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年八月十五日,这一日在厚重的历史扉页之上深深的刻下了一笔。
屹立在皇权之巅长达近两百余年的宁氏皇族土崩瓦解。没落隐忍数百年的轩辕氏,在这一刻,不负祖祖辈辈的忍辱负重与血泪牺牲,再一次登上了九重宝塔,俯瞰天下苍生,傲享万丈荣光。
轩辕弘奕,这位亲手终结大安皇朝,一手建立大兴帝国的开国大帝,必将随着他的功绩流万世之芳,颂千古之名。
然则,谁也不知这盛名浮华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刀光剑影,爱恨纠葛;更不知,史书上寥寥几笔之下掩埋着怎样的辛酸血泪,悲欢离合。
而所有的故事传奇,都源自于永宁十年八月十五日……
这是阖家团圆的中秋之日,却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之时,更是一个王朝崛起标志。
夜,沉如水;风,疾如驰。
帝都皇城被笼罩在一片喧嚣之中,厮杀声,马蹄声,刀剑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与奔腾而来的火光冲天而上,撕裂了黑幕的宁静。
皇城之内的紧张与不安蔓延到了百里之外的茅舍农户。
简陋的茅屋在这一个动荡的夜晚也显得格外的不平常。
两名劲装黑衣男子笔直的树立在篱笆小院,茅屋前更是站立三排六列,整整齐齐十八人,他们个个发丝凌乱,身上隐隐散发着血气,显然是不久前经历过惨烈的厮杀。
饶是如此,他们立在那儿,也如未出鞘的利剑一般令人胆寒,让小院弥漫着一个压抑的肃杀之气。
这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肃杀之气与小院内时不时响起的嘶叫之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为那声音是那样的撕心裂肺,让院外的铁血男儿们都一个个绷紧了神经。
直到那一声划破穹宇的啼哭猝然响起,院外的焦灼与不安才散去,二十名黑衣男子似是被这新生儿的柔和所感染,几乎是齐齐的收回了外放的杀气,让四周在不那般压抑。
而茅屋内也是一拂之前的忧虑,平添了几分喜悦。
“娘娘,是小公主,您看看小公主长的多喜人,这眉这眼,像极了您。”身着麻布碎花裙的女子,清秀的脸上带着喜悦,清澈的眼中溢着笑意,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走到床前,低了身子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递到床上的少妇面前。
少妇一瀑如墨的青丝垂散,沾着丝丝未干的汗珠,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如月盘一般清美无瑕,纵然此刻过于苍白,却更添一分婉柔之韵,原本因为累极而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恰似皓月刹那冲破阴云,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此刻双美眸染上了属于母亲的柔和与慈爱,温软的落在女儿的小脸上。
无力虚弱的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的碰了碰女儿红嫩的小脸,还未扬起的唇角复又淡了下去,就连目光也在瞬间暗了暗,晶莹的泪滴不期然而然夺眶而出。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在山野茅屋产子的女人,便是昔日名动天下的“清月美人”,这位引动山河动荡的美人,也是永宁帝之发妻——文德皇后君氏。
“秋嬷嬷,银禾,小公主日后就托付与您们。”君氏低眉看着怀中的孩子,唇边含着温和的笑,沙哑细弱的声音却自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威慑。
“娘娘……”
“你们听本宫说完。”君氏打断二人的惊呼,终于抬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二人,看得二人肃穆而立,才放软了语气,“我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是出宫前刘圣手为我施针,我怕……如今能够平安诞下麟儿,已是上苍恩宠。”
“娘娘,您快别说丧气话,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小公主不能没有亲娘啊。”秋嬷嬷再沉稳,也忍不住落下了泪,却犹自安慰着。
君氏无声的笑了笑:“秋嬷嬷,莫再哄我。”
而后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气息,才又道,“答应我,一定要带着小公主平安的离开帝都,这一辈子,都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只想让她平安快乐的成长,做一个寻常女子,我这一生已太苦太苦,只盼上天能够怜惜我的女儿……”
“娘娘,娘娘,求您别说了,我们回宫吧。”
银禾看着君氏的脸色越来月白,气息越来越不稳,心中疼痛难忍,噗通一声跪地,哭喊着,“燕云十六骑破城。皇上,皇上指不定已经进京了,以皇上对您的情意,他定会好好呵护您,也会喜爱小公主,娘娘……”
“银禾,住嘴!”秋嬷嬷听着银禾越来越不着调的话,看着君氏越来越痛苦的容颜,厉声呵斥。
银禾被秋嬷嬷一呵斥,立刻回过神来自己说错了话,伏地痛哭了起来。
君氏感觉手脚一阵无力,不得不将怀中的孩子交给秋嬷嬷,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银禾,你记住我是大安皇后,此生都不会与大兴皇帝有丝毫关联!我……此生也再不会见他!”
