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柯的邀约,白晏晏终还是应了下来。倒不是她想答应,当时的情形,若是她不应下了,反倒显得她太过心虚。只是,虽然应了,却迟迟没有定下见面的时间地点,想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今日本是白宸轩在海晏阁正式宴请摩柯的日子,白晏晏却是早早递了折子,说自己身子不适,要留在府中静养。
之前苏景言回去禀报的时候,说起过长公主似乎觉得那王子有些无礼,想着这一层,白宸轩便也没有硬逼白晏晏赴宴,还嘱咐了她要好生修养。
帝都的天,阴沉沉的一片。
白晏晏抱了一坛之前洛冰留给她的绿痕,倚在软榻上,喝了个半醉。
摩柯没来之前,她一门心思地将心力放在白宸轩身上,想着这一次自己该如何做,才既能过个逍遥快活的日子,又不让白宸轩那小白眼儿狼又机会像从前一样坑她。
摩柯一来,白晏晏才终于反应过来。她该担心的,不是那心思摸不透的白宸轩,而是北陆的合川部。
想当初,先皇还在世的时候,便有大臣提出北陆这个隐患。
当时白晏晏年纪不算小,随先皇一起进上书房,还听到过曾有两位异姓王爷联名请旨,想要趁北陆局势未稳,将他们一举拿下。
只是可惜了,先皇觉得当时天启也是根基刚固,何况北陆之人非我族类,若是贸然进犯,只怕吃亏。他却不曾料想到,当时他害怕打仗吃亏,不曾动兵,却在十多年之后,让他的宝贝女儿在那里吃了大亏。
“洛神医的酒虽好,可是多饮伤身,殿下还是多保重凤体才是。”
一坛子酒就要见底,白晏晏刚想一饮而尽,却有人先她一步,将她手中的酒坛夺了过去。
刚刚从大理寺回来的顾少渊还一身官服未退,路过暖阁外时便瞧见她在里面喝闷酒,因而不放心进来瞧瞧。
“你这人,怎这般爱管本宫?”酒被夺了,白晏晏颇有几分不高兴,抬起醉意朦胧的眼,不满地望向顾少渊,“你可知,就连陛下,都不敢管本宫呢。”
先帝死后,还真没人这般管过她,盼着她好的人,只是盼着她能带着他们一起飞黄腾达,享荣华富贵,盼着她死的人,隔三差五就遣个杀手过来问候一番。更多的是盼着她不得好死又不能好活的人,诸如从前的许柔嘉和日后的白宸轩。
唯独这因自己一句气话就跑了长公主府当了三个月护院,自此再没出去过的顾少渊,说话做事皆是盼着她能好些,却又从来不求她好了能给他点什么回报。便连那些赏赐,都是自己没地方处理,硬塞给他的。
之前她叫过墨鸦去查顾少渊的底细,本想查出些诸如他费尽心思留在长公主府,引她注意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之类的事情来。却不想,这顾少渊就如他自己当初所说的那般,不过是个宛州商人的孩子,自小颇具才学,年纪轻轻就当了宛州通判,之后又因刑部尚书的推荐,来帝都做了大理寺卿。
入京两年,他秉公执法,还常亲自去各州走动,审理各州旧案,大案,翻了不少冤案,引人称赞,百姓都叫他顾青天。
便是这样一个秉公执法,利国利民的好官。却甘愿随着她的性子,没了府邸,还被留在她从前养面首的院子里,也不见他抱怨,还时时关心着她。这样的人,到底是图什么呢?
