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期间,他离了皇宫,说是去见一位故人,于是便撂下我一个人守着灯花看了许久,却终究还是忍下去将袖子中的夜明珠掏出来照屋子的冲动。
皇宫中的夜放眼望去灯火通明,门外的宫女掌了两盏宫灯拉长了影子,伫立在外头静静的吹冷风。
我随手拾了一件外披,同着那两个一路尾随到皇宫的婢女道:“走,咱们去子梨那处看看园子。”
两个婢女大约有些不好意思,双双红着脸颊屈身一礼,回了个:“是。”
料想此时子梨那东西指不定还未吃晚饭,躲在园子中乘风罢了。径直穿过了一条小道,那道上秋日中落了许多梧桐叶,我记得一直沿着这条道便能到子梨的抹梨院子中,索性便加快了脚步,踩在落叶之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悉率委婉。
整条道上沿路掌着绘花的黄绸灯笼,看人倒是也清楚,不过不大清澈。我抬起头敲过去的时候,险些撞上了那个河沿边的女子。索性是我停下的极快,不然定是要将她给撞下去。
“你是何人?”
我有些发怵,明明是那美人儿挡了我的道,为何要先来问问我。不过我瞧清楚她那张算上十分精致的脸后,又是一阵发怵。这,这便是那小狐狸?哦不,这便是那小狐狸的肉身皇后娘娘?
她含着笑,痴痴傻傻,瞧着我的眼神却是那样真切:“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谁?”
我蹙了蹙眉头,低眸便看见她手中握着的那根狗尾巴草,含笑天真。身后的两个侍女面面相觑,最后也只答了句:“我家娘娘乃是郑王妃。”
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瞧见她在听闻王妃那两个字的时候,眸光黯了黯。良久,才听美人重重一叹:“我,好像也是王妃,只是我不记得,自己是哪个王妃,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问我的样子,很纯真,明亮的眸子将光放在我身上,或许是想从我嘴中知道些什么吧。“我,我知道你是谁。”我抿唇而笑,“你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她亦是笑,很高兴的眯了眯眼睛:“我是皇后?是不是,就可以穿好多漂亮的衣服,买好多首饰?我娘说,我穿红衣服的样子最美,像仙女一般。”
说着说着,那泪水便不由她的洒下来,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我寒心的抬起手,抹掉眼梢的泪水:“哭吧,将自己的伤心事,都哭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她眼眶的泪涌的很欢快,冰凉的手指搭在我的手上:“求你,带我走,我不要见到他,求你。”
“他,是谁?”我冷下容色,恍惚发现,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她哭的这样厉害,那么想避开口中的他,不是恨,也不是怨,是害怕……
“求你,带我走。”她言语顺下去的时候,哽咽颤抖,眼泪更加欢快的往我手腕上掉,冰凉如寒水的手指更像是求着我,救她……
远处灯影璀璨,鞋子踩在草坪子上的声音越发清晰,她眼中充满祈求,猩红无比。
“娘娘,皇上刚刚去宫中看望娘娘,娘娘怎么又偷偷跑了出来。”
“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放开我”美人儿恍若笼中之兔,几番挣扎却只能由得眼前几个嬷嬷束缚住手脚。
而她至死,也不肯放开我的手,潸然婆娑,“救我,求你救我。”
如此苦苦哀求,我着实没办法看着不管,只好开口道:“皇后既然不想回宫,你们又何必为难她。”
领头的嬷嬷竖起眉眼,怒气冲冲:“你是哪个宫的娘娘,竟然敢管皇后娘娘的事,老身劝你还是早早离开的好,今日之事若是有一言穿了出去,你们都得死。”
这一吼愣是将我给震的目瞪口呆,身后两个丫鬟倒也机灵,立马澄清道:“大胆,我们娘娘乃是……”
如今,的确不是道清身份的好机会,我忙抬手扯了扯丫鬟的袖子,那丫鬟倒是乖巧,立马便会意的闭上嘴。彼时我屈身有礼的同那嬷嬷道:“初来乍到,有些失礼,还望勿怪。”
那一美人儿泪眼婆娑的确惹我生怜,只是,她有自己的命数。小狐狸,我不能帮你,帮了你便是扰了天命,你这个劫,固然是要历的。
那只手从我的手腕上滑落,挣扎的泪流双颊,嗓音含糊。几个老嬷嬷便如对待一个惊弓之鸟一般摁住她的翅膀,由不得她挣扎。
“娘娘,我们走吧。”小丫鬟看的有些过意不去,小声提示道。
我这才回味到本是想去子梨处蹭一顿饭,如今,许是过了时辰,只浅浅道了句:“我们走吧。”
鼻尖忽然间传来好淡的血腥味,我皱了皱眉头,寻觅着血腥味望去,却在美人儿的腰肢上,瞧见了血花蔓延在白衣上。
抹梨小院中那子梨上神正潇洒的迎着月光诗意大发,兴致大好的对月谈道:“这快入冬的时节,竟然能看到这样好的月亮,人间果真比九重天宫景色好多了。”
“既然是好多了,那便留在人间,索性你那天族如今也逢不上打架。”我斜靠在梨树声,出声将他吓了一跳,那厮握着扇子抚摸胸口:“哎呦喂,祖宗,你怎不知来时敲敲门?”
