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携着白无常一旁道:“启禀王上,前一刻司药已命人来冥殿传话,说司命大人已经醒了,小的看王上忙着处理公文,便没敢打搅。”
听到消息后,我约莫是将公文扔进堆子后便匆忙的赶去慰问,见到颜玉时,他脸色着实的好了许多,只是半倚着香榻,还抓着一方帕子不住的往鼻尖捂。
白色里衣只慵懒的斜搭在肩上,胸前春光可谓香艳,我掩面咳了咳,那屋子中的侍奉的宫女们皆是身子一怔,随后很识眼色的给颜玉递上一件袍子,俯身拜了拜便退了下去。
黑白无常亦是随着我进了屋,只见那甚是昏暗的屋中燃了两盏烛火,床边的灼火摇曳着他的影子,他倒是大意,随手将宫女递来的衣衫扔至一旁。
“你这个样子,也忒狼狈了些。不过是被那天启打了几掌,改日,我一定给你讨回来。”
见桌上的乌色药汤盈了出来,我道:“同自己身体赌什么气?你若是真的生气了,下次三界大会我便不拖着你去了,左右便是我的错。”
他微微抬头,一双澄清的眸子略带凄惨,朝着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半是迷糊的提裙坐在他的床侧,捻眉道:“若不是伤了太深,如今都动弹不得了。”
他皱眉,拿下捂着鼻子的手帕,凉声道:“可否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只须臾时间,便见他鼻息前猛的串出一抹殷红。我嘴角抽了抽,黑白无常亦是嘴角抽了抽……
恐是最近给他喂了太多的补药,这厮的身躯承受不住,留了大半个时辰的血,应怕是流血流虚了。彼时我膛目结舌的从自己袖子中抽出一张干净的帕子给他,咽了咽道:“你……这是引火烧身了。”
他白了我一眼,继续捂着鼻子道:“我如今倒是只想知道,这把火是谁替我引得……”
我稍稍瞥了一眼黑白无常,他二人半张脸都在僵硬着,见我余光落下,便立即做出一副兄弟亲热的模样,抬头看天。
“咳”屋子中的气氛太过诡异,我缓了缓道:“流鼻血了而已……定然是司药那孩子忘记了你乃是凡人之躯成神的,给你的药中添了大补之物”见他神色较之前更加寒冷了几分,我又道:“她,或许也是想着照顾你,你晓得的,整个冥界,除却那些少君上君们,都是咽下气的东西”
良久,他果然被本座的淳淳教导给引过神来,只口中狠狠道了句:“这把火,本君定是要还的!”
黑白无常抖了抖,我嘴角抽了抽,连忙摁下他道:“事到如今,好好养着身子便罢了,你若是闲来无事觉得闷得慌,待会儿让无常将冥殿中的那些公文分你一半,你闲来无事便勾勾画画,本座好歹是个体贴下属的王,感激的话,就免了吧。”
我心中窃喜,但一抬眸见他那白皙的容颜已经黑了一半。
半个时辰后——
黑白无常不愧是我的心腹,届时我只命他们将冥殿中的公文搂一半过来便好,可当我瞧着颜玉案前丢的那些折子时,才恍然发现,他们下手果然狠。
颜玉苦命的着了袍子,束了发后,提了朱笔羊毫在折子上添些什么。我靠在他身畔的烛火下,捧着无常从冥殿带来的鸡蛋,推进了火焰中烤一烤。
烛火燃了蛋壳的味道扑鼻而来,我退了退,遮住鼻子,等着吃熟鸡蛋。过耳的凉风吹来他的话:“好歹你也是一界之主,这批折子我也不能帮衬你一辈子。冥王殿下。”
最后四个字咬的正切,我转身看了他一眼,戏谑道:“能不能帮我批一辈子,看我的心情,可不是你的运气。”
他挑了挑眉头,落笔挑了挑昏暗的烛火,“你便这样相信我?这等事关重要的事你也要给我看上一眼,若是哪一日我造了反,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当我是凡夫周郎么?”扯了扯嘴角,续道:“我信你的心,何惧你起兵造反,这个冥王恐怕送与你,你也不愿接下来。”
自十万年前强抢了颜玉来冥界,我与他,便没有什么好欺瞒的。他心向闲云野鹤,只想做个空架子的司命。只是巧了,我也想做一个空架子的冥王。
“你与那九歌上神?”他启唇问了问。
我挑鸡蛋的手猛然间被灼热火焰烫的生疼,皱起眉毛收手贴在唇前吹了吹,那九歌,已经不是九歌了。他怎么会是九歌,我也不该将他当作知己。
想来是那日他从镜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不晓得天帝驾临,九歌便是天帝。虽然从头到尾都未同我说上一句话,可我瞧见他的眼睛,那样幽深,是九歌。
后来,只听他极为细微的叹了口气,道:“我虽知道姻缘此事不可强求,可是那九歌毕竟也被你糟蹋完了……”
我一个折子丢了过去,恨恨道了句:“谁说我将他糟蹋了,除却给他疗伤我旁的便是蒙着眼睛做的。可那第二日给他穿衣送我俩回昆仑顶的不是你么?”
他问道:“你说是谁将你送回去的?我何时给他穿衣服了?”
虽然这句话旁人听起来可能有些心口一颤,不过颜玉的取向还是没问题的。尽管人间曾一时盛行男风,可瞧着司命府中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便大可放心下来。只是我关切的却不是他究竟好不好男风这一口,而是那给他穿衣送他会昆仑顶的是何人。
——我果然又着了他的道!
