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慕汀岚都是早出晚归,先是往京都里递了请罪的折子,接着又带着影卫亲自去调查了这次临山村被屠背后的真相。
去明玉秀家提亲的郡守杜聿明在回渝南郡的半路上得了消息,也折了回来,协同慕汀岚一起进了青城山。
村子被烧毁的第十五日,慕汀珏领着士兵和村民们取土烧砖,上山伐木,陆陆续续建起了二十多座土坯房。
有了足够的人手和材料,屋子建得又快又好,因为村子是意外被毁,为了照顾村民们的情绪,新建的临山村整体上与之前的形貌并没有太大不一样。
只是,原本五十多户人家的村子,如今依旧完好无损,一家齐全的,不过二三。
许多村民看着崭新的新房,眼中不仅没有笑,反而还都抹起了泪。
最后完工的是村长家,明玉秀将村民们都聚集到了这里,站在落成的新屋前,她心的中充满了愧疚,如果不是受了她和慕汀岚的连累,这些人何至于遭此大难。
只是,这些原因她不能告诉他们,不管是为了汀岚或是为了她的家人,她都不能冒险将这些人的仇恨引到她们身上。
“村长爷爷,乡亲们。”
明玉秀从身后的士兵手里接过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这里面是慕汀岚最初给她的那一千两银票,她昨日悄悄去镇上的钱庄兑换了现银。
“这里有一千两银子,是将军分给大家的安家费,现在就按照各家的人头平分了吧。”
明玉秀说着,便开始在纸上记下这些人的名字:
“这一次我们村子遭受了歹人袭击,最近一段时间,将军会派西营的将士们驻守在村子里保护村子安全,好让大家能够安然入睡。”
“秀姐儿!那些杀我们家人的坏人什么时候能够抓到?”
这半个多月来,头发原本只是花白的老村长,已经是满头银发。
“村长爷爷,将军和郡守都在全力追查此事,您放心吧,他们一定会尽快给我们一个交代,以慰我们的亲人在天之灵!”
明玉秀的话音落下,众人久久都没有再出声,他们脸上的神情茫然且无助,空洞且无神。
既不见对那些谋杀他们亲人的刽子手有何愤怒,也不见对这些对他们来说,可以称之为巨款的银两有任何欢喜。
明玉秀的心中一叹,也许,有时候敌人太强大,强到他们是豺狼,而自己只是一只蚂蚁的时候,往往会让人连仇恨的勇气都没有了。
明玉秀将银子交给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老村长,正要转身回军营去,面前突然站过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是胡家的胡卫。
“秀姐儿,我和小栓的那份银子我们不要了。”
胡卫看着明玉秀的眼睛郑重其事道:
“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替我和慕将军说说,我想要加入西营!”
“你想当兵?不要银子了?”明玉秀睁大了眼睛:
“小栓子还小呢,你去当兵了,又没有银两留给他,谁来照顾他?”
胡卫抿了抿嘴唇,脸上微微露出些心疼之色:
“我想让小栓和我一起呆在军营,我听说将军在教山儿习武,我想问问,小栓能不能也跟着一起学?”
怕明玉秀觉得自己不知分寸,胡卫连忙又急急说道:
“小栓可以给山儿当侍童,以后长大了也能给山儿当侍卫!我们不会白学的!”
只有学会了自保的本事,以后再遇到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即使打不过,至少还可以逃跑,可以保住性命。
明玉秀心中一动,其实汀岚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多一个人并不多什么事儿。
况且小栓子那么乖巧懂事,又是山儿的好朋友,有个年龄差不多的小伙伴陪着山儿,山儿也会开心些。
临山村他们一家是不能再继续住了,不然恐怕那些人还会再把主意打到他们村子里来。
而她以后可能会经常在青石镇和西营之间往返,带山儿的时间也会相应减少,能让小栓陪着山儿一起玩也好。
“你可想好了?一旦入了军籍,除非军府放免,你可很难再恢复自由之身了。”
古代当兵不比现代,这时候战事频多,许多人都是一辈子生活在军营,随着战火四处迁徙。
军人最后的结局也大多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比起普通良民来说,除非熬到有自己的军衔,否则,普通士兵的社会地位甚至比平民还要更加低下。
“我想好了,秀姐儿你帮我和慕将军说说吧,你们快要成亲了,他一定会听你的。”
当兵自然也是需要考核的,军饷军粮有限,不是任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都能够进到兵营里去浪费粮食的。
就在明玉秀正准备答应去替他问问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不用让秀儿替你问了,我答应了。”
慕汀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村子,他伸手招来了身后的侍卫阿瑾:
“回去以后带胡卫去新兵营登记。”
说着他就走到明玉秀的身边,眼光在村长手里那堆银两上瞟了一眼,便顺着明玉秀的话,安排村长把银子都分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慕汀岚将明玉秀揽在自己怀里,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朝军营走去。
“你怎么来了?事情查得如何?”
