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从我手指间滑落,跌在了地面上,碎成几瓣。破门而入的脚步声甚是稳重,我艰难的从眼缝中寻了个影子,也只能瞧见一片玄色,后来,便是落进一片温柔……
水儿呼着王爷,小玉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进了耳廓,大约都不那样清楚了。
一梦浮华,而我的这一梦,着实梦到了许多年前的浮华……
“上君与妖界大战之时,不幸中了埋伏,臣在红莲境中寻了七日,才寻到了上君的尸身……君夫人不堪重击,便自刎随了上君而去,如今整个上君府,便只剩下了两个小娃娃,沉钰和沉月年幼丧父,又没了母亲,不知王上如何安排。”
将军声泪俱下的讲完这段子话后,我丢下手中的书简,瞧着那殿下跪着的两个粉面娃娃,一阵心寒。
冥界众臣或是没有想到,我会亲自下了一十八层台阶,走近那两个小娃娃,抬手摸了摸那粉嘟嘟的脸蛋,男孩子坚韧的目光,无情无欲,如同他父亲一般,铮铮铁骨男儿。
“从此之后,沉钰与沉月便留在本王膝下,本王收为膝下,以慰英灵。”
满殿黑压压一片的人,叩拜声震耳欲聋:“王上英明。”
那一年,冥界损了一十三位下君,两位上君,共八十万的将士,皆血洒疆场,魂飞魄散。
“这九重天共分为六境,上清境,玉华镜,玉清境,菩提境,太清境,四圣莲花境。”初次见到鹿晟那个老头子,是在南荒白水山昆吾神君的白水神宫中,彼时绿藤交缠在栏杆上,开出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儿,日月交替之时洒出一条玉色小道,翡翠色的树冠参天覆定,神宫便屹立在山顶之上,衔月色而成玉墙,娓娓铺开。
昆吾神君衣冠潇洒,扣袖迎道:“鹿晟真人来宫中给神官们讲九重天的史事,一时间宫外小厮们都跑去听热闹,倒是怠慢王上了。”
我慢吞吞的登上一千多步玉阶,袍子拖着落花缓缓前行:“九重天有四圣莲花境,而我冥界却有红莲境。九重天有三味真火,我冥府的红莲业火也不比其逊色,改日倒是可以拉出来比试比试。”
昆吾神君面带笑色,温文尔雅:“王上乃上古尊神,冥府与九重天本是一脉,大可不必分的这样清楚。”
我抿唇笑道:“也是,无论如何,我冥王都是要低天君一头。这四海八荒好不容易平静了,而我又想做安安和和的神仙。”
昆吾神君神色大好,我扯了扯嘴角,同他道:“前几日我那府中小童被人间的毒果子给伤了胳膊,冥界的司药说,解毒需得用白水山上昆吾神君的白水泽子中一瓢水,因此今日本王才亲自跑着一趟,还望神君,给个面子。”
“王上哪里的话,区区一瓢水,小神这便令童子给王上包好,送去冥府。”
鹿晟那厮还盘着腿,讲的尽兴,下面的小童们亦是欢快的拍掌,又听鹿晟真人道:“上清宫居住的可是位了不起的神仙,当年天地初开,是他辟了四海八荒,清净天下拙劣之气,此后便居在了上清境上清宫,神仙唤他明珏天尊。玉清境乃是暮南帝君起居之所,周天祥和,凤凰飞舞,另有九九八十一只麒麟兽在其麾下,个个都是猛将……”
提及暮南帝君时,我捋了捋袖口:“前几日大战方算结束,神妖在四圣莲花境中斗了这些年,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昆吾神君容色微凉:“天君羽化,恐是这次大战中最大的损失,天后与天君比翼情深,便追随了天君而去。若不是暮南帝君强行撑住了场面,散了半身修为才将妖君镇压,这四海八荒,便不可能风平浪静。”
“天君陨落,本王亦是感伤,只不过我冥界在大战中也陨落不少上君,若是得了空,本王会亲自去九重天瞧一瞧。”
昆吾神君扣袖一大拜,眉目清秀:“王上乃上古尊神,心系四海八荒之情昆吾甚是感动,前些时日小神去九重天面见帝君之时,帝君还担心冥界可否安然无恙。”
本王瞧着那边讲得兴致高昂的鹿晟真人蓦然瞧这边而来,又徐徐的同众位童子说了两句话,于是才同昆吾说道:“想来本王是不必去九重天亲自瞧一瞧了,鹿晟真人游走在天族与红尘,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鹿晟那老头子狡猾的很,我这方到了大殿中坐在紫木椅子上,他便尾随而来,凄凄道:“数万年不见,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倒是愈发出落的清秀,老头子我这差些认不出你来。”
我抿了一口茶,“按辈分来,你得唤我一声尊神,按师门来,你得唤我一声师姐。鹿晟,你左右都是要低我一阶的,本王就不计较你不按辈分且不按师门的过错,你且过来同我说说天上的事。”
鹿晟老头被气的脸青,“小丫头片子,老夫我这一大把年龄了,若不是当年遇见祖神时比你迟了那两个时辰,我便是你师兄了。”
我敲打着杯沿,沾沾自喜:“早了两个时辰,你也得恭敬的唤我师姐。罢了,下次再补上吧。”
鹿晟没有再说话,只是恨不得将自己花白的胡子给拔光,气的双眼发红。
后来,我听了天族的事儿后,讨了白水池子的水,颇为仗义的同昆吾神君道:“若是得了空,来冥府玩一玩,我冥府虽没有九重天那样金碧辉煌,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但好歹有个十八层地狱勉强撑撑门面,下次可免费给你一日游,你舒心了再离开也行。”
昆吾整张脸都发紫了……
彼时心情大好的本王召了祥云,毫不客气的同昆吾道:“多谢神君了,改日再见!”