我扬了扬袖口,道:“你那门开着呢,我进来的时候看你挺有兴致的,便没好意思扰了你清净。”
“可你这平白无故的倚在我家梨树枝上,我还以为是那个女鬼看上了本上神这皮囊了。”
我捂着嘴巴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是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不过,就你这浑身的仙气别说是女鬼了,就算是女神仙,也被吓跑了。”
“是么?”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敞亮了,握着扇子敲掌心道:“照你如此说,本上神这几万年的桃花运,是被自己给吓跑的?”
我赞赏的点头:“孺子可教也。”
那厮彻底僵了,月光洒在皎皎的袍子上,甚是仙气飘飘,怔了半晌,才问道:“女司命如今夜访我这抹梨院子,可是有什么大事?”
我五指来回的在胳膊肘上敲打:“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影渊他突然离开了,宫中没有人陪我说话。我听墨玉提起过你擅长卜卦之术,就想来同你说说话。”
他半张着嘴,哑了好一会儿,才挤出来几个字:“他,都同你说了?”
原来是因为我直呼了他们老大的名字,才会愣了半天不说话,起初我还以为他是不是吃饱了饭噎着了。“恩啊”
“可我这卜卦之术,也只能在凡人身上作数,神仙的命运,都是写在天命上的。这天命瞧不得,寻不到,所以做神仙的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命运如何。”
我叹了口气,真后悔当年在还能瞅见祖神一道影子的时候,没有让他将天命也弄成一个像命格子般的本子,这样也好给我瞧上一瞧。
“我来时,见到了那个皇后,她身上有伤。”旁的倒是没问,只是她身上的伤太过于古怪,不像是重伤,倒也不像是小伤。
子梨呆呆的唔了声,扇子在指缝中旋转:“你纠结这个倒是也没有多大的用,凡人的命,该是由凡人自个来破,咱们做神仙的,旁观便好。”
我纵身从枝桠子上跃下来,随手还扯了片树叶子:“我倒是有些好奇,皇帝既然对皇后情深似海,为何会让她受了这些?她刚刚扯着我的手求我救命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恐惧,怕不是只有恨这样简单。”
“皇帝是对皇后情深似海,只是,那皇后疯疯癫癫,皇上也只能每日挑上一两个时辰去看望她。至于她究竟过得怎么样,便要问这后宫中的人。”
我瞧着他的背影,言语有些悚然:“你知道这些事?”
他收回手中打旋的扇子,负手立于月光下:“本上神初来皇宫时,便已经摸清楚那疯疯癫癫的皇后究竟是因何变成这番模样。三年前,朝中大臣弹劾皇后的父亲通敌叛国,虽然是事先得了皇帝的授意,但处理起来亦是格外棘手,至于那皇帝为何会起了杀意,也终究只能归根在当年皇帝还是三皇子的时候,皇后的父亲乃国中右相,权侵朝野,皇上为了争夺储君之位,便允了右相若是他日为帝,必娶他女儿为后。因此才得了江家出手将他推上帝位。”
月光浅浅,他的身影立在我面前,缓和道:“起初这皇后对皇上一往情深,却付诸东流,皇上偏爱姓陈的贵妃,便将皇后百般刁难。后来皇帝许是自知做了那些事伤了皇后的心,便在杀了皇后全家之日,当着众臣的面,许诺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个皇后。朝中党派相争,有人百般想推陈氏贵妃为皇后,却最终都被皇上给寻了个理由丢官发配了。”
“那,他到底喜不喜欢皇后?”凡人的心思最为无常,帝王亦是无情无义,子梨道:“他或许有些时候,是真正喜欢上皇后了,只是这世上总是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有些人,总是会错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