明玉秀侧过身子将头靠在慕汀岚肩膀上,伸出手圈住他的腰。
“回去正好路过这里,就来接你了,这次的事情恐怕真是陈国人所为。”
“陈国?”
明玉秀一愣,陈国距离他们有千里都不止呢,这么远,这些人为什么跑到宁国和南诏的边境来害人?
她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信息一闪而过,元家?
她记得以前听谁说过,慕汀岚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与陈国大将军元昭白在鸣沙关中一战成名。
那一仗他直接斩杀了敌将头颅,把被陈国夺走了二十年的故土鸣沙府从敌寇手中抢了回来。
难道这次是元家的后人来报仇了?
“你猜的没错。”
慕汀岚低头看着明玉秀变幻莫测的小脸,轻轻一叹。
影卫们抓回来的那个穿着南诏贵族服饰的人,其实并不是南诏人,而是他们大宁人,确切来说,是大宁鸣沙府的人。
因为那人是特意学着南诏人说话,所以当初影卫听他的口音才会觉得他不南不北。
鸣沙被陈国抢走了二十年,这也就意味着,对于许多二十多年前出生的年轻人来说,陈国才是他们的故土。
如今鸣沙府被大宁收了回来,许多鸣沙的“愤青”们心中饱含着一腔“爱国热血”无处发泄,纷纷投靠了与慕汀岚这个“罪魁祸首”有着血海深仇的元家,想要为他们的“故国”做些什么。
从冷香草到火烧临山村,这中间全是元家人伙同部分大宁人搞的鬼。
他们先是乔装打扮,故意穿成南诏人的样子,在西营附近种植冷香草,想要在关键时刻将大量混合了松香的冷香草随山风洒下。
这两种香味混合着西营里乌血马的汗液,就可以形成一种类似瘟疫的病毒,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兵不血刃,杀慕汀岚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病源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包括慕汀岚在内,西营所有的人都会死光!
就算万一被发现了,他们也可以嫁祸给南诏,让南诏跟大宁干一架,对他们陈国自然也是有利无害的,这诸多好处,他们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这么完美的计划,最后却被慕汀岚识破了,还一把大火将那些好不容易种出规模的冷香草烧了个干净。
这冷香草娇贵非凡,种植不易,离土超过一个时辰就会失去迷幻作用,变成一株普通的药草。
元家人的计划完全被破坏,这才勃然大怒,将报复的怒火发泄到了临山村这些无辜的村民身上。
“本来我也不确定,毕竟那人的供词也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我和杜聿明这些日子走遍了整个青城山,倒让我们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
“你们发现了什么?”
“之前影卫捡回来的那块令牌,是元家的将军令,这种令牌虽然不像虎符那样至关重要,但是它是元家军中上级任命下级的时候,必须出示的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出现在大宁境内,说明有元家的人来过这里,而且这些天据他和杜聿明在山中的探查,发现北边的一处山头上,有过大量人为驻扎过的痕迹。
根据他从军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这伙人的数量至少有一百多,这与影卫那天回报的人数也是相符的。
而且他们在山头上还发现了一件穿烂了被丢弃的旧衣服,这件衣服与他们大宁的衣着习惯不一样。
大宁人的服饰多以束带,暗扣为主,从外面是看不见纽扣的,这件衣服的扣子却都在衣服的表面。
它也不像南诏人的服饰那么华丽,显然就是陈国人的经典装束,他从前在鸣沙关也是大致见过的。
目前他已经可以很确定这件事情就是元家人在背后搞鬼,只是他们放火烧了村子以后,已经全部转移,不知所踪。
而西营里的乌血马,是由圣上赏赐给他们的,这马怎么会出了问题,还需要他仔细再查。
“元家人竟然为了报仇,追到了渝南来了!他们有本事在战场上找你对决嘛!”
