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得很简单，清粥一锅，小菜几碟，慕老夫人吃得十分满意，对明玉秀的印象也更好了几分，慕汀珏饭后就回了校场训练晚课，主帐中的三人便捧了茶坐下来闲聊。
“秀丫头啊，你这手厨艺比起京城珍馐阁里的大厨们也不遑多让啊。”
慕老夫人慈爱地看着明玉秀，原本她是觉得，明玉秀小小一介村姑竟然攀上了自己的孙儿，让她觉得这件事情着实不太寻常。
然而在大街上那番试探，她看明玉秀当时的表情，倒也不似在汀岚面前故意表现，而是真的心中存有善念，便对她的人品放心了几分。
只是——慕老夫人惋惜地看了明玉秀一眼，这丫头要娶回去做个良妾还是不错的，但要聘做正妻，始终让人觉得不妥。
虽然她对低门矮户的人家并没有什么成见，可先有庶妹与那寒门书生在前，又有自己的儿子与出身寒微的儿媳在后，她是如何都不再乐见这种不般配的姻缘了。
这两段婚事皆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最后才过得十分地不顺遂，她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再在自己的孙儿身上重演。
按照慕老夫人的想法，把明玉秀纳给大孙子做妾，再将柳晴霜娶做他的正妻，便是再圆满不过了。
既全了汀岚的心愿，让他与喜欢的人厮守，又能为庶妹唯一的血脉找个好归宿，不枉她们姐妹一场。
虽然柳晴霜的出身也不高，但她身上好歹还流着与自己相同的血，比起明玉秀来，她的身份自然是高贵了许多。
“祖母吃得舒心就好，也不枉我辛辛苦苦地在灶边给秀儿添柴火了。”
慕汀岚见慕老夫人心情不错，也与她说笑起来，过不了几日祖母就该返程，趁着现在气氛好，便来与她说说去明家提亲的事儿吧。
慕老夫人见孙儿与自己打趣，佯装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你才做了这么点儿事就知道居功了，人家秀儿可不比你辛苦？没见她吆喝！”
“是是是，秀儿是好，那孙儿就请祖母赶快去我岳父岳母家提亲去吧！也好早日帮孙儿把秀儿给定下来，免得她哪日就被别人给惦记去了。”
明玉秀见慕汀岚就这么直白白地说起了两人的亲事，这才意识到，他今日一直在说的提亲竟然真的已经提上日程了，这种恍惚的不真实感，让她如同置身梦幻。
屋内的柳晴霜见表哥心心念念地想着去别的姑娘家提亲，她的一颗心疼得都快要碎了，自打两年前她入慕府，见到了回家省亲的慕汀岚，一颗芳心早已暗自倾许。
姨祖母也说过，一定会让表哥娶她的，可是现在——
一想到表哥喜欢的是别人，他对自己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柳晴霜的眼眶蓦地又红了，只是因着桌上人多，又有明玉秀这个与自己抢夫婿的女人在场，这才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
慕老太太掀开茶盖儿，将面前的茶盏轻轻拨动了两下，露出里面清亮的茶汤，小口抿了几口然后缓缓道：
“汀岚啊，这事儿先不急，我听说秀儿还没有及笄呢。”
慕老太太说话间目光看向了明玉秀，虽说眼下正在议着她与汀岚的亲事，她一介闺阁女子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既然人已经在了，跟她说说也未尝不可。
“秀丫头啊，你与汀岚的婚事呢，我们家里人都已经知道了，这次我来也是为了你们的亲事而来，只是祖母有些话，必须要与你说在前头。”
慕老夫人这次纡尊降贵亲自到了这个艰苦卓绝的青城山西营，一是为了来看看许久不见的孙儿，二也是特地来盯着慕汀岚，万不可让他一时头脑发热，将婚姻大事当做儿戏，随便就将正室之位许给他人。
眼下只要将明玉秀的妾室名分定下来即可，其他事情以后也可慢慢再论。
见慕老夫人有话要说，又是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明玉秀和慕汀岚相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
慕汀岚没有想到，原本是想让家中最宠爱他的祖母来做这件事，必定会顺利许多，但是没有想到，祖母这次来，处事手法却与从前大不相同，让他也感到很是被动。
早知道是这样，他还不如自己就去秀儿家里把亲事给定了。
慕汀岚朝明玉秀眨了眨眼睛，示意一切交给他就好，明玉秀不着痕迹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听慕老夫人又缓缓开口道：
“你们两人的婚事，家里都是赞同的，只是汀岚年纪也不小了，寻常他这个年岁的男子，家中早已有了妻儿。汀岚常年身处边疆，被国事耽搁了亲事，所以家中这次呢，就预备着让他把妻妾同时都娶了，你们也好早日为我慕家开枝散叶。”
慕老夫人一字一句将话说完，平淡的语调仿佛只是告知明玉秀这件事情的结果，而不是询问她的意见。
明玉秀心中微冷，慕老太太虽然对自己自称祖母，但是她说到底只是慕汀岚的祖母，与爹娘和徐奶奶不同，慕老夫人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必定都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想到这里，明玉秀心中便也谈不上难过，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她淡淡一笑，面上神色不改：
