不管这些事情。”
“你可以告诉他们,蒙克听说粮食断货,担心他们饿死,所以买来面包给他们应急。他们只会以为是沟通方面出了问题,然后一边感谢蒙克的好心,一边将面包收下入库,而不会想到其他。”靳一梦淡淡地说道。他对于人的思维惯性与惰性都极为了解,而且也无数次地利/用过它们,于是便清楚此事绝对可行。
“可若是他们有重新进货,而且也跟蒙克提过呢?”
“那他们就会以为蒙克最近太忙,把这事儿给忘了。总之都这么晚了,他们不大可能立即找蒙克求证这件事,更绝对不可能让你把面包弄走。你会赶车吧?”
“会。”
“技术怎么样?”
“一般吧……我很少赶车。”
“希望你的赶车技术不要太糟,因为到时候我要和面包一起坐车。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在说话时露/出破绽,你的心理素质太差了。”靳一梦微微一笑,抬手揽过瓦徳的肩膀,推着他走回来路,“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我可以好好地教教你该怎么编这一通瞎话……”
.
一只细白优美如瓷器的手轻轻滑过盘沿。
壁炉中的火焰燃了太久,早已意兴阑珊,房间中光线昏暗。空气中有炉火的气味,有残留的酒气与残羹冷炙的味道,以及一丝绝对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气味——那是烟草的气息。
李/明夜的视线停留在盘中的烟头上。一、二、三……按照靳一梦的习惯,这段对话至少超过二十分钟,而且这段对话应当开启于精明强干的高阶驱魔人蒙克睡着之后,因为靳一梦不会在蒙克的面前抽烟。与他对话的人很弱小,不论是实力还是意志,而当这样的人遭遇靳一梦,便只有任他摆/布的下场。
“事实证明,男人最好不要对妻子或是女朋友说/谎。在这个世界上,她是除了你老妈之外最了解你的女人,所以你的谎/言有很大概率被/拆穿,而谎/言被/拆穿的后果将会悲惨得堪比逃税——irs(美国国税局)可以毁掉你的生活,愤怒的女朋友也一样。”文森特感慨道。他语气沉痛,神色肃穆,表现得活像是在葬礼上致辞。
“所以,你从不对女友说/谎咯?”李/明夜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
“从不,因为我从来没有女朋友。”文森特耸耸肩。很显然,他从不认为那些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他床/上的女人们是他的女朋友。
“好吧,你厉害。不过这一次我能拆穿靳一梦的谎/言……”
“啊哈,全名!你说他的全名了!我觉得他要完蛋了。”
李/明夜无视了文森特:“……与我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没有任何关系。”她冷笑一声,“毫无常识的谎/言。小提琴?我还真想知道他是如何将小提琴从16世纪的意大利弄出来,然后放到1493年的一个匈牙利小镇的商铺里的。”
“16世纪?好吧,我觉得我们对‘常识’这个词的定义存在认知偏差。”文森特低下头算了算:“不过……这也就差了几十年而已嘛,说不定现在已经有小提琴了。”
“现在没有小提琴,最接近的是雷贝克,而且它是三根弦的。实际上,小提琴经过了一个很长时期的演变过程,在此期间没有统/一形制,也没有统/一名称。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他对此稍有了解,又或者他真的去找了琴商,怎么可能说出这样可笑的话?人即使要说/谎,也应该用点心,至少要将谎/言控/制在自己的领域,否则这就会是下场。”李/明夜摇摇头,她的语气平淡如水,但文森特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冰冷怒意。“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关心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他打算做一些他认为我们绝对不会赞同的事情。一些傻事,我想。”
一些傻事。李/明夜想起他主动联络她,想必当时他刚刚出城不久,而且若是她没猜错,他有话要交代她,可他并没有说,随后他便去了一个通讯需要付费的地方。她当时虽然洞悉了他的谎/言,却并不以为意,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说实话,人总会需要说/谎。可是当她参加完纳吉夫人的晚宴,却发现已经联/系不上他了,通讯频道里唯有杂音,这说明他正被极为高明的空间法术所笼罩,以至于连士兵阶角斗/士的通讯都无法突破。
他先是来到了这里,目的是查找屠/杀红水村之人的线索,很显然他获得了他想要的。他灌醉了蒙克,带走了蒙克的徒/弟,他决定立即采取行动。现在他失踪了,行动可能顺利,也可能不顺利。李/明夜留意到蒙克得到了极为妥帖的照顾,看起来他们走得虽然匆忙(酒盏与菜盘都没有收拾),却并不慌张。他们有回来的打算。
“你待在这里,我去找靳一梦。他们的行动必然和蒙克有关,这个人还有用。暂时看住他,然后等我的消息。”李/明夜对文森特说。她刚刚参加完一场晚宴,脸上化着浓艳端庄的妆容,身披短斗篷,内里则是一袭暗绿色绒质长裙。这一身打扮优雅而高贵,犹如一个精工细作、错金镂彩的华丽剑鞘,而被这华衣艳饰所包裹的人,就像剑一般的锋利。“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找一找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收拾?怎么收拾?”文森特极不情愿地打量着昏暗的房间。他是一个会把内/裤与袜子一起丢到洗衣机里的单身汉,他痛恨这个指派。
“你杀/人后是如何收拾现场的?”