“姨娘。”少年走到君氏面前,看到君氏惨白的脸,眼中闪过一抹痛意,轻声的唤道。
“止琛,你来了。”君氏看到少年,脸上有了一层柔光,将手伸向少年。
“姨娘,琛儿来了。”这少年清隽的容颜之上丝毫没有稚气,一双如子夜般幽深漆黑的眼瞳沉淀着成熟的光芒,一身合体的盔甲,散发的寒芒丝毫不比为他打帘的戎装军人,眉宇间,更是有一股凌云九天的贵气。
少年赶紧伸出莹白如玉且细长的手,紧紧的握住君氏微颤的手,眼中浮起一层淡雾。
“琛儿,姨娘知道你会来,姨娘还有话要交代你。”君氏说着,秋嬷嬷与银禾对视了一眼,准备退下,然而君氏却摇了摇头,她们二人便留在原地不动,“琛儿,等我去了,你便将我带回帝都,交给你父皇。”
“姨娘!”轩辕止琛,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男儿泪,屈膝跪在了君氏床前。
“傻孩子。”君氏看着轩辕止琛眼中的愧疚于悲痛,伸手为他抹了抹泪,细声安慰,“姨娘本就是将死之人,何苦在为了我再连累诸多无辜。你再寻一个死婴,随我一道送回去,这也是我为保全宁家最后一丝血脉,琛儿,答应我,日后你若为皇,替我好生照看妹妹,不必给她荣华与富贵,就给她一世平安即可。”
“姨娘,琛儿答应你,一定会保妹妹一世平安!”轩辕止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比慎重的承诺。
恍然之间,君氏似乎看到了那一个温文尔雅的帝王,那个爱了她一辈子,宠了她一辈子,伴了她一辈子的男子,那个不爱江山唯爱她的男子,正含笑的向她伸出了温暖的手。
目光渐渐黯淡,然而她唇瓣的笑却越发的温柔与甜蜜。
“安安,安安,我用万里山河,全了你一腔痴情,你,可曾对我,哪怕一丝一瞬的心动?”
临别前最后一问,他问的那样的执着,那样绝然,那样心痛,她却来不及告诉他。如今她终于再一次看到她,看到那一个她以为永别的男人。
“陛下,安安此刻才看清自己的心,晚否?”
他浅浅淡淡的笑了,笑的宠溺温情:“不晚,不晚,无论何时,我都站在安安回眸处,等你。”
君氏脸上的笑容深深的凝刻,那是她一生从未有过的欢乐。
“姨娘——”
“娘娘——”
永宁十年八月十五日,帝都陷落,大兴帝国入主中原。三日后日,轩辕帝在二皇子轩辕止琛与靖国大将军的恭迎之下踏入紫寰宫。此乃丰泽十三年,八月十八日。
《兴史,帝都赋》记载,帝入雍京,百姓千里跪迎。
帝见断壁残垣,污血斑驳,泪泣湿襟,怜苍生之不幸,闭紫寰宫门,自省五日而不食,延期三月方朝见。
来年改国号兴为景,改年号“丰泽”为宏安,翌年,成为宏安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