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这场无法善了的闹剧就这般戏剧性地结束了,陆氏心怀感激,面上带着盈盈笑意对着肖复温声道:
“刚才真是多谢这位小哥了!”
目光扫到一旁坐在石阶上沉默不语的肖奎,见他目光涣散,垂着头抱着胸盯着地上的一点一动也不动,似乎状态很不好,于是又道:
“这位老先生是你的父亲吧,我瞧着他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你们需不需要进来喝口热水?”
肖复见陆氏对自己这般客气,心中顿时一暖,继而又想到了什么,心头微微有些发慌。
也不知道陆氏如果知道他就是之前打了明大牛的那个恶人,还会不会用这样和善的态度来对待他?
“大娘,那个,我,我是肖复,是明姑娘让我今天来这里找她的。”
肖复的话说完,有些紧张又有些忐忑地看着陆氏,生怕她一下子就要变脸。
岂料陆氏听到这里,却是一拍脑门,似是恍然大悟:
“喔——原来你就是肖复啊,这可真是,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吧。”
陆氏一边说着,一边笑呵呵地将这父子俩往门内领,边走还边向他们交代:
“秀儿早晨走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了,你爹的身体不大好,我特地给你们留了个单间儿。”
见陆氏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对自己心怀芥蒂,温和慈善的态度与刚才别无二致,肖复的眼眶蓦地就红了。
他咽了咽喉间的哽塞,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乖乖地点头跟在了陆氏身后。
“明婶婶,对不起,之前,之前是我不懂事,我伤了明大叔,我……”
肖复想要好好儿地给陆氏道个歉,可是话到嘴边,一股酸楚再次涌上鼻尖,视线有些模糊,他像个做了错事的顽童般低下头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这孩子,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只要你以后改改好,我和秀儿她爹是不会怪你的。”
肖家父子俩就算再坏,现在也得到教训改过自新了,甚至这种凄凉的结局看在陆氏的眼里,还让她多出了几分同情。
难得肖复这个人,不仅没有对秀儿和汀岚心怀怨憎,还如此诚恳地向她认错,始终还是个本性不坏的人。
不愿再提肖复的伤心事,陆氏连忙岔开了话题:
“对了肖小哥,你爹这病,昨天去许大夫那里看了怎么说?”
肖奎自打进了院子以后就一直埋着头只顾走路,甚至连看都没看旁人一眼,实在让陆氏觉得奇怪。
“我爹他这是心病呢。”肖复看了眼目光呆滞的肖奎,愧疚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他家潦倒落魄以后,父亲的脾气就有些古怪,这次母亲失踪让父亲大受打击,心力交瘁加上饥寒交迫,让他整个人都几近崩溃。
昨天被大夫救醒以后,他整个人就不大正常,也不怎么说话,许大夫说他这是抑郁了,需要好好调理心情,兴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陆氏听到这里,幽幽一叹也没有再多问,很快就将他们带到了一间空置的新房。
“作坊里的工人们现在都在前面干活儿呢,你可以自己去井里打水清洗一下,灶台就在后边儿。待会儿柳枝儿会过来给你们送饭,你先把你父亲照顾好,其他的等秀儿晚上回来再给你安排。”
“知道了,多谢婶婶!”
肖复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屋子,心里充满了欢喜,这还是他自打家变以后,头一次有了一个踏实的安身之所,能够让他放心地吃一顿饱饭,安心地睡一次好觉。
……
就在明家院子里一片祥和的同时,青石书院不远处的一间民房内,文氏发髻散乱,鼻青脸肿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止不住地放声痛哭。
这般狼狈的模样显然是方才已经被明二牛狠狠修理过一顿了,她的衣裙上脸颊上,落满了一个个青紫脏污的脚印,柔弱的身子像是飘零在风雨里的娇花,不停地摇摆颤抖。
而一旁早已经平静下来的明二牛正一脸阴郁地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他边写便朝地上的文氏冷嘲热讽道:
“呵,竟然趁我不在家跟那个野种媾合到了一起?文氏,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啊!你就那么耐不住寂寞吗!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你有这股子骚劲儿?”
明二牛刻薄无情的言语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劈头盖脸地朝文氏脸上砸去!
“二牛!我,我!”
文氏张了张嘴,满眼的泪珠像一串串断落的珍珠不停往下坠落,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看着明二牛写了满满一大张纸,文氏心里慌乱不已,她虽不识字,可却也知道,明二牛现在一定是在写休书!他要休了她!
“二牛,你不要休我!我求你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她的娘家已经没了,如果此时再被明二牛休弃,她以后该何去何从?
回临山村肯定是不可能了,村长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再回去给村里抹黑的,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文氏想到这里,像是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突然,她一下子站起身来,也不走到是哪里来的勇气,奋不顾身地就冲到明二牛跟前,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抢夺他手里握着的那支毛笔。
“二牛,你不要听那个人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啊!他是故意害我的!他跟鹤桥有仇!他是故意害我们的啊!”
文氏的脑子里现在真的是一片空白,她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明二牛休了她!不然她后半生可就完了!
“肮脏无耻的贱妇!”
明二牛被文氏这么一闹,心头刚刚平息的怒火顿时又冒了出来,毫不怜惜地一脚就踹到了文氏身上,这一脚他用了全力,直把文氏踹翻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鹤桥鹤桥,当着他的面儿都敢叫得这么亲热!背地里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叫的呢!
明二牛暴打文氏的这一幕,刚好被匆匆赶来的陶鹤桥看在了眼里,陶鹤桥一见自己心爱的女人竟被明二牛这般对待,心头立刻火起!
他一撩下摆,怒目圆睁,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文氏身边,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明二牛!你干什么!你怎么能打女人?!”
