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笙歌带了晚膳来暖阁找白晏晏时，她已经靠着软榻睡得有些昏沉。
墨鸦和暗卫们都在暖阁外守着，早将因着被限制了自由，几次想来找白晏晏的苏若璃给瞪了回去。
瞧着她双眼红肿，也不知哭了多久，笙歌上前唤醒她，叫她起来吃点东西。
“琼华苑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白晏晏记得自己大抵是哭累了就倒头睡过去了，从前白晏晏爱哭，是因为哭了之后父皇母后也好，几个兄长也好，都会急着来逗她哄她。后来父皇薨逝了，兄长们自相残杀都死了，她便不怎么哭了，再哭，也没人来哄了。
“洛神医中途出来过一次，再进去后到现在还在里面。”笙歌按着白晏晏的吩咐安排完府中事物之后，便一直在琼华苑外守着，后来听说殿下午膳都未用，眼看着到晚膳了，便过来劝她，“殿下先吃点吧，都是你平素里喜欢的，别伤着身子。”
“叫厨房替洛冰他们备着点吃的，”看着满桌的饭菜，白晏晏却并无胃口，从榻上起身，披衣，“许公子醒着吗？”
“这几日不昏睡了，已经能下床了。”笙歌替她理衣角，见她要走，知道劝不住，也只能叫人备了吃食跟上。
白晏晏带着墨鸦到辉夜阁的时候，许越泽还在用晚膳。
见着他们进来，挣扎着起身，要跪白晏晏：“草民叩谢殿下救命之恩。”
那日昏死过去之后，醒来便在这辉夜阁里，洛冰一直守着他医治，每天被洛冰折磨得死去活来，身子却一日一日见好。白晏晏一直未曾来过，今日还是头回见到。
“本宫之前听阿羽说，之前你去往北陆，有意打开北陆与天启的商路？”白晏晏坐在桌前，受了他一拜，叫笙歌替他搬了软椅坐下，“想来，进展不是很顺利吧？”
“北陆多蛮夷，不通人情。”说起这件事，许越泽就有几分生气，“诚如殿下所说，并不十分顺遂。”
之前顾少渊便点破过，他巴结长公主，是为通商。他虽本意并非如此，却也有这层打算，如今白晏晏既然问起，索性便都说了。
“你这一身伤，大抵也跟这不顺遂有关吧？”然而，白晏晏感兴趣的并不是这条商路。
见许越泽又抿唇不答，白晏晏不在意，眼下一片漠然：“你不愿说，本宫不逼你，只问你，可是合川部的人所为？”
“殿下……”这话，叫许越泽有几分难回答了，眼前的殿下看样子今日势必要得个答案，之前又听说了此番合川部大王子在帝都，要与天启联姻。
他此刻若说是吧，搞不好就挑起两国不和，到时候一场滔天大麻烦都是他的错；若是说不是吧，这般忍气吞声，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何况，看白晏晏这架势，她怕是多少也知道了，她护了自己这么多次，自己若是再不坦诚，只怕会惹怒她。
“本宫无意探听你的私事，对你们宛州商会所做之事也不感兴趣，今次来找你，是想与你做一笔买卖。”白晏晏抬目看向桌上的烛火，咬了咬呀，一字一句，“本宫要摩柯不得好死。”
“殿下……”墨鸦看着她，这般满是杀意的她，已是许久都没见过了。墨鸦有些不明白，为何今日那个暗卫重伤，会让白晏晏做出此举。
“殿下若要叫他不得好死，多得是办法，草民不过一届布衣，哪里能有什么办法。”许越泽初听得白晏晏的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不知道有多想叫那个魔鬼不得好死，只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便是想买凶杀人，摩柯已经收买了天启最好的杀手，他送去的人，多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本宫纵是有一千种办法叫他即刻去死，可是，他就这么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眸子垂了垂，白晏晏再看向许越泽，“本宫知你之才，这些年你纵贯商海，如今再借本宫之力，本宫要合川部国破家亡，要穆图德仁一家都生不如死。”
“你若有把握应了本宫，从今往后，你便是长公主府的人，有本宫在，任谁都不敢伤你分毫，等他日达成所愿，宛州商会也罢，你便是想要手握四海商路，本宫也有办法让你如愿。”
她一早便有灭合川部之意，从前这般想只不过是要报前世仇怨，如今，却是因着初一的事情，真正动了杀心。
“殿下这般看得起草民，草民怎忍心叫殿下失望。”灭了合川部，便是灭了威胁他安危的人，如今有白晏晏这棵大树可倚，许越泽自然是欣然同意。至于手握四海商路之类的，他倒也不是十分感兴趣。
当初从商不过是想气死他爹罢了，之后也只是觉得颇为有趣，才一直流连其间。不过，他素来听说长公主殿下在朝上与许丞相是死对头，想着自己若是日后心甘情愿留在白晏晏身边，还助她成大事，他爹定然会被他气得背过气去。如此想想，越发舒心。
许越泽舒心，白晏晏谈成一桩事也舒心，唯独跟着白晏晏进出辉夜阁的墨鸦，不能舒心了。
他家主子一怒之下，竟然要去灭合川部了。这暗卫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叫白晏晏这般生气。
出了辉夜阁，白晏晏心气稍微顺了些，抬头便正好瞧见兰音阁里灯影憧憧，二楼书房里，影影倬倬，有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身材娇小，正坐在桌边，单手撑着头，想想便知道又是露出一副梨涡浅笑的娇憨模样。