“顾少渊,你说吧,除了本宫的命,你想要的本宫都给你,莫要再在这长公主府里耗下去了。”她要去揣测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是没心思再猜他所图到底是何了。
高官厚禄也好,荣华富贵也罢,但凡他所求,看在这段日子里他们这么熟了的份上,她给他便是。
“若是殿下是这样的打算,那微臣只怕是要叫殿下失望了。”顾少渊将手中的酒坛放在了一边的桌上,垂目看着白晏晏,辨不清她到底已经是几分醉了,他却也只是扬眉微笑,“微臣还打算着,要长长久久地在殿下的长公主府里耗下去呢。”
从前便也罢了,他纵是心中对她早有仰慕,却终究只是隔得远远地看着,她于他,当时不过是个可望不可即的梦罢了。却不想,上天竟然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让她回了长公主府,还留他住在了一处。
他自小便觉得,家道虽惨,可上天终是待他不薄,留他一命,这些年还处处备受照顾,活得安稳。如今,他看着跟前薄醉的人,却突然有些贪心了,不止是一世的安稳,他似乎,还想得到更多。
“你为何总是这般不听本宫的话?”顾少渊的话,叫白晏晏秀眉微蹙,她不止一次发现,这大理寺卿不怕她,不听她的话,偏偏她还次次都容忍了他。
“殿下便这般想叫微臣走吗,若是这样,微臣走便好了,殿下莫要为此烦心。”见她蹙起的眉,顾少渊叹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将她皱着的眉头抚平。本以为自己应了留在兰音阁住下是随了她的意,却不想,此举竟是叫她苦恼了?知她素来烦心事多,他并不想自己再给她造成困扰。
“你这人……”没成想,顾少渊的话却又叫白晏晏沉沉叹了口气,她抬纤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看来自己真是醉了,竟是无端说了这么些话来。
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白晏晏本是想回屋歇息,偏偏刚刚喝酒时将笙歌等一众伺候的人都遣了,如今身边连个扶的人都没有,才走了两步,身子一歪,便又被人稳稳接住。
“殿下醉酒,便先在这里歇息吧,这里离琼华苑远,路上着了风,该着凉了。”顾少渊箍着白晏晏的腰,不让她摔倒,小心将她放回了软榻上,伸手去拉一旁的锦被要给她盖上,却被白晏晏抬手一揽,勾住了脖子。
这个时候,顾少渊不敢动了。他与她,已是近在咫尺。
“我说了,瞧你眼熟,却半分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意识已有些模糊,绿痕后劲大,她是真的醉了,却是醉了,才敢将心底压着的话都说了,“你如今这般絮絮叨叨的,我倒是想起来了,你这样不是跟大皇兄一个样儿么?”
顾少渊也一直都奇怪白晏晏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眼熟,调任大理寺之前,他分明一直都在宛州。如今听了她的话,倒是明白了,原来的确并非见过,而是她将他错认了罢,旁人便也罢了,他给她的感觉,竟是跟她那死去的皇兄相似吗?
太子白宸翎,虽非皇后所出,却素来都得帝后喜爱,对她这个凰羽公主,自小也是宠护有加。白晏晏护短的性子,还多是从白宸翎那里学来的。只是,当初她护住了幼弟,却护不住她的皇长兄,每每思及此,白晏晏都是哀痛不已。若是白宸翎还在,若是他当了皇帝,不管那一世,她都可以如从前先皇还在一般,做一个无法无天,备受宠爱的公主吧。
“问你要什么,你又不说,当初我以为你是谁派来的奸细呢,叫人一查,你又身家清白。”白晏晏依旧勾着顾少渊的脖子,她这般动作,只是想拉着他跟他说话罢了,自己倒是不觉得有半分不妥。
她说得自顾自的,酒劲一上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便也都说了:“之后我便搞不明白了,我当初朝上当众辱你,还夺你官职,改你府邸。你不恨我,还处处照顾我,如此还说无所求,实在是叫人费解啊。”
“你说,你是不是大皇兄派来替他照顾我的?”扬眉看着顾少渊,这张俊逸的脸,与她那太子皇兄并无半分相似,只是因着近日的种种,外人便也罢了,白宸轩对她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叫她委屈,不由得便想起了那个已故的人来。
“殿下……”喉头动了动,顾少渊有几分迟疑,等望进她含着泪水的眸子里时,心中一动,终是下了决心一般,“微臣的确是想要一直照顾保护殿下,却并非是受谁之托。若是殿下真想知道微臣所求是什么的话,今日便让微臣说予殿下听吧……”
白晏晏眨了眨眼,还在等他说个所以然出来。
却见得面前的人越来越近,还不等她反应,柔软的唇便压了上来。
温柔缱绻,迷醉万千。
现在,白晏晏是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若不是,为何此刻紧紧勾着大理寺卿的那双手,是自己伸出去的呢?
唇齿余香间,她竟然还生出了几分贪恋。
“殿下,殿下,好消息,洛神医他回……”闯到门口的人话头生生断了。
不过,因着他的突然出现,暖阁里的两个人皆是蓦然清醒过来,迅速地分开。
顾少渊看了看软榻上还面带一抹微红的白晏晏,想起刚刚自己做的事情,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微臣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千言万语,他偏偏说了最不该说的那句,本被惊住的墨鸦刚缓过神来,又被顾少渊的话吓了一跳,只看着地上头抵地的顾少渊,颇有几分担忧。
前两天还玩笑与他说哪天他们殿下恼羞成怒了只怕不会轻易饶他,却不想,那个哪天来得这般快。师傅信里可是叫墨鸦将这个师弟当亲弟弟对待的,若是殿下真要砍他,自己是不是要舍命替他求个情什么的?
却不想,榻上的白晏晏连身子都没坐起,只是依旧依旧靠在一堆锦绣里,抬手揉着自己的额角,淡淡说了句:“下去吧。”
跪地的人和门口的人皆是一愣,随即又听白晏晏说:“去把洛冰找来,本宫现在,是真的醉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