“这得看我打算怎么杀/人了。”
李/明夜正在翻拣蒙克的衣物,闻言便瞥了床/上呼呼大睡的蒙克一眼:“一个男人独自喝酒,因无人照顾死于呕吐性窒/息,原该照顾他的侍从畏罪潜逃。”不论靳一梦究竟查到了什么,都必然牵涉到了一个渗透进驱魔人协会,并且轻而易举便灭掉一个狼人村子的势力,比起捞/钱,他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自保。靳一梦当然会有所安排,也会尽可能地隐蔽行/事,但做好灭/口准备依然是极有必要的,李/明夜只信任死人的嘴。
“这死法有点儿恶心,不过……好吧,这样也好,一口气解决两个。”文森特在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他心不在焉地说:“你打算去哪里找他?”
“好问题。首先,我要用你的马。”李/明夜说道。这个年代没有太多能选择的交通工具,如果他们出城,必会骑马。李/明夜摸入驱魔人协会时看过马厩,经历过一场狼灾,马匹寥寥无几。从协会中牵马会引起注意,他们极有可能从其他地方获得马匹。靳一梦是隐藏行踪的行家,她很难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内将他的去向查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天色已晚,城市在沉睡,从马匹这一方向追查必会惊动他人,从而引起注意。
李/明夜打开房/中的鞋柜,仔细打量两名驱魔人的鞋子,“开灯。”
文森特按下暂停,掏出一个手电筒照了过去。
李/明夜用小刀将那些鞋子上的泥土逐一刮下,取出放大镜与镊子,开始归类与分析。“红水村,红水村,红水村……一支军/队,一支军/队,一支长期受训的军/队……能藏下一支军/队的地方,今/晚会很晚回来,但不算太远,很显然他已经到了……不受纳吉管辖,但可能受驱魔人管辖……村镇民兵?不……你老了吗文森特?手抖得那么厉害。村镇……屠村目的,杀/人灭/口……与红水村有交往,隐藏秘密……狼族的东部要塞?不,否则瑞吉会知道……东部要塞……地图上不存在的村镇,空间法术,地图上不存在的村镇,纳吉不知道的村镇,驱魔人协会想造/反吗……如果我是阿佐格,我会把东部要塞建在哪里?”李/明夜喃喃地念着,声音既轻且快,如嗡嗡蜂鸣。她手上的动作飞快,干结的泥土被她迅速分拣和碾压。
文森特把手电筒架在盘沿上,调整好照射角度,继续玩他的手/机游戏。这部手/机被鉴定术开过光,即使在本时代,他依旧可以用赛斯泰尔丝为手/机充电,只可惜他无法联网与充钱,游戏体验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倒不怎么计较,反正在他看来,玩单机游戏比帮着李/明夜找/男人要有/意思多了。
过了一会儿,李/明夜的自言自语忽而一顿。“迷雾森林。”她说道,一边用镊子夹起一粒细小漆黑、生满绒毛的诡异草籽,将其放到另外两粒同样的草籽旁边。像这样的东西李/明夜有不少,她的私人储物空间中有不少取证袋,其中装满了她从未见过且可以被带出本宇宙(低值易耗品)的未法则化特殊物品,这草籽正在其中。
“迷雾森林?你确定吗?”
