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明玉秀回家后,到娄氏房里跟她半真半假地交代了一番。
娄氏听说王家竟然改变了主意,要从文家纳娶彩儿,还要把聘礼给文家时,大惊失色!
当天下午就亲自上门去了明彩儿的外祖家,死拉硬拽地将二孙女给捉了回来。
文家给的那二两银子的好处费,跟王家的三十两聘银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她绝不可因小失大。
西屋里,明彩儿一改之前将将傍上高富帅时的窃喜得意,死活都不愿意嫁去王家与那王敛再做夫妻,在屋子里搬桌打椅上天入地好一番闹腾。
“娘,我不嫁!我不嫁!那王敛……他根本不是个好人!您看呀!”
明彩儿闹了半晌,见她娘只是看着她叹气,终于忍不住,愤怒地将自己的衣襟扒开,露出了里面斑痕累累的肌肤。
扣的咬的,抓的拧的,浑身上下青青紫紫,坑坑洼洼,竟没有一处完好。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文氏被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惊呆了,她原还误以为女儿支支吾吾不愿嫁,是因为王敛小小年纪纵欲过度废了身子,没有想到竟然会让她看到这样骇人听闻的一幕!
早年在大户人家做婢女的时候,她也曾听说过的,有些贵人主子就是有那些个特殊的癖好,爱在房里折腾女人。
她家三姑奶奶的大伯子的表弟房里就曾经出过这等子龌龊事,听说还死过人!
莫不是这王敛也是个变态?!
“彩儿啊,我的彩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文氏头脑发懵,一通呼天抢地就扑到了榻上,抱紧自己的女儿涕泪涟涟。
就连平时骨子里惯常端着的那份矜持和高人一等的姿态也早丢得没边儿了。
“娘,不是说好了让秀姐儿替我嫁的吗?怎的又不让她去了?娘,您快去跟祖母说说,让秀姐儿去啊!她比我长得美,王敛一定会乐意的!”
明彩儿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眼眶通红却没有泪流下,一副急得快喷出火来的样子。
“没用了没用了,今儿早上也不知道秀姐儿去王家说了什么,现在那边点名就要你,这可怎么办啊?”
文氏心中急痛,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到明彩儿的头上:
“你这个不省心的丫头!让娘以后的脸该往哪里搁才是?!婚前失贞不说,还找了这样一个人,你这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呀!”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有你这么个自命不凡的亲娘!”
明彩儿被文氏轻轻的一巴掌却拍出了滔天的怒火!
心里暗自咬牙:小姐的八字丫鬟的命!自己做不成贵夫人,就成天把希望都寄托到下一辈的身上!
“你!你怎么能这样跟娘说话?”
文氏是个心比天高的,从前做婢女时也想过爬上主子的床去当姨娘,可惜一直没找着机会。
后来主家败落,遣散了家仆,她落户到临山村嫁给了明二牛,又生了明彩儿,就成天爱在女儿耳边说,她是这临山村里最俊俏的丫头,以后是要去大户人家做少奶奶的!
天长日久,明彩儿听得多了,自己潜意识里也跟着她娘做起了白日梦,后来又见到村里最为风流倜傥财大气粗的王敛,一时鬼迷心窍就招来了这艘贼船!
“什么怎么说话!我说的不对吗?我现在在做的不就是你年轻时想做又没做成的?只是我运气不好,遇到了个变态狂罢了!”
明彩儿瞪着眼睛,不遗余力地顶撞着文氏。
文氏被女儿刺得心尖儿都疼了,这孩子……
这孩子真是要气死她了,又不是她让她去勾引那王敛的!她怎么能把气撒到自己头上!
明彩儿原本见文氏都这时候了,不仅不心疼自己还在想着什么里子面子,心里有气才会那样口不择言。
顶了她几句之后,见文氏不说话了,她又狠狠地捶打着身下的被褥,怪上了明玉秀。
“明玉秀,都怪你!都怪你!你要是好好听祖母的话我不就没事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明彩儿着实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设法转圜,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尚未及笄又无权无势的农家女而已。
能逃到外祖家去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可惜这一切都被明玉秀给破坏了。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真不该去约会那小地主!
明彩儿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迷茫,心中满是冰冷绝望,胸腔里怒涌翻腾的一股浊气也着实不知道该往哪里撒才好,硬生生地憋在了心口,上下不得,叫她如同烈火焚身,万般难受。
“明玉秀,你这么害我,一定会遭报应的!”