我站在云彩上同昆吾招手,昆吾狠狠的抽了抽嘴角,转瞬笑魇如花。
然而,活了八万年的本王,竟然迷了路,明明清楚自个儿是从东海那边朝南飞过来的,可往回时似乎闯错了方向。人间有昼夜交替,闪烁的星辉照的大荒山上甚是安静。我择了个能看见火光的大山落脚,虫鸟之声交叉作响,清幽幽的风裹的我浑身打颤,伸手挡开了面前玉缓树的枝桠,觅着那燃了火的山洞而去。
“有人么?”我开口问了声,只听见洞府中的火光噼里啪啦一阵响,我又抖了抖身子,问了句:“有人么?”
小心的落脚踩在针叶树的荒叶子上,朝里走了一步,渐而便听见很轻的脚步声很近,须臾那洞府深处窜出个少年的身影,粉面深眸,蓝布衫子着身却显得贵气。“你是谁?”
好听的声音携了两分稳重,那不足我肩膀高的男孩负着手,明明只是个孩子,却气场磅礴:“你怎么会闯进我的洞府?”
先发制人的质问声让我不由得心口一惊,勉强扯笑道:“在下孤身前往东海,却不想半道迷了路,见山头有光,便想来问个路。”
“原来是迷了路。”那孩子喃喃一声,转即便神色惶然:“你,能看见山头的光?”
我点头:“为何看不见,你是哪位神君的孩子,难道不知道神仙的眼力都是极好的,你洞府中的光但凡是个神仙,都能看见。”
少年眸光黯了黯,思忖一刻,冰凉道:“这里便东荒,再往东边去个一两千里便是东海,你驾云而去,也便是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原来,没有寻错方向。”我莞尔抬袖子双手交叠,行了个礼:“多谢小神君,在下这便离开。”
沉钰还等着我回去治伤,那孩子太过于执拗,除却同自己妹妹说话温和些,旁人都要受白眼。
少年稳重的点了点头,挥袖转身离开。我直起身子,低眸之时却扫到那地面上的荒草中浸着血色。
“小神君慢走。”
他稳重的脚步顿了顿,凄然凌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还有什么话要问?”
“小神君身上的伤,恐怕不轻吧。”我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不急不慢道。
他哑了嗓子,低沉破耳:“不用你管,下去!”
我愣了神,想来这小神君的身份一定不一般,看这训人的口吻,便晓得家中自然是尊贵惯了。只是我虽素来不爱管闲事却也不是无情无义,这小神君的气息漂浮不定,又是只身住在洞府中,万一有了什么事,我可不想即刻便与他在黄泉见了面。
那小神君回首阔步离去,我抬手掌心画了道符,符印脱手而出贴在他的后背。他顿时便收住了腿脚,全身僵硬,严厉道:“放肆,你对本君做了什么!”
我拍了拍手,大步靠过去,立在了他面前:“这天下,还没有本王收拾不了的人。你身上的伤太过严重,喏,腰带上都染了一层红,你自己不知晓么。”
“放开我!”他红着眼睛,又强调了一遍。
至于我当初并不晓得他为何那样愤怒,纵然我是个女子,纵然他是个小少年……只是本王好歹也是个如花似玉善良大方的主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救了神仙一命。
未等他过多的言辞,我便一挥袖将他上身的衣衫解了下来,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转瞬便成了羞窘,涩然道:“放肆,你到底要干什么?”
“自然是疗伤。”我平静的聚了灵力在手中,一点点朝着他腰上伤口摁下去,他闭上眼睛,神情较为痛苦,拧着眉心却不同其他少年一般呻吟出声,十分安静。
墙角躺着一把生了锈的剑,剑刃余留这鲜血的气息,我抹掉他腰上的伤口,理了理袖子亲切道:“像你这般年龄总会心生烦躁,但本王奉劝你一句,做神仙的,心愈是烦躁,这结果越是糟糕,这一次你划伤的是腰,下一次,说不准便是其他地方。你一个不会自己给自己疗伤的小神君,便只有等死的份。”
他腰间伤口已经痊愈,上齿咬着下齿,“你管不了我!”
“本王是管不了你,即便你死了,这四海八荒不过是少了一缕幽魂,少了一个小神君罢了。但你想想,自己的家人,可曾会伤心流泪。那些翘首企盼你能有所作为的人,会不会失落透顶。”我理好袖子,准备离开,“总之,这一切你若是能悟的到,便还算聪慧。若是悟不到,就当本王从未来过。反正替你伤心的人,总不至于会是我。”
他容色略微缓和,“慢着,你究竟是什么人,救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扬了扬袖子,凭空召了个云,“我是谁你不用惦记着,本姑娘做好事从不留名。至于目的么……总不至于套你以身相许。”
他被这句话噎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看我跳上祥云,我回身解开他身上的封印,浅浅道:“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虽然是一句没底的话,他在人间,而我在冥界。也许他这辈子都巴不得永远见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