“许是郡主被困在府中一日，有些无聊，便寻了顾大人说话吧。”墨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言语道。
“他们两个……”白晏晏微微蹙眉，默了默，“倒也般配……”
“殿下……”分明一副言不由衷的神情，墨鸦看着她，叹了口气，“要不，还是叫郡主去行宫住吧，府里这么多事情，她一个外人，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先问问她吧，若是她愿意留在这里……”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兰音阁里，白晏晏广袖一拂，往琼华苑去了，“若她愿意留在这里，便叫顾少渊搬出去吧，之前寻的宅子，挑个好的给他便是。”
这才刚过完年呢，事情便一件件，一桩桩，不叫她省心。
——
窗边的人分明瞧见了院子外驻足又离开的两个人，顾少渊见白晏晏与墨鸦走远，再望向一边坐在桌旁托腮看着他的苏若璃：“夜深了，郡主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庭筠哥哥，你不愿陪我说话便也罢了，让我在这里看看你都不成吗？”彼时，二楼是只余他们两个人，苏若璃秀眉微蹙，一副受伤的模样，“当年听说你家的事情，我可是哭了近一个月呢，眼睛都差点哭……”
“郡主，微臣早说了，你认错人了，微臣并不是什么‘庭筠哥哥’。”眸光一沉，顾少渊的话带上了几分冷意。
“我错了，我不说从前便是，”只当自己是戳着了他的痛处，苏若璃连忙闭嘴，换了个称呼，“少渊哥哥，不瞒你说，这次我来帝都，就是来选夫婿的。姑姑也说了，但凡是我看上的，她都会替我做主，我今天就是想问问你，如果……如果我……”
“郡主抬爱，微臣身份卑微，实在是受不起，还请郡主，另择良人。”苏若璃话还未说完，顾少渊已经拱手俯身，大拜了下去。
“哎……”没成想他会这般，苏若璃惊得从桌边站起了身子，想要去扶他起来，又有些生气，“庭筠哥哥，当初不是你说的，长大后要娶我过门吗？若璃一直记着，你怎么可以忘了。”
“这些年他们跟我说你死了，我偏不信，央了爹爹满宛州满天启地寻你，如今好不容易在这帝都见到了，你却要装作不认识我了吗？”苏若璃说着，瘪了瘪嘴，眼中已是泪光闪烁。
“郡主，”抬眼看着她满眼泪光，顾少渊叹了口气，“顾庭筠一家，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当初顾家百余口人街头斩首，朝野上下也有多少官员受到牵连。郡主贵为皇亲，以后还是莫要将自己与那种叛逆相提并论，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啊，庭……少渊哥哥不愿意相认，是因为担心给我招惹麻烦吗？”顾少渊一番话，倒叫苏若璃破涕为笑，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郑重地点了点头，“少渊哥哥放心吧，日后我定然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只是，日后少渊哥哥不要再装着不认识若璃了好吗？”
“……”眼看着她一双泪眼里满是期待，顾少渊终究说不出半分不字，只能点了点头，看着在自己面前笑得如花一般灿烂的女子，顾少渊叹了口气。
不曾想过，当初一句哄她高兴的戏言，却叫她记挂至今。当年顾家获罪，朝野上面的人莫不是巴着要与顾家撇清关系，免受牵连。也只有面前这个人，竟然还叫人天涯海角地寻他，也怕是只有眼前这个人，在再见他这个大罪的故人时，还能笑得这般开心。
只是，他一心一意想要与从前斩断联系，如今却觉得，这联系是越发断不清了。
——
直到夜色浓如绸墨的时候，白晏晏才终于在暖阁里等到了从琼华苑出来的洛冰。
“他的血止住了，伤口也缝合了。只是……”洛冰拎起桌上的茶壶便灌，灌完也不顾自己还一身血污，擦了擦手便在桌边坐下，捏了糕点往自己嘴里塞，“只是，若要保住性命，须得随我回神医谷找我师傅才行。”
洛冰和沈樱时的师傅医仙薛凝紫，在两个徒弟出师之后，便长居神医谷。
“我换身衣服，即刻便启程，王爷那边，还请殿下费心解释了。”不等白晏晏说话，洛冰便开口，又塞了几口糕点之后，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至于许公子，他的伤已经无大碍，这些时日就那么养着就成。此去大约月余才能回来，王爷若是有什么情况，殿下差人来神医谷便是。”
言罢，潇洒地就往外走，却被白晏晏叫住。
躬身长揖，白晏晏又是一个大礼，惊得在旁伺候的下人们皆跟着跪了下去。
洛冰倒是安然受了她一拜，朝她挥了挥手：“我先走啦，等桃花开始正好回来，到时候给殿下酿几坛桃花酒，好叫殿下尝尝我的手艺。”
“小寒，大寒。”等洛冰往辉夜阁去收拾东西，白晏晏唤了两名暗卫，“你们也跟着去吧，一路护他们安全。”
“别暗中保护了，随行前往，若是洛冰有个什么差事，你们帮衬着，也快些。”见他们领命刚要跃起，又被白晏晏叫住。听得她的话，二人皆是一愣，随即却又都点了点头，这才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