两兵相见,刀剑无眼,本就是各为其主的事情,再说也是陈国先夺大宁城池在先,怎么还能把国仇变为私恨呢?还连累平民百姓。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慕汀岚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还叫人家来战场上找他呢,也不怕他哪天真的就一去不回。
明玉秀倒是没有想过慕汀岚对上元家人会输,他连元家最厉害的将军都打败了,其他人自然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么想着自然也就这么说了出来,慕汀岚温柔地笑出了声,弯下身子将头搁在怀里小人儿的肩膀上。
“镇上的房子岳父岳母住得还习惯吗?”
“嗯,爹娘都还好,只是徐奶奶最近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她怎么了?”
“以前徐家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全都是徐奶奶养了十几年的,现在一把火全没了,她心里自然难受。”
那些花草都是徐爷爷生前最钟爱的,它们陪伴了徐奶奶十多年,日夜相伴,精心照顾,这些花草寄托了徐奶奶对亡夫的一片情深。
“唔——”慕汀岚听罢点点头:
“新房子后面不是有一大片空地吗?明天我和汀岚过去,给她整一片花圃,镇里一般的花草都可以找到,如果她还有什么名贵的品种没了,你再告诉我,我托人去给她找。”
只要有光有土,精心养个一年半载,很快就能再养出一片花海来。
虽然再养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些,但是多少也能抚慰抚慰老人家的心灵吧。
“汀岚,你真好。”
明玉秀轻轻地抱着慕汀岚的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撒娇。
如果徐奶奶不是她的关系,慕汀岚也不会在百忙之中还去给她帮忙整什么花圃。
慕汀岚对她的付出,时刻让她感觉到温暖,这种被人宠在掌心的感觉,就好像坐上了云端,甜蜜而心悸。
“等你什么时候喊我一声夫君,我还会更好。”
慕汀岚一边说着,一边坏坏地笑了起来,明玉秀压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索性圈上了他的脖子,娇娇软软地喊了一句:
“夫君~~”
女子的声音软糯娇媚,长长的尾音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在慕汀岚的心尖上,撩得他心神荡漾。
“坏丫头!”
慕汀岚再也忍不住,也不打算忍,扬手勒马,一个反转将明玉秀的小脸捧到自己面前,深深地吻了下去。
……
明家的新屋在青石镇的最中心处,一共有八间屋子,外加前后两个大院儿。
就算元家人再大胆,也不可能再一次跑到镇上来杀人。
临山村那是地方偏僻,人烟稀少,青石镇的人数却是临山村的十倍不止。
如果他们还敢来,宁国与陈国之间刚刚缔结不到五年的和平,即刻便要土崩瓦解,他元家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天一大早慕汀岚就带着慕汀珏过来了,两人手里还提着一大堆花草种子,连口茶都没喝就跑到后院捣鼓去了。
现在是三月,正是万物生长最快的季节,现在播种下去,到了明年春天,院子里一定会再次姹紫嫣红。
明玉秀见两人在院子里忙得满头大汗,忙去厨房里将甘蔗和荸荠熬了水,摊凉了送去给两人喝下。
“大嫂你这个熬的是什么呀?好清甜!”
慕汀珏一抹嘴,将碗递给明玉秀:
“再来一碗!”
明玉秀被慕汀岚那一声大嫂叫得有些脸红,她偷偷打量了一眼慕汀岚的神色,见他一副“我很认真在干活,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转头过去又给慕汀珏倒了一碗。
“这个春天喝了防治脑膜炎。”
“什么是脑膜炎?”
慕汀珏转了转眼珠子,这是个什么病?他从来也没听过啊。
明玉秀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直接说道:
“就是预防你变成傻子!”
啥?
慕汀珏一愣,他为什么会变成傻子?他很傻吗?
正当他满脸问号,内心世界开始无限自我反问的时候,一旁的慕汀岚终于笑了起来。
“还不快谢谢你大嫂!”
……
明玉秀被慕汀岚当着小叔子的面儿调侃得脸一热,心中的甜蜜像是抽了丝的茧,丝丝缕缕缠绕在心间。
“这个我和山儿,还有我爹娘和徐奶奶也喝的,不是说你傻,快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