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待父母在炕上坐下,明玉秀起身去掩好了门窗,回头郑重其事地对二人道:
“爹,娘,昨天傍晚,祖母到我房里来送了一碗糖水,不知道在水里放了什么,我喝完以后就晕过去了,醒来就发现被绑在了仙女峰下面的山坳里。”
明玉秀声音沉静,却听得陆氏和明大牛心如擂鼓,不敢置信。
“昨天夜里风雪有多大爹娘知道的吧?我差点就冻死了!还是今儿中午黑虎找着我,替我咬断了绳子,我才得以脱身。”
明玉秀秀气的眉眼里全是对娄氏毫不隐藏的厌恶和鄙夷,前世今生,她就没有见过这样狠心对待自己亲孙女儿的老太太!
“你奶怕是魔障了吧!为了三十两银子,她连人命都敢害!”
陆氏听到这里,心里又疼又气,再也没顾得上照顾丈夫的情绪,将心中的不满脱口而出。
要不是家里养了条聪明的忠犬,她女儿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
自己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竟没有在婆婆心里留下一星半点儿的好,到头来让她如此狠心对待她的秀儿!
明大牛无声了叹了口气,心里既是心痛自责,又是无奈矛盾,还隐隐期盼着女儿所说并不是事实,可是他知道,女儿说的肯定都是真的。
可他是他娘的亲生儿子,百善孝为先,不论做母亲的如何,做儿子的都理应孝顺包容才是!
只是现在,他娘居然对他的孩子下了这样的狠手,这叫他以后还有何颜面再去面对妻儿?
明大牛无力地闭了闭眼,思绪纷杂,一言不发,心中满是凄苦。
“娘,我祖母这次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宁可把我弄死也要让我点头,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肯定完不了,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先发制人才是。”
“先发制人?”
那王家可是村里的大户啊,财大势大,他们要怎么先发制人?
陆氏睁着一双大眼睛紧张地看着明玉秀:
“唔——秀儿,要不咱们逃吧?”
明玉秀抽了抽嘴角,她没想到,原来她娘是这么的单纯可爱:
“娘,逃什么呀,咱们又没做坏事,干嘛要逃?”
“那这么办?”
“我祖母不拿到那三十两银子是不会放过我的,但是能替她拿到银子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明玉秀想到那个惹事逃跑,甩锅给她的明彩儿,冷冷一笑:
“您放心吧,我喊您跟我爹来,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解决,以后你们不要再管了。”
谁做的事情就该由谁出来承担后果,惹了事的人哪能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
明大牛和陆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女儿自幼就出落得水灵,在这临山村里可算头一份儿。
此时她那张精致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自信飞扬,似乎她小小的身体里正有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在无形中滋长。
陆氏和明大牛看着眼前风华初绽的女儿,还没来得及细思她话里的意思到底可不可行,便都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自从经历了这出闹剧以后,女儿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变得比从前更加懂事,也更加坚强。
陆氏心里倍感欣慰,心头又难免有几分心酸。
作为母亲,她多希望女儿能在自己的掌心里无忧无虑地任性一辈子,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愿意孩子这么早就学会坚强,因为坚强的反面,就是受伤。
陆氏伸手摸了摸明玉秀的头,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都是娘太没用,让我儿受委屈了。”
“女儿不委屈,现在这样很好。”
明玉秀将头埋进母亲怀里,轻轻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自然馨香,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啊,前世今生,她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受这种天底下最无私的温暖。
陆氏不知道女儿口中所指的好是什么好,只有明玉秀自己知道,今生捡来了一条命,她怎么着都是赚了。
如今比起前世,她现在还多了真心爱她的爹娘和弟弟,虽然爹爹还有些做得不够好,但她已经很知足了。
明大牛看着紧紧相拥在一起的妻女,朝她们伸了伸手想去触碰,最终又无力地放下:
“芸儿,你别自责了,都怪我……”
如果他强势一点,也许他娘就不会欺负他的女儿了,就像大侄女这次跑去文家,他娘能睁只眼闭只眼替她打掩护一样。
陆氏闻言正了正神色,也没有一味找话去安慰丈夫,只是无奈地朝他道:
“大牛哥,我知道你的性子绵软,我嫁了你就不会拿这点来说道你,但是秀儿和山儿他们还小,还盼着你这个做爹的以后能多护着他们些!”
陆氏的语气平和不带一丝火气,她知道明大牛自小就孝顺,孝顺的人心地肯定是善良的,这也是她爱他所在。
她不阻着他孝顺,甚至还能委屈自己去配合着他孝顺,这是她为人妻子和儿媳的本分。
只是这样的孝顺,万不能建立在欺负和苛待她的子女之上,这也是她为人母亲最后的底线!
……
翌日清晨,连下了一天两夜的暴雪终于停了,村里已经有几户早起的人家在屋门口堆起了雪人。
吃过早饭,明玉秀也领着明小山在外面玩了会儿雪,跟陆氏打了声招呼,就带着黑虎准备去王家。
陆氏经过昨晚和女儿的一番促膝长谈,觉得这件事情交给女儿去处理也好。
毕竟她还小,又是受害的一方,本身就占了理儿,就算去王家有什么不周到的,王家人也不能真跟个孩子计较。
而且婆婆现在正是对秀儿理亏的时候,如果秀儿坚持要把昨天的事情抖出去闹大,那说严重点婆婆可就是谋害人命的大罪了!
要是捅到官府去,即使不被流放个几千里,至少也得结结实实挨一顿板子!
……
娄氏站在正屋里看见明玉秀要出门,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这颗金疙瘩不会是死里逃生想要一去不返吧?
担心明玉秀坏了自己好事,娄氏立刻从屋子里窜出来,一张脸要笑不笑地朝大孙女儿道:“秀儿,病好了?这是去哪儿呢?”
