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义宫。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李世民与长孙氏躺在床上,久不能寐。李世民环抱着长孙氏,轻声安慰:“我今日虽打了承乾,但用了几分力道我是清楚的。虽然会疼,可最多两三日便好了,你别担心。”
长孙氏摇头:“我明白。二哥面对的是儿子,又不是敌人,出手自有分寸。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长孙氏没有说出口,可李世民又如何能不清楚。不只清楚,他还有同样的顾虑。 旁人看着父亲偏爱承乾,自是艳羡。可对于承乾来说,这份偏爱真的好吗?父亲如今对承乾的特殊,几分是单纯的阿翁对孙儿,几分是因为袁相师的批言? 袁相师当年给予了父亲那么大的希望,而这份希望全落在承乾身上。如果承乾达不到父亲的期许呢?到时候父亲会不会失望,又会不会因失望而生出怨愤? 如此种种,李世民都无法预知,但就眼下而言,他至少要保证承乾不会因为这份溺爱而长歪。 当然,李世民自认即便自己与父亲回不到往日父子情深之时,但父亲还不至于手段如此下作,不论因何种缘由疼爱承乾,承乾都是他的孙子。他不会想把承乾养歪了。可有些事情并非是不想就不会出现。 他深吸一口气:“明天还是要进宫去把承乾带回来。”
长孙氏轻笑:“二哥确定你能将承乾带回来?”
李世民身形微僵,那八成是不可能的。先不说他或许会跟今天一样被赶出来,根本进不了承乾殿。即便进了,承乾能跟他回来? 长孙氏掩住笑意:“还是我去吧。”
李世民点头,这事真得观音婢出马,他办不到。 ******** 承乾殿。 李承乾一大早起床就呀呀叫唤起来。抱春忙问:“小郎君怎么了?是伤处痛吗?”
李承乾摇头否认,抓着脑袋懊悔莫及:“抱春,你说我昨天怎么就太高兴了忘记了这茬呢?”
抱春:???忘记啥了?小郎君的思维跳跃,她猜不到啊。 “阿翁昨日答应给我划地建庄子,意思是不是他代承道给我赔礼的,就不会再传话太子伯父了?”
抱春:……这不是很明显吗?从昨日到现在也有半天一夜了,圣人压根没遣人去东宫说,东宫那边也没半点反应呢。 本来还带着一丝希望,瞧见抱春的神情,李承乾脑袋瞬间耷拉下来,小脸又气鼓起来。哼。阿翁果然偏着太子伯父。他站起来,双手握拳。不行,他得想个法子才行。可是要怎么办呢? 李承乾重新坐下来,撑着下巴陷入深思。忽然他记起一件事。梦里表姐与堂姐素来面和心不和,比他同承道好不到哪去。堂姐总喜欢针对表姐,每每抢了或是弄坏了表姐的东西就装无辜说不是故意的。但表姐也不是会吃闷亏的人。 想起表姐那些年的骚操作以及她借着“男孩子的鉴婊能力要从娃娃抓起”的理由跟他科普的一系列茶艺操作,李承乾渐渐有了主意。 他招手将抱春叫过来,神神秘秘耳语交待了一番,然后昂首挺胸带着她走出承乾殿,在宫里优哉游哉逛了一圈,那表情别提多嘚瑟。 宫人们都知道李承乾昨日挨了打心情不好,怎么转眼又喜气洋洋了,这是遇上什么好事?有以往跟抱春相熟的婢子好奇前来打探。抱春就将李渊答应给李承乾划地建庄子的事说了,着重强调是“代承道赔礼”。 如李承乾所料,这种事情并非密辛,也没有需要忌讳的地方,抱春一开口,没多久宫里就传遍了。 晌午,李建成亲自上门嘘寒问暖,一边问李承乾的伤疼不疼,一边说此事是承道误会了。言明承乾想要庄子,他来给。 李承乾半点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一句推辞都没有,收得毫不手软,还大方的表示:“既然伯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小气的人,那就原谅承道好了。”
李建成:……他能说什么?他还能跟一个小屁孩计较? 等李建成离去,李承乾抱着庄子的地契美滋滋感叹:伯父果然大气! 然后默默在心里为表姐点赞。堂姐每次作妖,表姐从不会跟她正面对抗,但总能找到机会让爷爷看到她的伤心难过与退让。爷爷一心疼当然要补偿她。大伯母惯会装模作样的人,又死要面子,知道后哪里能让爷爷出手,肯定自己先补偿了。 记忆最深的一次,堂姐弄坏了表姐的小提琴,表姐就是这么一通操作,结果不但得到了爷爷特意请意大利名匠定制的小提琴,还得到了大伯母赔的。等爷爷定制的那把到手,表姐转手就把大伯母赔的卖了出去,无本买卖,血赚十几万。 李承乾亲了亲地契,突然懂了表姐的快乐。真的好快乐啊。 欢喜劲缓过去,李承乾将地契交给抱春收起来,嘱咐道:“这个庄子就在长安边上,比宜州方便。转头你让醉冬亲自去看看,再在周边找几个瓜农,把我交给你的那袋种子种下去。至于宜州那边的地,嗯,先看看吧。”
抱春一顿,犹豫道:“太子殿下既已送了赔礼,圣人答应的宜州那边是不是就不便再要?”