囫囵的摇了摇头,这件事万不能被墨玉知晓了,否则又该诽谤我了。转过身继续烤鸡蛋,笔落宣纸的声音又从耳畔飘过,混着淡淡的墨香,我眯了眯眼睛,半晌儿却听那清澈的声音道:“其实你乃一界之主,若真的喜欢那九重天的上神,赶明儿书一份书信捎给九重天的天帝,那天帝定然会是看在冥界的份上,看在冥王的份上,将那九歌赠给你做小——”
“混说”我打断他,手指未停下滚鸡蛋的动作:“我可不要什么小妾,我只求能有一个人同我白首不相离便好,莫要将你那心思揣了过来糟蹋我的思想。”
他笔尖顿了顿,撂下笔双手撂在膝上:“那更好办,堂堂冥王若是想娶一个上神,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何况明着不行的话,你大可暗中将他掳过来……唉,你怎么走了,到哪里去。”
我捞起滚烫的鸡蛋握在手中,虽然要烫掉我的眼泪,可是烤了这样久白白丢给墨玉着实让他捡了便宜,起身匆忙的搂着鸡蛋离开小屋。只听那厮的声音在身后波涛汹涌:“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三十多万岁的老姑娘,若是不抢一个压寨夫人,难道你要一辈子搂着冥殿那上百颗夜明珠过……你要去哪里啊”
“回冥殿。”我挥了挥袖子,走到甚是绝情。
东海的那条老龙或许是哪根筋抽了,今日竟然派了夜叉带人送了五斤上好的东海梧桐木,若说捆了两斤木头来肯定是寒酸了些,可是这东海的梧桐木听说一万年才生了半人高臂膀粗的一颗,且每颗捆了做木材,也只有不到两斤的重量。若是用东海梧桐木做的灯盏,万年不灭,还有修补元神的本事。多少小妖曾打着梧桐木的心思都被龙族给绞杀的一个不留,至今恐是能见到梧桐木的地方,除却东海,便只有九重天的玄浮宫了。
他今日竟然大方到送了五斤梧桐木过来,还亲自着了夜叉来冥殿赔不是。彼时我方踏进了冥殿,便见那夜叉目光如炬,生生要同无常擦出火花来。
“小神东海夜叉,奉龙君之命,将本族的梧桐木,呈于王上。”
我揉了揉眉心,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手中还握着半熟的鸡蛋。淡淡开口道:“如此,便替本座多谢龙君好意了。”
“君上说,前些时日巫宁夜叉与无常大人起了冲突,着实是该死,现巫宁夜叉已经被扯掉一只耳朵,权当是给无常大人赔了罪。这些梧桐木,乃是君上的一番歉意。”
传闻夜叉生的都是鬼面獠牙,倒比冥府的凶鬼还要险恶二分,如今我抬起眸子,寻着声音瞧了过去,这一见,真是悔了当初。这哪里还称的上凶险,只能算上丑……
“前几日无常之事,本座已经罚了他二人。”我拢起裙子起身,好歹人家亲自送了梧桐木过来,求和心切也不大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于是便撂下手中的鸡蛋,一手握紧召了颗丹药,信步走至面目难分的夜叉前,递与他道:“这颗丹药给东海的夜叉服下,只需两日,便可生出一只耳朵来。”
他千恩万谢一番,才匆匆领人出了冥殿。旁侧的无常颇是心虚的扯了扯嘴角,殷勤跑过来道:“王上是否要将这梧桐木织成灯盏,不如便交给我与小白做吧,粗活我俩干着最适合。”
我挽起了袖子,没有顾及到他们的话,只吩咐了一声:“你去后厨那里多要一箩筐鸡蛋送过来,本座今晚带你吃烤鸡蛋。”
他二人听闻烤鸡蛋之后,皆是一阵欣喜,纷纷错了脚步道:“小的这就去。”
甚是清明的大殿上没有一丝杂音,瞧着四下无人,我揽住裙子坐在了大殿上,挑断捆木头的绳子,抽出一根来。
冥界向来不缺这修补魂魄的法器,什么稀有的宝贝,无非是几块木头罢了。还没有烤鸡蛋来的实在,挽起袖子后手心抹起一堆火,朝着那梧桐木烤了烤,良久都未见动静。
对了,颜玉不是说人间烤东西的时候都会将木头劈成好几瓣才点着用么,或许这梧桐木也是一个理儿。
并指捏了个诀,于是“啪啦”一声,梧桐木被劈成了两半,衔起其中一半竖着,又捏了个诀。
“需要我帮你么?”
清凉的声音稍稍有些和煦,如清泉荡漾过心坎,裹着浓浓的柔意儿。一个诀念出口后紧接而来便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我抄起袖子拂掉衣服上的尘埃,这方想到刚刚有人似乎在问我话,于是拢下袖子道:“不必了。”
立起身子以为身后的人是黑白无常又或者是墨玉那个杀千刀的追了上来,便道:“你去将……”
本想着让他将台子上的蜡烛取上几只来,却在余光瞥见他衣袖的那一刻,差些一个趔趄摔下去。这滚着金色祥龙边的袖口,玄色绣云纹的锦袍可不是一般人能轻易穿上身的,除却九重天的那位——天帝。
“你、你、你、”又是连说了三个你字,剩下的话也许是暂时未想出来,也许是卡在嗓门眼儿中。总之在冥殿见到他简直不算惊喜,倒算得上真正的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