“我正要去确定。”李/明夜站起身,取出一张湿纸巾,仔细地擦/拭手指。她的动作比平时缓慢一些,这说明她正在思考。“草籽皆与河泥同层……应该是河泥,黏,细,石粒圆/润。他们若是去迷雾森林,肯定会骑马,他们下马步行,目的地在迷雾森林的河水附近。我会从东门出城,沿途观察路面,这里的路是土路,泥土总是比人诚实。”
“好吧!既然你都决定了。”文森特略一停顿,抬起头看向李/明夜。他当然不会阻拦李/明夜,即使在他看来由他去找/人其实更合适,但是……或许李/明夜自以为她像平时一样冷静,可在文森特这个旁观者看来,她已经气炸了。“如果驱魔人协会真的打算造/反,你要低调行/事,别惹麻烦。”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如果实在要惹麻烦,提前跟我说一声。”
“这话你去跟靳一梦说吧。”
“你觉得他已经遇上麻烦了?”
“我不确定,这就是为什么这个驱魔人还活着,而且还需要由你来看/管。”李/明夜看了床/上的蒙克一眼。她在团队频道里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却比冰更冷,“他或许不具备成为人质的价值,但至少长了舌/头。”她将湿巾丢进壁炉里,微微眯起眼,语气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恼意,“至于靳一梦,这个该死的、冲动的混/蛋……他最好遇上了一点麻烦,不然的话,他就麻烦大了。”
.
这边厢的靳一梦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正徘徊于生死边缘,要是他知道的话,说不准会自觉自动地往身上挂点彩,比如一丝破皮、一块淤青什么的,好到李/明夜跟前装装可怜……当然了,以靳一梦的全装防御,他想要挂个彩也不怎么容易,但事有凑巧,他此时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环境之中。
在此必须提一句,靳一梦潜入莺巢的计划在真正被执行之前,是经过了一些修订的。这得提到莺巢的内部情况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明夜将莺巢形容成“东部要塞”并不算错,因为莺巢确实是一座建造在地/下的堡垒。
莺巢的入口是一块位于湖边的巨岩,它长满了色泽阴郁的苍绿苔藓,蔓藤似厚重帘幕般垂坠而下。可是当施加了特殊魔法的信物与巨岩接/触时,蔓藤帘幕便会像女人的长发一般分开,露/出岩石的真面目——那是一遵侧耳倾听的人像,它一手拢在耳侧,另一只手别在腰后。这时进入者必须立即凑到石像耳边说出正确的暗语,否则便会被复苏的石像杀死。本地莺巢的暗语是当时匈牙利语中的“守望”。在说出正确暗语之后,石像会鞠躬,随即为进入者拉开凭空出现的石质门户,让开道路。
门户之后,是一道向下的缓坡,宽度能容一车二骑并行,颇为宽敞,这是出于物资运输的考虑。截至目前,靳一梦的计划还不必修改,可接下来便不同了。
缓坡尽头是马厩、车库与一个绞盘升降机,驱魔人会在这里完成卸货工作,并将货物通/过升降机运输至库房/中进行入库。靳一梦其实并不介意与面包一起待在筐子里坐一趟升降机,但问题是一筐面包不可能像他这么重,而且一筐面包、一桶酒与一个人的手/感完全不同,只要搬运货物之人不是白/痴,必会发现端倪。
——除非,搬运货物之人一早就知道自己搬的是什么。
即便瓦徳作为精英级土著人物,确实拥有能够单独抱起(或者瓦徳敢的话,也可以把他装在桶里滚)的力量,但要找一个装得下人的酒桶亦并非易事。好在靳一梦最终还是找到了符合条件的酒桶,否则他便只能藏在车底,再从车库脱身。后者其实也并不难,毕竟今夜并非补给日,车库附近基本没有什么人,但是……这显然不如前者那样简单快捷。
莺巢的库房位于地/下四层,也是最下方的一层,这里冷得滴水成冰,却并不潮/湿,反而极为干燥,极其适宜仓储。考虑到这里临近湖泊,这想必是某些魔法的缘故。等面包、酒与靳一梦一同被运输入库,瓦徳便被几只夜莺带去安顿过夜,其中一人宣布会让厨房热一碗浓浓的羊肉胡萝卜香菜汤,仓管人员则一边哼着俚俗小调,一边做入库登记。待一切结束,仓管人员哼着歌离开,他拿走了烛台,关门落锁,将一片寂静寒冷的黑/暗锁在门后。
这时候,一个酒桶被一拳捶开,靳一梦从中钻了出来。他额外花两分钟醒了醒酒,待神思清明,方才拧亮手电,很快的,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莺巢的仓库占地颇大、分区极多,他被送进了食品类仓库,身边皆是一些食物,比如面包、腌肉、食盐……以及面粉。
这年头的面粉多是磨坊磨制,随后人工筛去面粉中的谷皮、谷粒、石子、木块等等,面粉的精细程度完全取决于人工,是以想要在本时代吃上精工细致、香甜可口的白面包是一件比较劳/民/伤/财的事。这也就导致了一点,即此处的面粉屯量虽多,符合靳一梦要求的精制面粉却比较少。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靳一梦终于找到了足够的精制面粉。它们颗粒细腻、洁白匀净,扬起一捧撒到空中,纷纷扬扬的粉尘几欲融化在空气里。
靳一梦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计算了片刻,拢出足量面粉,将其撒到空中。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几乎令人眼花缭乱,只见他迅速蹿到仓库门口,手中亮起一簇焰色。一只纯银拉丝外壳、白钢内胆的芝宝打火机被他抛出,在空中旋转翻/动,跳跃的火焰在黑/暗中划出流星般的灼艳轨迹……
——“嘭!”
