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大去那日，整个皇宫中都如同下了一场缠绵的白雪，合宫搭上了白绸，迎着萧瑟的秋风拂动，叶落凄凉，妃嫔们跪了一地，皆是梨花带雨的模样，皇帝在皇后的棺前暗暗掉泪，提着玉壶不住的往嘴中灌着白酒，衣衫凌乱，哪里还有一点君王的模样。
算了算时辰，小狐狸如今也算是大劫落下，是时候回归冥界了，只是不晓得，这一次影渊会赐给她一个什么品阶。
小黑小白早早便觅着皇后岚叶的魂魄寻了好几个时辰，匆匆中带了天帝的旨意将那小狐狸前世的记忆尽数抹掉，想来如今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宫门前秋风扫落叶，我握着折扇抬头望天，却是迷迷茫茫的一片白，这般干净，低头拾起腰上的香囊把玩，却蓦然间感到一股透彻的灵力出现在周围，昂起头时，正遇见天边有两道流行光芒划破云霄，其中一道光芒的气息我十分熟悉不过，是天启。
虽然我与天启如今算不得有什么关系，我甚至想和他撇清一切关系，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天地间，有谁还有这个本事，能将一个上神追的这样气势汹汹，算上一算，那道光芒煞气极重，若不是魔界的人，便是妖界的人。
只是这些年，魔界安守本分，倒是被那个新任魔君给治理的有九成模样像人间。
我握紧折扇，亦是捏了个诀，寻了上去，准备一探究竟。
那两道光芒在离人间甚远的一道仙山上落了下来，我亦是挥开袖子，隐在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头后，只见那光芒萦绕，慢悠悠勾勒出两个人影来，皆是锦袍玉裳，华冠美容。
其中一袭白袍子的男人正是天启，只是那背影朝我的人，却是着了一身朱红色的袍子，看不清模样，却能听得到如妖媚般的声音缓缓道：“天启上神，哼，你好大的胆子，本君的事，你也敢插手。”
天启今日的容色不如往常的好，轮廓泛白，启唇道：“妖君你胆子可真大，九重天的事，你竟敢阻挠。”
“哈哈。”妖君开口大笑，良久，才回道：“九重天？”自在的提了提衣袖：“本君只是无意而已，谁知晓那凡夫俗子竟然同九重天有关系，莫非……？”妖君向前两步，缓缓道：“莫非，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么？”
天启一时瞪大了眼睛，不知从何说起，只挥袖转身肃声道：“妖君掌管妖界，如今私自来了人间，便是疏忽职守。况且妖君身份尊贵，又为何偏偏要同一个凡人计较”
“你说对了，本君就是要同一个凡人计较。”妖君话中带笑，惬意道：“本君就是要同他计较，本君不但要同他计较，还要同你计较，当年你爷爷，可不像你这样愚蠢，他至少懂得处事圆滑，识时务者。”
众神皆知当年天启的爷爷犯下叛天之罪，天君一个震怒，连同他老爹都一并处置了，但唯独留下他，那些年中，他因着当年的事，不少受委屈，如今被妖君这般风轻云淡的提了出来，誓必如一根银针，狠狠撮进他的心口。
“爷爷当年也是一时糊涂，倒是你，居心不良，九重天待你不薄，你竟然生了歹意！”他抬袖愤然，神色凝重。
妖君笑道：“当年九重天待你爷爷也不薄，他不照样也造反了么？”怡然的转了身，我转身往石头后躲了躲，片刻便听他道：“天启，这件事，你知我知，若是天帝知晓了，本君，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话看似格外轻飘飘，却是在威胁他，天启抿了抿唇：“你还想怎样！”
“你定然是不知道，当年，你那爷爷，曾从天界偷了一件宝物，那东西，可逆转阴阳，是个邪物，若是启了法阵，便会天地不分，这四海八荒便同开天辟地时的模样差不多了，巧了，这宝物，如今落到了妖界的手中，到时候若是治罪，天启，你也逃不了干系。”
可逆转阴阳的宝物……莫非是纯阳玉……
“你荒唐！”天启神色蓦然激动不少，厉声道：“当年那东西是太上老君自己弄丢的，又怎会和我爷爷扯上关系？”
“有没有和你爷爷扯上关系，你自己心中知道，本君若是没有猜错，你爹当年便是因为这个东西，想到造反的吧。”妖君迈着小步，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天启，你真的以为，你自己便是如此清白么？不管日后究竟是妖族还是天族掌管四海八荒，你都是最为获利的那一方，本君只希望，你能够看的明白。”
我虽然只与妖君见过两面，但也清楚，妖君这个人，是个十足的腹黑男人，他甚至已经称不上腹黑，只能用坏来形容。
天启目光凌厉，倒是出乎我所料，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屈服：“那又怎样？我爷爷叛变的时候，本神还尚小，九重天对我有抚育之恩，太上老君养育了本神十万多年，你觉得用这个缘由便能将本神收为己用？”