“祖母。”
明玉秀见明老婆子急忙忙地跑出来,心里暗忖,老婆子这番急匆匆的作态,不会是怕自己跑了吧?
真是小人之心!
不过,既然娄氏都找到她面儿上来了,她也不妨把话跟她说清楚,反正她想要的不过就是那三十两聘礼嘛,又不是非要把自己送去王家。
明玉秀想到这里,立刻笑眯眯地走上前去,亲亲热热地拉着娄氏的手:
“外面还冷着呢,祖母怎么出来了,孙女儿从山上回来后,头昏脑涨地躺了一宿,怕过了寒气给您,正准备出门带份大礼回来压压,再去正屋给您磕头呢!”
娄氏被明玉秀突如其来的热情搅得一愣,她还以为,这次大孙女儿一定对自己心存怨怼,要跟她离心了呢,没想到这孩子……
嘿!还真是跟自己那大儿子一样的傻!
听到明玉秀说有什么大礼,娄氏顾不得多想她的态度,连忙开口问:
“啥大礼?”
明玉秀挽着娄氏的胳膊拉着她走进正屋,脸上挂着甜甜的笑,眉眼弯弯似月牙:
“祖母,我这是要去王家给您要那三十两聘礼呢!”
“去王家?唉哟!你终于想通了?”
娄氏闻言又惊又喜,一把抓住明玉秀肤如凝脂的小手,惊喜得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
“好孩子,好孩子,奶奶就知道你是个听话的!比彩儿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赔钱货强多了!”
赔钱货?哼!你不也是你娘家的赔钱货吗?
明玉秀虽然不喜欢明彩儿,但她同样也不喜欢娄氏。
没有回答娄氏的问题,明玉秀只是甜甜笑着朝她道:
“我答应祖母,那三十两聘礼这几天一定让您如愿,只是——也请您答应我,暂时就不要再去管这件事情了,可好?”
“你说什么?”
娄氏闻言,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去,不满地地看着明玉秀,一张老脸皱成了一朵凋零的菊花:
“你什么意思?你还是不愿意呗?”
“孙女儿保证不会坑您就是了!”
明玉秀咧嘴,竖起三根手指,煞有介事地举在头顶晃了晃。
“不行!我不同意!你要么就去大街上自卖自身,把这三十两银子给我补齐了,要么就乖乖给我嫁过去!”
娄氏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那祖母是要孙女儿继续绝食了,还是要孙女儿去请县太爷来给咱家给断断,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
明玉秀见软的行不通,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县太爷同不同意,王家人愿不愿意娶一具女尸回去!”
“你!”
娄氏见明玉秀的反骨又在作怪,还敢拿县太爷来威胁她,一时被她气了个倒仰!将手握成拳头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作孽啊,作孽!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忤逆的孙女儿!列祖列宗你们都睁开眼睛看看啊!”
明玉秀微微一笑:“祖母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就先走了。”
娄氏见大孙女儿说完就要出去,生怕她去王家坏自己好事,一把拦住了她,不自觉放软了态度:
“秀姐儿啊,你就说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答应嫁去王家?”
见娄氏态度有些软化,明玉秀脸上又换了副笑意,一字一顿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替彩儿嫁去王家!”
娄氏将心头的怒火往下压了压,刚准备开口再问,又听明玉秀清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您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我去报官来解决,要么您就不要再管这件事,我跟您保证过了,现在您既不用操心去做那恶人,又有银子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娄氏被孙女噎得实在没有办法,报官是万万不能报官的,听了这话也只得退让一步。
这丫头说的也是,她自己的亲孙女儿,要是敢欺骗祖母,一个孝字顶上天都能把她给压死,量她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思及此,娄氏冷着脸不耐烦地向孙女妥协:
“行吧行吧,我老婆子就信你一次!你要去就赶紧去!磨磨蹭蹭!”
要是不成……哼!把这丫头的腿打折了她也非得把她送进王家去!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做主说不嫁就不嫁的,都是陆氏教出来的好女儿!
明玉秀得了娄氏首肯,带着黑虎出了自家的小院儿朝王家走去。
临山村里地势最高的那块地上,修葺了一座充满着暴发户气息的“豪宅”,那就是地主王守财家。
王家在渝南郡乃至汉中府都有生意,只是王老太爷一直不愿意去府城居住,嫌太吵太喧嚣。
王守财又是独子,对父亲也算孝顺,不忍八十高龄的老太爷一个人住在乡下,这才一家人一直陪着王老太爷住在这临山村里。
……
等来回禀的下人,明玉秀随着领路的小厮走进王家会客的厅堂,厅堂里并没有多么土豪的雕梁画栋,只是能随时搬移的各种瓷玉摆件倒是布置得富丽堂皇。
想来是王老太爷年纪大了身体已经不太好,王家随时准备送走老人,然后举家搬离临山村吧。
厅堂里,王家老爷王守财正一身横肉大腹便便地坐在宽大的樟木椅子上,夫人李氏端坐在他身旁,一身上好的绵绸剪裁合体,头上插了七八根点翠金簪,看起来甚是“富贵”。
王家的小儿子王敛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人身后,那唯唯诺诺的模样跟平日里在外面看到的嚣张跋扈简直判若两人,看得出来,这王敛对他的父母亲还是心存着几分敬畏的。
明玉秀缓步走到几人跟前,礼貌地朝众人问了声好,等她抬起头时,王敛的眸光骤然大亮!
这小妮子,长得竟然比她那俊俏的小堂妹还要好!在村里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见过,藏得可真够深的呐!
想到那日夜里在青河边,明彩儿白花花水嫩嫩的身子,王敛感觉浑身一热,看向明玉秀的目光顿时便炽烈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