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以为是一件小事,颜玉后来却道:“那白无常并非是与黑无常平白无故起了争执,而是因为,黑白无常在人间锁魂时,黑无常遇见了自己的前世小情人,虽然是时隔几世的事,可心中一直惦念着。白无常又爱着黑无常,自然是见不得两个人暧昧,于是便扬言要将黑无常小情人送去十八层地狱,黑无常一生气,便骂了白无常两句,这恋爱中的小男女,自然是最忌讳这种事,于是白无常心中委屈,便离家出走,如今已经有了三天光阴未见白无常了。”
又过了六日,适逢去人间勾魂的鬼差无意间撞见了流连在凡间的尊神,那尊神眉眼清秀,骨子中透着一种与身俱来的尊贵之气,出现在鬼差面前,道:“前几日,本座在武行山除魔之时,多亏冥界地府白无常相助,才得以将那妖魔除去,只可惜,贵府白无常大人,身受重伤,本座无能为力,只能应承白无常大人遗言,将她的躯壳交给地府阴差,另外,这件事说起来,与本座也有脱不了的干系,只是妖魔余力未除,本座难以脱身,三日之后,本座会亲去冥府,与冥王相见。”言毕,挥袖间地上便是飞花萦绕,凝出白无常一身白衣的尸身来。
阴差携着颜玉陆判匆匆忙忙赶来之时,我正在为祖神离开冥界时留下的一盘棋而烦恼,见他们火急火燎的闯进来,皱了皱眉头:“何事?”
颜玉躬身扣袖道:“白无常回来了,颜玉是来询问,如何处置白无常尸身。”
尸身……手中棋子落下,我抬起头,惊诧问道:“什么?”
陆判道:“去人间勾魂的阴差,见到九重天的神仙了,白无常因除妖魔,已经魂去了。那九重天的神仙只留下白无常的尸身,和一句话,说是三日之后,会亲自来寻王上。白无常遭此横劫,下官已经去探望过来,白无常元神受创,若是寻常的灰飞烟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是当日除去妖魔之时,白无常以自己的元神为祭,魂魄被妖魔吞入腹中,而随之又被那神仙给打死,白无常的魂魄没了踪迹,如今,已经去了。”
没了魂魄,竟然这样狠心,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咬了咬唇,问他:“黑无常何在?”
“方将白无常的躯壳运送回来,黑无常便得到了消息,如今正守着白无常的尸身,说什么都不允许我们将白无常的尸身毁去。”颜玉低着头,轻声道:“黑无常以自己的仙元凝成了仙罩,没有一人敢闯进去,他执念太深,恐怕此事,还需王上亲自出马。”
我点了点头,晓得黑无常一时间定然是难以接受,只好随着颜玉等人去了无常府。
如今的无常府,里里外外皆是搭上了白绸,守门的阴差道:“黑无常大人说,白无常大人素日里最喜欢这些白绸,无常大人既然已经去了,便让她走的开心些。”
我看着漫天飘零的白绸,抬手敷在房外仙罩之上,须臾之间,那仙罩如殘翼之蝶,支零破碎,推开门,里面的黑衣人怀中紧紧拥着白裳女子,女子脸色苍白,不复往日桃花红的模样,男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狠声道:“谁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这一声吼,将我与身后的颜玉生生震的骇然,待他抬起头,才恍然一副大悟的模样,轻轻道:“王上……”
我叹了一口气:“她走了,你便也活不了了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一切的缘由,又怎会与你没有干系?”
他抱着怀中女子,皱着眉心,哽咽道:“是我的错,早知道,我便不该骂她,不该对她发火,她一定是恨透我了。”
“既然晓得她恨透你了,到如今,为何不愿放手,黑无常,你可知,她已经死了。她没有转世,没有来生,你也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
“是,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言之如此,他已然两行清泪流的欢畅,祈求道:“王上,我只求你,求你不要将她毁了,让我好好看着她,不要将她带走。”
冥界那时候,离世的冥仙尸身须入红莲业火中焚烧化为灰烬,以表魂归八荒,世上再无此人,除却功绩极高的鬼仙才得以尸身葬入禁宫,以千年玄冰冰封,保其尸身不毁,永垂不朽。
白无常并非是为冥界而死,生前也没有什么大的功绩,若是不如红莲地狱,难以服众,可他这般苦苦哀求,我整颗心都恍若置入了冰窖,转身之余,却听他突然扬声道:“冥王大人,小白生前一心一意为了地府,勾魂锁魄在所不惜,她对你如此忠心,如今死后你却连个全尸都不给她留,世人都说冥王无心,大人难道你真的是无心无情之人么,你如此冷血,如此绝情,让属下如何信服冥王!”