明二牛见陶鹤桥这个奸夫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气得他连声冷笑:
“我打我自己的媳妇儿,用得着跟你交代?还是说,我这封休书一落款,你就要等着捡破鞋了?”
明二牛说着,还把手里未落款的休书朝陶鹤桥扬了扬,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嗤笑:
“你还真的是跟你爹一样肮脏下贱!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不要,专爱搞这爬出墙头的烂红杏!”
明二牛的这一句话显然将自己的亲娘都骂进去了,也不知道他对娄氏是哪里来的那么大怨念。
“明二牛,是你把自己的妻子丢在家里十几年不管不问,让她大好的年华独守空房,备受冷落,现在有别的男人愿意替你去关心她爱护她了,你不反思自己的错误,还有什么脸打她!”
明二牛被陶鹤桥这一番歪理邪说气得不怒反笑:
“好,好好好,果然是淫妇配奸夫,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厚颜无耻!陶鹤桥,既然你这么护着她,那我今天不妨就成全你们!”
要不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又给自己添上一抹不光彩的污点,他岂会如此轻易放过这两个人?
明二牛经过先前那番打骂发泄,心里的气也平顺了许多,他本就不怎么喜爱文氏,先前之所以那么生气,也不过是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被人侵犯罢了。
既然文氏已经脏了身子,这两个人又是“真爱”,他倒想看看他们能够好多久?
明二牛的话音刚落,回头就取过印章,将自己的私印稳稳地盖在了那封休书的右下角,朝地上还在嚎啕大哭的文氏毫不留情地丢过去。
“你既觉得我对不起你,那你就拿着休书跟他走吧!我明二牛倒要看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能够恩爱多久!”
他还不信了,文氏一个半老徐娘,又是生过两个孩子的,陶鹤桥的新鲜劲儿过后,真能把文氏捧到天上去?
到时候她飞得有多高,摔得就会有多痛!这就是女人不安于室的下场!他等着!
……
明玉秀和慕汀岚回到家时,肖复已经把自己头脸都洗得干干净净,像个宝宝一样乖乖等在了大厅。
明玉秀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了一眼,发现这人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身量和五官,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比初见时温和谦恭了许多。
明玉秀朝他点了点头,吩咐了肖复去柳枝身边做个助手,又见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脏污破旧的冬衣,想起如今已过春分,是时候该为家里人添置新衣了。
“汀岚,马上天气就热起来了,咱们给工人们一人做套新衣吧,再给爹娘,山儿和汀珏他们也做几套。对了,你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我明天就去铺子里买!”
“上次定亲送来的礼盒里不就有我选好的衣料子吗?你不喜欢?”
慕汀岚不解,那么多好看的料子,为何还要重新去买?
“你说那三十个木箱子啊?”明玉秀沮丧地撇了撇嘴:
“从火场里拉回来我还没有去看过呢,外面都烧黑了,里面的东西恐怕早就不能用了。”
慕汀岚无奈一笑:
“怎么会?真烧坏了我也不会特地叫人给抗回来了,这三十个梨木箱是我由特地命人精心打造,里面都是经过特殊处理。我原本是想把这些给你做嫁妆,做得结实些将来还能传给我们的女儿,你去看看就知道!”
明玉秀面上一喜,接着脸上又泛起了一丝红晕:
“我可没说要给你生孩子!你真不害臊!”
慕汀岚也没有反驳,低笑出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就揽着她的肩膀朝屋内走去:
“箱子放哪儿了?我陪你去看看。”
明玉秀将慕汀岚领到库房里,那天从村里回来以后,慕汀岚就命士兵们回去把这三十个箱子又挖了出来。
从军营辗转到新家,加上这段事情确实忙,她还真把这茬儿给忘了,只是,眼前这黑乎乎的两大排箱子就是自己的定亲礼吗!
明玉秀撅着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慕汀岚,秀丽的眼尾浮动着一丝委屈的控诉:
都怪你,招惹了那群天杀的!你赔我的定亲礼!
慕汀岚看着她的眼神只觉得好笑,伸出手从箱子侧边的暗格里取出一串小巧玲珑的金属钥匙,对号找出其中一根,“卡擦”一声就打开了明玉秀面前的礼盒。
“哇!”
明玉秀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漂亮啊!”
首饰!各种做工精巧,光泽璀璨,更重要的是,毫发无伤的首饰!
她没有看错吧?为何箱子外面都烧坏了,里面的东西却保存得这般完好?
明玉秀激动地从慕汀岚手里抢过那串小钥匙,将剩下的二十九个箱子也都一一打开。
绫罗绸缎,字画古玩,金玉器皿,各色宝石。
三十个大箱子,满满当当地装着的全是慕汀岚对她最炽烈的诚心和最真挚的爱意。
想到慕汀岚连自己的嫁妆都给准备好了,明玉秀的心里顿时溢满了感动和甜蜜,不过——
“这是怎么做到的啊?你可真聪明!”不仅聪明,还能干,温柔,体贴,多金,长得好,对她也好。
“不过就是在箱子里面加了道金属隔层,又在缝隙处做了密封处理罢了,黄花梨木难得,京城里很多人家都会这样,给贵重的木箱做些防潮隔热之类的保护。”
明玉秀一边听着一边高兴地连连点头,她用手摸了摸箱子的里侧,果然触手都是冰凉的金属,家里藏了这么多宝贝,她居然到现在才发现,真是太迟钝了!
慕汀岚看着明玉秀那欢喜的小模样,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
“这匹蓝色的缎子好看,你穿起来肯定很美。”
他想了想又状似不经意道:
“你给自己做一件喜欢的款式,嗯,如果料子还有多的,也用这个给我做一件差不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