……
二房乒乒乓乓的一番闹腾自是不用明玉秀去管,砧板上已经钉了钉子的事情,任谁也无法再更改,闹也没有用。
而且明彩儿毕竟已经失身于王敛,这在民风淳朴的临山村来说,可是件大事,再往大了闹下去,真要说穿了最后吃亏的还是明彩儿自己。
到时候她不仅要嫁,名声也得尽毁,还会惹得王家人不高兴,那她嫁进王家就更没好日子过了。
作为父亲的明二牛在镇上的书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做母亲的文氏又顾念着自己和女儿的声誉不敢发声。
虽然文氏心里心疼女儿,但她斟酌再三,到底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王敛和明彩儿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因为是纳妾并不是娶妻,再加上这定亲的过程不太舒心,所以王家做主把这三媒六聘都省了,只拿了三十两银子交给娄氏,说年后挑个吉日将明彩儿送过去即可。
日子定在了新年的二月初一,宜祭祀宜嫁娶,如今已经是腊月过半,满打满算还有一个半月,明彩儿在家最多也只能再呆个四十多天就要准备出门子了。
自从那天闹过以后,明彩儿一直缩在二房的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饭都是文氏给她端进屋里吃的。
娄氏知道二孙女儿在闹脾气,也懒得管她,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不是找她要嫁妆,她才不会去费那个心,所以明玉秀进进出出这七八天来倒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堂妹。
转眼就已经临近春节了,乡下人信奉一条:年过得好,一整年都会好。
所以讲究的人在这时候就不愿意再去发脾气惹是生非影响过年的心情了。
得了银子本就喜笑颜开的娄氏也破天荒地消停了好几日。
腊月二十四这天,民俗要扫尘迎春,除尘(陈)布新,大江南北家家户户都要打扫房子,拆洗被褥,掸拂尘,垢蛛网,疏暗渠,扫庭院,干干净净地迎接新的一年。
明玉秀卯时(早上五点)晨起后,就到父母房里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明小山收拾好,牵着他的小手去院儿里洗漱。
明小山今年四岁,跟明玉秀整整隔了十年。
因为陆氏当年生明玉秀的时候也是个冬天,月子里被婆婆使唤着去河边洗衣,不小心滑进水里伤了身子,中间多年不曾再有孕,为此还受了娄氏不少的气。
直到后来有了明小山之后,夫妻俩才算扬眉吐气,不过这两人虽然对晚来的幼子十分疼爱,却也不怎么爱惯着他。
加上夫妻俩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干活,明小山可以说是明玉秀这个姐姐背在背上一点点带大的,姐弟俩的感情十分的要好。
明玉秀将热帕子拧干,蹲在地上细细地替明小山擦了脸,明小山乖乖站在一旁任由姐姐摆布。
等两人都拾掇完,明小山也清醒了不少,贼兮兮眨着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凑到明玉秀耳边小声道:
“姐姐,你还想吃腌菜蛋饼吗?”
明玉秀微微一笑,这小家伙,想干嘛?
她点了点小包子粉嫩的鼻尖轻笑着逗他:
“想啊,我可想死了,可是咱们没有鸡蛋了啊。”
明家圈养了五只专门下蛋的母鸡,可是那些都是娄氏生钱的法宝,与他们是丝毫没有干系的。
明小山不说话,将手伸进自己的小兜兜里,眉眼弯弯,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像两颗夜空里闪亮的星星,朝着明玉秀不停地眨啊眨,好像在说:你快问我,快问我啊,我有!
明玉秀接收到小豆丁直白的“暗示”,又瞥见他手里的小动作,不由宠溺一笑:
“咦,莫非我们山儿有鸡蛋啊?”
“哈哈,猜对啦!姐姐你看!”
明小山见明玉秀如此“上道”,十分地开心,将兜兜里珍藏的两颗圆圆小小白白的鸟蛋拿出来献宝似的递给她。
明玉秀一看那两颗鸟蛋,连忙握住他的小手左右张望了下,将他拉进怀里小声问道:
“哪来的?”
这小家伙,藏得好深啊,自己给他穿衣洗漱这么半天,竟然都没有发现他兜兜里藏了东西。
这些天和娄氏在一张桌上吃了几次饭,她算是看清楚了,她这个祖母不仅是个守财奴,还馋嘴!
拿了三十两聘礼这么多天,也没说给家里改善下伙食,连一文钱一个的鸡蛋都舍不得上桌,平时炒个什么土豆茄子这类的“好菜”,她还光往自个儿已经冒了尖儿的大海碗里狂捡。
这两颗鸟蛋可千万不能让她看到了,不然最后到底进了谁的肚子还两说呢。
“是小栓子给我的呀!姐姐你喜欢吃吧?都给你!”
小栓子,就是明玉秀之前和父母说起过的村里日子最艰难的那家,没想到,这鸟蛋竟然是那孩子给的,看来这两个小家伙的感情还真不错啊。
明小山抱着明玉秀的脖子扭了扭,将那两颗鸟蛋塞进她怀里,又撒娇道:
“姐姐前几天冻着了,给你补补,你要小心点,别弄破了喔!”
明玉秀听着明小山这小大人儿般的语气,软软糯糯的嗓音让她心头一暖,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包子!
她伸出白皙秀美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明小山红润的小脸蛋:
“腌菜蛋饼是吃不了了,灰面用多了奶会发现的,走吧,姐姐带你去山上烤鸟蛋!”
“那好呀!”
明小山葡萄似的大眼睛沁着水汪汪的光,乐颠颠地跟在明玉秀身后,小短腿一蹦一跳的,看起来十分高兴,他最喜欢跟姐姐一起玩儿了。
“娘,我带小山去外面玩会儿!”
明玉秀冲屋里还在拆洗被褥的陆氏招呼了一声。
“诶!快点儿回来啊,马上要吃早饭了!”
陆氏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嘱咐两人。
“知道啦!马上回!”
明玉秀应了陆氏一声,拉着明小山的手往外边走。正窝在屋檐下打盹儿的黑虎也来了精神,跟在两个小主人身后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准备一起去放风。
“我也知道啦!马上就回!”
明小山学着姐姐的语气,顽皮地朝娘亲扮了个鬼脸,欢快地摇着明玉秀的手蹦蹦哒哒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