“慕老夫人说得是，小女对此事并无意见，一切听凭老夫人安排。”
明玉秀话落，别有深意地扫了慕汀岚一眼，那意思显然就是在说：慕汀岚，你最好给我谨言慎行！
慕老夫人对明玉秀乖顺的合作态度十分满意，她微笑着连连点头：
“好好好，祖母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家中也早已把日子都给你们拟好了，就在今年的七月十八，是个黄道吉日！你那时也刚好及笄了，到时候你就与晴霜丫头一起进门！她在前你在后，以后你们姐妹俩可要同心协力，互尊互爱才是！”
慕老太太笑呵呵地又拉过满面通红，如逢大喜的柳晴霜，柳晴霜也紧紧回握着慕老夫人的手，心中满是欢喜。
她没想到明姑娘是这般的心胸宽旷，同为女人，她如何能不知道，要她同意让其他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是种多么让人痛心的割舍？
明玉秀能够如此云淡风轻地释怀，不吵不闹不撒泼，倒也与她想象中的村姑有所不同。
而此时被误以为宽宏大度的明玉秀心中正在不停地腹诽：
柳晴霜在前，她在后，这意思就是让她做小咯？她才不要！
虽然她早已料到慕老太太是这个想法，也知道慕汀岚必定不会同意，但是只要一想到有别的女人正在惦记着她的男人，她心里就忍不住微微泛酸。
“祖母，这件事情秀儿同意，孙儿却不能同意！”
就在慕老夫人和柳晴霜都在庆幸这件事情如此顺利之际，一直在旁边静坐的慕汀岚终于开了口：
“我常年在边关并不着家，晴霜跟我着实委屈，况且她也吃不了这荒蛮之地的贫瘠之苦。”
柳晴霜听出了慕汀岚语气里委婉的拒绝，她忙急急开口道：
“表哥，我不怕吃苦的！只要在你身边，我什么苦都能忍受！”
慕老夫人也及时出声劝道：
“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呀？到时候你们就在青石镇上购置一处宅子，你得空儿了多往返几趟便是，我瞧着那边虽然不如京都繁华，倒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挺适合居住！”
慕汀岚见祖母打定了主意要将柳晴霜许配给自己，他心中不耐，淡淡扫了对面满脸娇羞的女子一眼，又朝慕老夫人道：
“不论妻或妾，我只想娶自己喜欢的女子，若祖母执意要我娶柳姑娘，那孙儿只好让她守一辈子活寡了，而且这正妻的名分，我也万万不能给一个我不爱的女人。”
此话一出，慕老夫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被如此毫不留情面地拒之千里的柳晴霜更是激动得一下子站起身来，纤弱的身形一时都有些摇晃：
“表哥，那……那我做妾，让明姑娘做正妻……”无论如何，只要能成为他的女人，她便心满意足了，就算以后要日日给明玉秀这个山野出身的主母晨昏定省，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柳晴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慕汀岚伸手打断了：
“柳姑娘，人活一世不易，身为女子更当珍爱自己，如此自贬身份甘愿为妾，你的夫君又如何会把你放在心上？”
慕汀岚不知道这位远房表妹是如何会喜欢上自己的，但这姑娘确实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方才所言并非是托词，即使没有秀儿，他也不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若你执意要嫁我，我也可以看在祖母的面子上给你一个通房的名分，然后你便长住京城陪伴在她老人家身边。祖母百年之后，家庙，休书，改嫁，你可以自行选择，至于其他的，还望姑娘不要多想。”
慕汀岚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将柳晴霜的一颗心狠狠贬入了尘埃，爱与不爱的区别就是，你在我眼中是云，我在你眼里却是泥。
柳晴霜想起慕汀岚方才与慕老夫人说的那句守一辈子活寡，这才察觉到，她还未嫁就被表哥打入了冷宫，还是漫长的一辈子。
她满腔的爱意便像被用钝刀子一片片地切割开来，鲜血淋漓，柳晴霜有些泄气，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只得将悲伤而又无助的目光投向了慕老夫人，眼中满是哀戚。
慕老夫人皱着眉头看了面色平静的明玉秀一眼，心道莫不是这丫头早就知道孙儿会有这一番严词拒绝，之前才会表现得那么识大体？
这样的话，那她的心机未免也太深了，说好听了是端庄沉稳，喜怒不形于色，说难听点就是装模作样，装腔作势。
只是这件事要说怪她倒也真怪不上，汀岚的脾气倔是打小就在京都出了名的，不然他也不会小小年纪就不顾家里人反对，义无反顾地跟着他祖父跑去了军营。
“罢了，你既这样说，我也不能害了晴霜一生，那你就先纳妾，我明日就去明家给你提亲，以后等你遇到合意的再娶妻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