巨大的爆/炸平地而起。
火龙激舞,气浪狂飙,粉尘爆/炸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靳一梦原本靠在仓库大门上,结果被连人带门一起狠狠地拍了出去,瞬间高温与冲击波直接将他打成重伤,血量狂跌近一半。好在他早知有此一出,甫一掉血,当即一瓶c+级白塔药剂灌了下去,瞬间负/面状态全清,血蓝回满。
同样是爆/炸,地/下建筑与地上建筑的爆/炸完全是两个概念。火灾倒是小事,万一引起塌方,那就是恐怖的灾/难,爆/炸一起,地动山摇,整个莺巢顿时陷入了混乱状态。
靳一梦倒是比较淡定,甚至还带了几波如“要塌啦”、“爆/炸啦”之类的节奏,其目的在于引发更大的恐/慌与混乱。在进入莺巢之前,他就从瓦徳口/中得知了莺巢的大体结构,大概就是把数个哑铃从中段绑到一起,然后这么叠个四层。像这样的结构,遇上爆/炸时产生局部塌方是很正常的,不过要说全都塌掉,可能性应该不大。
——至少,此处的塌方不会波及东部区域地/下三层附近,而那里则是雅各先生的住所。
在混乱之中,似靳一梦这样的人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如鱼得水一样。他先是随便摸进了一个无人的房间,换上一身漆黑的夜莺打扮,随后便轻而易举地潜入了老夜莺的巢穴。行动非常顺利,比起打量他那张沾染了烟灰火烬的陌生面容,所有的夜莺都更加关注其他事情。而当他顺利抵达目的地之后,毫不意外的,老夜莺的巢穴空无一人。这里原该有一个老人与一个处理杂事的学徒,根据凌/乱的被褥与只余下一只的鞋子来看,当意外发生时,那名学徒应该是第一时间便去帮助老人撤离了。
靳一梦合上房门,打量着老夜莺的鸟/巢。这里堆满了箱笼,里头满满当当地装着纸张,想必是莺巢中各色事项的记录——此时没有电脑,做记录是一项很繁琐而且非常占地方的工作。高而端严的木制长柜列满四壁,其中有一些上了锁。书桌上仅有一小块区域可以用于书写,其他地方则散乱地堆叠着书籍、纸张、鸦羽笔、墨水瓶、瓶罐等杂物。桌上烛火摇曳,烛泪低垂,几个炭盆烧得正旺,旁边摆着两张床,屋中温暖而明亮……毫无疑问,这房间中不少区域都已经在瞬间被靳一梦划入了“无用信息”之中。
他看了一眼墨水瓶的位置,“左撇子。”他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看向离得极近的烛台,“老眼昏花。”他拈起一张写了一半的纸,“笔迹颤/抖,笔痕极浅。”
靳一梦举目四顾,留意到这房间中的所有箱子都长得颇为相似,箱子上刻有日期,却没有项目名称。考虑到现实情况,想必这位雅各先生在面对纷杂繁琐的记录时,采取了一个常见的存档方式——他会将同一项目的资料存放在一起,以此做到分门别类。
他略一沉吟,在书桌左手边那一堆杂物中寻找了片刻,却是一无所获。他很快便放弃了,起身走向那几个上了锁的柜子,仔细地打量每一个锁孔。他选择了使用痕迹最少的那个锁,用两根铁丝撬开了它。
柜门敞开,几个箱笼端坐其中,有的古老陈旧,有的漆色鲜亮。唯有重要之物才值得留存。
“找到了。”靳一梦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