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寒假兼职,程慕安好容易从腥风血雨中抢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凭着坚强的毅力站到景县站时,腿已经接近全麻了。深冬的江南小镇冷得刺骨,回到家的时候只觉身体僵硬得不是自己了。拖着行李包疲惫了一天,到家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她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
“大嫂,那也是你侄女啊,你怎么忍心把她往火坑里推!”
“哎哎哎,话不能乱说啊!先不说人家家里条件摆在那里,就论姿色,慕安也是配不上人家的,怎么能说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是没错,可他有病!”
刚醒来,慕安还迷迷糊糊的,只听见一向文弱的母亲像是在跟人吵架。
“有病了又怎么了?人家那病又不会遗传,再说了,人家都说了慕安嫁过去是享福的,还帮你把债都还清了。”女人叹了口气,“说句实话,英子啊,你们家欠的钱也够久了,我们几家人家也都是要过日子的,小孩儿上大学得花钱,买房要钱,也等着你的那笔钱救急呢。”
白英似乎接不下去了,声音也轻了:“钱我肯定还的,等安安毕业了,都会好起来的。”
对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说我们做亲戚的没良心,这些年也没少接济你们!不答应这门婚事,行啊,给你们一年时间,再还不清,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几双高跟鞋哒哒哒气势昂扬地走了,“你好好想想吧!”,这才真的走远了。
慕安约莫听清了来龙去脉,心里一凉,再也笑不出来。穿了件大衣赶快出来,果然看到母亲在抹眼泪。
“安安起来了啊,”白英若听到脚步声,若无其事地擦掉了眼泪,“早饭要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程慕安却不能当什么都没听见,眉间一个“川”显而易见,问:“妈,刚刚那是婶婶?”
白英无奈地重重叹气:“是啊。”她恨自己无能,愧对女儿,道出了来龙去脉像是自我安慰,“镇上那个瘸子的儿子生了病,听说以后严重起来会要不了孩子,他们到处找合适的姑娘呢。你婶婶听说了这件事,上赶着给人家做介绍。”
说着,眼泪复尔溢出,“安安啊,妈妈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难呢!可再难也是往好了过不是,你婶婶却……”慕安婶婶的做法让白英心寒又无可奈何。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邻里街坊最会传八卦了,本来瘸子家没想过打程慕安的主意,临了是人家婶婶倒贴过去的。可程慕安也知道,这事儿也怨不了别人,要怨也只能怨那场让她失去了父亲的意外。
“妈,我们总共还欠了多少钱?”这是慕安现在最想知道也最不愿知道的。
白英有些愧疚地看了眼女儿,“15万。”
15万,慕安心一沉,感觉眼前的光明正随着日落渐渐淡去,黑暗悄然而至。或许对一些人来说只不过一个随意的数字,但在这对母女身上就成了难以推倒的大山。
如果说程慕安的人生里有一道分水岭,那一定是十岁那年。原本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父亲是个老老实实的教书匠,母亲做点手工活挣家用,女儿聪明乖巧。
可一切轨迹都变了。
那一年,父亲在劝架的时候被人误伤,刺到了大动脉,抢救无效死亡。母亲闻讯昏死了过去,进了重症监护。年仅10岁的慕安,那时候连哭都忘了,只知道心脏抽抽的痛。
可笑的是,失手杀人的男人就被关进去了几天,后来打了证明又被放出来了,不仅没赔偿,还威胁这对母女少惹事。为了治病,房子也卖掉了,母女两租在廉租房生活。
意外来也匆匆,去也茫茫,唯有心脏这个病一直跟着白英了。孩子要念书,白英又不能干重体力活,日积月累,债台高筑。唯一安慰的是慕安越来越大,以后工作了总会好起来的。
不想,今天有人打破了这种虚伪的平静。
债务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把人炸得体无完肤。白英和慕安也算是苦了这么多年过来的,抹过无数眼泪,但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人伤心。
亲人带来的伤害好似一把普通的匕首淬了毒,一刀刺来,节节败退。她们何尝不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只不过是想着磨刀不误砍柴工,慕安顺利毕业能出更多力罢了。