“那……”妖君挑了挑眉头，扬起唇角，“那这样的话，本君便留不得你。”
回想起方才天启说的那些话，凡人，掐指算了算，如今于言也算离开了京城，莫非，这妖君也是冲着八荒镜来的……
出神之间，那妖君已经凝起一团火焰同天启大打出手，我拧着眉心，握着折扇的手不明的加大了些力度，那打斗的身影交缠在空中，朦朦胧胧中还能寻到天启的一抹身影。
只是若天启同往常一般，还能同妖君斗上一斗，如今天启本就身上带了伤，应是前几日被西海龙女所伤，妖君明显是下了死手，招招夺命。
不久，那天启的确不出我所料，被强大的灵力给掀落下来，落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妖君从云峰上翩然落下，漫步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细指搭在他的肩膀上，眸光似火：“天启，本君同你打个赌可好？”
天启皱着眉头，一只手捂着胸前的伤口，妖君依旧浅笑：“就赌，你死了之后，九重天，会不会为了你报仇”
话落之间，妖君已然抬起手，准备一掌劈向天启的天灵台。我握着折扇提了心，若是这样真正将天启给劈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天启好歹对九重天一片忠心，若是天界因此丧了一名忠心耿耿的上神，也的确是损失。
掌心中的红光落下，罩着天启的半张脸如火如荼，我握着折扇，挥袖展开，扇面上的梧桐叶格外青翠，挥出自己身上九成的法力，随着折扇破风而出，这一扇子，可能着实是我高估了妖君的法力，用了九成竟然不但将他手中的灵力给挡了回去，还一阵风将他吹出了这座大山，悠悠然的不知被掀到什么地方去……
我愣了愣，天启亦是伏在原地目瞪口呆，我尴尬的抖了抖嘴角，好歹这三十万年来，没有一个人能有这般殊荣让我挥出九成的法力，没成想，妖君竟是第一人。
彼时我合上折扇准备匆匆逃走来一场救人于水火却不留名的英雄事迹时，身后那被打得半死的人却是踉踉跄跄起了身，抹掉嘴角的血，唤了句：“苧……”许是知晓了这个称呼如今已经着实不大合适，便立即改口：“天启拜见女司命。”
我顿住了身子，这才想起来，当年我在天雷之下将他扯出来的时候，曾与他有两个月的时光朝夕相处，对于彼此的气息，算不得十分熟悉，可也有九分熟悉。
想到如此，我也觉得躲起来大约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只好挥袖撤下身前的仙罩，现身见他。见他容色苍白，拧了拧眉头：“天启上神怎会被伤成这样，本座看来，那妖君的术法，还欠些火候。”
他笑了一声，平复了脸上的病态：“小神这伤，乃是前些时日留下的旧伤，若是换做平日中，还能与妖君打上几个时辰，不凑巧罢了。”
我握着扇子，缓步走到他的身侧，和声道：“天启上神对九重天，可谓忠心，其实天启上神大可一开始便答应了妖君，这样，至少可以保得自己一条性命。”
他嗤笑一声道：“当年的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九重天，何况，九重天待我恩重如山，我虽然时常想着自己的身份总为九重天上的老神仙芥蒂，可终归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天启如今只知道，天启是九重天的上神，忠于天帝便好。”
我点了点头，问道：“纯阳玉的事？”
他猛然间有些愣，抬头看我：“苧儿你怎么知道纯阳玉的事？”
我停下脚步，看着天边的云彩：“你不晓得，本座当年随在祖神身侧的时候，曾见过纯阳玉，他方才说邪物能毁天灭地，本座便猜想到是纯阳玉。”
“你竟然见过祖神？”他话中平添了不少惊讶。
我低眸看着他，挑了挑眉头，浅笑问道：“还有什么想要问的么？”
他未语，秋风扫着山上荒草的身影，影影绰绰，凄凄凉凉，他道：“纯阳玉的事，天启会如实告知明珏天尊，女司命的救命之恩，天启无以为报。”抬起清水般的眸光：“十万年前的事……”
我这几十万年来活的颇为潇洒，虽然以往心中记恨着天启上神，可时隔多年，有多少事也都烟消云散了。我不会再记恨他，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情感，只是每每听见他说十万年前云云的事，我总会头疼上一阵，于是极快的打断他道：“十万年前的事，本座已经忘怀了，这世上一切都可以化作云烟散去，天启上神也勿要挂怀。”
他薄唇轻抿，清澈的眸中化了几缕失望失色。我侧目问着他：“你这般忠于九天，可想，亲自见一见天帝？”
他恍然，口中重复了一句：“天帝？”
我点头，不理会身后的他，顺着蜿蜒的小道踮脚飞上云霄，只留下那抹呆滞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