这一句话在原本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突兀,房中的鬼差们皆是容色峥嵘,便连颜玉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判官恐慌呵斥道:“黑无常,你怎能如此说冥王大人,你这时大逆不道!”指责一番后,扬袖厉声道:“来人啊,将黑无常拉下去!”八壹中文網
我提着袖子长长呼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轻声道:“慢着。”
蜂拥向前的阴差们皆是惶恐的低下头,判官正欲说些什么,颜玉却抬袖将他打断,陆判欲言又止,只余下黑无常的那双眸似火,我转过身,缓缓走向他,开口问道:“我无心么?”逼近一步,又问:“我无情么?”指腹摩挲着袖口,我勾了勾唇角,言语清晰:“的确,在你们的眼中,本王便是那个无心无情无义冷血的冥王,我是混沌真气真身,你们以为我无情无欲,殊不知,这世上,我最忘怀不掉的,却同你们是一模一样。我与你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你们多孤独了几万年罢了。你这番话说的好,也点醒了本王。”
他眸中略微带着星光,抿了抿唇角,我俯身抬手抚摸着白无常光洁的脸皮,顿然间有些惋惜这年轻的女子,她不过,才几万岁罢了,“送白无常离开。”
黑无常以为我将白无常带回了红莲地狱,在我走之后,更是疯了一般的破口大骂,只是骂过之后,却是声泪俱下,痛哭涕零。
一个大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哭成这副模样,我晓得他此刻,一定是比死还要难受。阴差将他挡回了无常府,彼时我正同颜玉站在无常府外,看着黑乎乎的天空。
颜玉道:“你既然命陆判将白无常改名换姓,赐了上君的身份葬进禁宫,又为何要容黑无常如此诋毁你。”
我笑的看天:“诋毁不诋毁,最后又会怎样?他杀不了我,也不能奈我何。其实,失去一个人的痛苦,远远不抵看着那人从面前消失要痛的多,黑无常他最大的错便是错在不珍惜眼前人,此番若是能让他大彻大悟,日后也可记得这前车之鉴。”
“你如此替他人着想,当真没有想过自己么,你……”
我晓得他要说些什么,只好侧过脸,“颜玉,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同你一样,活的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可是我不能,这便是我的宿命,我掌管冥界这些年来,虽然比之九重天的天君要清闲的多,可我却不能像你一样,开开怀怀,哪怕每一日梦回,见到的都是这漆黑的一片天。”
他容色温润,负手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王上您说我无忧无虑,殊不知,司命府中那累积如山的公文,却是让属下每日焦头烂额。”
他惯会逗人开心,我只知道,那时候,愿意同我说一说话的,只有颜玉。
许是黑曜他哭够了,夜中我在冥殿扶额小睡,却恍然间感到一阵清澈的灵力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只能看见一黑色的身影,带目光看的清晰之后,才晓得,这个人是黑无常。
他来寻我,本就是意料之中,我拂了拂袖子,笑着问道:“怎么?骂够了?还是,自己想通了。”
他掀起袍尾,登然跪下身来,叩首凄凉道:“属下知罪,要杀要剐,任凭王上处置。”
我道:“为何要杀了你刮了你?”
“属下诋毁王上,罪该千刀万剐。”他拱手道。
我拾起桌角的书卷:“嗯,是有罪。”见他眸中没有惊恐之色,便笑道:“本座,便罚你去婆娑殿,替白上君,掌管一梦前生。”
婆娑殿,大梦三生,前世之事,今生皆已忘记,那些往日的恩恩怨怨,不过都是一场梦罢了。梦中繁华过境,萧瑟成殇,梦醒之后,一切都会变成虚无,一碗孟婆汤,前世今生永不见,忘川河头,奈何桥前,相见,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