但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大年三十,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又下着雪,窗外,几个孩子带着毛绒绒的帽子戴着手套,正在抓堆积得并不厚的雪,小脸全是笑模样。
一墙之隔,氛围却全然不同。
白英拍着胸脯坐在矮凳上喘着气,慕安神色有些凝重地赶忙给她倒了杯水,生怕心病复发。这个时候,真的不能再出事了。
“安安,我没事。”喝了水,白英也知道自己不能过多思虑,慢慢平复了心绪。
慕安却不能放松,做了个决定:“妈,过完年我就休学吧,先不去念书了。等过了年初五,我就回s城,先找工作。”
说完,自己似乎也放下了一些执念,“读书虽然重要,但以后等经济不那么紧张了也是可以继续念的。现在,还是先把日子过好吧。”
说是这么说,但一个没毕业的学生要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却不是容易的事。慕安在这件事上吃的苦头太多了。
她曾经努力地找了无数兼职信息,可真正能做的几乎只有家教这一条了。听说当模特拍照很赚钱,可是人家只要漂亮女生。她打听到做促销员收入也不错,可大学生兼职那么多,人家一看形象,大多都选择了更优秀的。就连派发传单,都有人嫌你太土里土气。
曾经有同学建议过慕安要适当修饰一下自己,形象变好了,工作才更好找。可道理谁不懂呢?慕安也想过,但她是没有底气的,这种不能保证百分百回报率的事情,不如省钱安全。她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只能畏缩着前行。
偶尔埋怨老天不公的时候,也曾幼稚地幻想过,既然我已经承受了那么多苦难,为何不能换给我一张完美的脸蛋,好让成功来得容易一些呢?
然而,日复一日照镜子的时候,脸还是那张脸,明明那么年轻,却长了许多的斑斑点点,肤色也不够白净,是看了都只能摇头叹气的。
白英也料到女儿会这么说,本能地想反驳,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有何立场去反驳。弃学,总比丢掉下半辈子的幸福要好。
沉默中,某个决定似乎达成了一致。
这个年,过得并不好。
躺在床上,耳畔传来一阵阵炮竹声,慕安本就睡不着,索性起床,穿了大衣出门。小镇的夜原本是漆黑的,这一晚却很亮堂。
三十晚上是见不到月亮的,更别提星星了。天空中时不时闪现五彩斑斓的烟花,一下一下,惊艳了一个黑夜。
寒气袭来,慕安仰头望着漫无尽头的宇宙星河,许下了一个美丽却不现实的愿望。然而,转头就被一个浑身冒酒气还骑着小电驴的中年男子给撞了。
“我曹”,那人就着电瓶车倒翻在地,骂骂咧咧,“走路不长眼睛的啊!撞坏了车,你得赔钱!”
得,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慕安被撞到了,胯骨正疼着呢,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管怎样先走为上,被讹上了可不是件小事。
拖着腿回了家,慕安不想母亲担心,锁了门,找了瓶药酒,揉了几下,便睡去了,只希望一觉醒来没病没灾才好。
哪知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
卫生间里。
盯着镜子里的人,慕安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如果不是刚刚掐的自己叫出声来,如果不是自己的意识还非常清醒,她大概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眨眨眼,镜子里的人也眨眼;拍拍脸,镜子里的人也拍。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也没有从镜子里爬出什么鬼怪来。
不正常的是慕安!
听别人说过重生,说过穿越,但慕安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变活人这种事!难不成是昨晚许下的愿望灵验了?
买彩票从来都没中过的慕安,怎么都不敢相信,有一天,自己会被幸运砸中,拥有这样一幅绝美之姿!
如墨的发蓬蓬地散在肩上,额前几缕不甘寂寞的绕出一个弯儿来耷在脸颊。顺着那缕青丝,描摹着一个线条柔美的轮廓。饱满圆滑的肌肤白净如最好的瓷器,莹莹如水般柔美。一双小鹿斑比的眼,平添几分稚气。唇色很淡,可以想象涂上华美的唇彩是怎样一副艳丽之景。
不仅脸不一样了,就连身体也是。
今天之前,慕安一直是个瘦瘦小小肤色偏黄的女生,让人看了都要说上一句“营养不良”的。然而,现在站在镜子前的人,白白嫩嫩,大约165cm的身高,绝不算胖,也不至于瘦骨嶙峋,倒真像书里说的“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了。
常言说“人要衣装,佛靠金装”,其实反过来,衣服也是靠人撑起来的。慕安就穿着平时常穿的棉袄外套,平时总被嫌弃土里土气,可如今一看,哪里来的嫌弃呢?分明是我见犹怜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