李承乾握拳:“要!当然要!阿翁可是圣人,圣人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如同圣旨。昨日阿翁承诺的时候,不只我在,张婕妤在,你在,还有殿里伺候的几个内侍宫人。圣人怎能朝令夕改?我又怎么能违抗阿翁的意思,抗旨不尊呢?”
转而又小声嘀咕:“我若是不要,阿翁给李承道了怎么办?不能便宜了他。”
抱春:……合着你前面说得冠冕堂皇,道理一套一套的,“金口玉言”“朝令夕改”这种新学的词汇都出来了,其实重点在后面这句吧。 抱春忍俊不禁。 李承乾赚了两个庄子,得意万分,李承道气得饭都吃不下了。恰恰相反,李承乾的胃口极好,午食是去甘露殿同李渊一起用的,多吃了大半碗。 午后,李承乾揉着圆滚滚的肚子陪李渊散步消食,再回承乾殿午睡。一觉醒来便听闻“秦王殿下来了”。 李承乾急忙吩咐:“快,快关门,关门!”
李世民好容易躲过再次被李渊赶出去的局面,顺利来到承乾殿,结果兜头吃了记闭门羹。门扉关得砰砰响,差点砸他脸上。李承乾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去:“你走!赶紧走!我不要见你了。你不讲道理,不是好人!”
“哼,你爱疼谁疼谁去,我不稀罕!什么小字不小字的,又不是只有你能取。我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就叫明乐。”
抱春:???小郎君什么时候给自己取了个小字? 李承乾:梦里他就叫李明乐,没毛病。 “哪有你这样做人阿耶的,我被人欺负了,你不帮我还打我。你不疼我,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李承乾暴躁控诉,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不讲究言语逻辑,一股脑将自己的委屈和不满发泄出来。 李世民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双手发痒,又想揍人了。 长孙氏及时出面:“承乾!”
李承乾一顿,是阿娘的声音? 李泰与李丽质也上前:“大哥,大哥,你开门呀。你不要阿耶,也不要阿娘和我们了吗?”
李承乾赶紧让人把门打开:“谁说的,我才没有不要你们呢。”
他上前拉住长孙氏的手,眼泪汪汪,委屈巴巴:“阿娘!”
长孙氏入内,轻声问:“承乾不回宏义宫了吗?那阿娘和弟弟妹妹怎么办?”
“我……我让阿翁把你们接进来,好不好?”
李丽质第一个拒绝:“我不要。宫里进进出出太不方便。住在宫里,我们是不是就不能随意出去玩了?”
李泰本来觉得住哪都无所谓,听她这么说,连连点头:“对!我们还是住宏义宫吧。阿兄,你还答应带我们去东市看杂戏的,你是不是忘了。”
对上李泰怨念的眼神,李承乾有些心虚,他真的忘了。但这是他想忘的吗?不是,是因为阿耶让他伤身又伤心。李承乾决定把这个锅扣在李世民头上。 李丽质拉住李承乾的手:“对呀对呀。大哥,你还说了要带我去胡商那里买新奇玩意。”
这么一说,李承乾发现他答应的事似乎有点多,住在宫里想天天往外跑恐怕真不太方便。瞄了眼边上的李世民,李承乾犹豫起来。 长孙氏适时道:“承乾不是想学骑马吗?你阿耶特意给你寻了匹小马驹,是你喜爱的突厥马呢。”
李承乾很想要,可又觉得才说了不理阿耶又拿他的东西很没面子,支吾着,内心纠结。小马驹,还是突厥马嘞,肯定很厉害。 长孙氏又说:“阿娘今日晨起的时候去看了眼承乾发的豆芽,已经长得很高了,可以摘了呢。”
前阵子梦里,李承乾有一道家政作业,老师让大家回去用豆子发豆芽。醒来后李承乾觉得有趣,就让人拿了不少豆子来,也学着梦里的方法做,特别用心,天天亲自给它们浇水。豆芽发得快,几天功夫长势喜人。这才一天半不见,已经能摘了吗? 本来就意志动摇的李承乾此时已经双眼放光。一来这次的豆芽是他亲力亲为,从泡豆子到每日浇水,全程跟进。二来并非系统发放的东西收成才会获得经验与金币。他在现实里获得的东西,只需要有他的参与,都能获得相应比例经验与金币。 譬如他跟阿娘春日去授蚕,跟阿翁秋日去收割,都有所得。只是因为参与度不高,得到的数额很少。但豆芽他可是费了大力气的。 李承乾喜上眉梢,赶紧挥手吩咐抱春:“快去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去看我的豆芽,我要亲手摘!快点,快点!”
倒也没忘了弟弟妹妹,大方豪气地拉住李泰李丽质的手:“你们放心,阿兄答应你们的事一定会做到。”
说完又瞄了李世民一眼:“我是因为豆芽和阿娘跟弟弟妹妹才回去的,才不是为了小马驹呢。”
众人:……你要是不特意强调这句,我们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