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公主都在朝堂上昏厥了这场朝会也注定不能继续了,一众人随着白宸轩一起将白晏晏送到了旁边的偏殿里,当值的太医也都被招了来。
一时间,昭阳殿偏殿的玉阶上,文武百官驻足,十分热闹。
白宸轩拿不准白晏晏是不是故意的,又焦心又烦躁。
白晏晏的确是掐着那个点倒下的,她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当场劝说白宸轩绕了刘尚书,便只好想个法子来打断朝会。
只是,那一倒,三分假七分真。这几日连日劳累,她是真的昏厥过去了。
又见六岁时那被血和夕阳染红的刑台。
覆在眼上的手松开,柔和的夕阳下那触目惊心的红是那般刺眼。
长街空旷,只余一地血,她看脚下,也是鲜血蔓延,下意识地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人,抬眼看时,却不是那个曾经护她在怀的父皇,而是一身青衫,七窍流血的顾少渊。
他伸手来抓她的肩膀,原本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在碰触到她的一瞬,皮肉从指尖开始脱落,鲜血淋漓里,他咧嘴朝她笑,薄唇上扬的一瞬,撕裂般地,下巴也开始脱落,血肉模糊的身体朝白晏晏倒了下来。
她猛然惊醒起身,叫一旁正在给她施针的太医们都松了口气。
“太医,皇姐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吧?”白晏晏起身的同时,一旁倚在桌边的白宸轩也猛地站了起来,几步到了床前,问一旁替白晏晏号脉的太医。
“殿下是操劳过度导致昏厥的,这些时日还须得好好休息,莫要再劳神了。”太医院的总管姜海沉叹,请好了脉,便转头去开安神的药方。
“朕就是怕皇姐知道之后这样连夜赶回来,所以没有叫人去青州通报,扰皇姐安宁,不想皇姐还是知道了,倒叫皇姐劳心费神了。”白宸轩坐到床边,看着白晏晏眼睛浮肿,面色苍白,终于也有几分心疼了。她这般没日没夜地回来,大抵是真的担心他吧。
白宸轩在她面前晃了几晃,白晏晏才终于从那梦魇中回过了神来,听白宸轩一说,她简直是要给气死了。他要是真不想打扰她,便不要这般折磨那些臣子,明知自己胡闹的结果是这般,他却还喜欢折腾。
“陛下的伤怎么样了?”心中不悦,面上不显,白晏晏垂目去看白宸轩右肩。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到如今还未查到刺客踪迹,实在是……”白宸轩说着,扫了一眼殿外,白晏晏昏迷了近一个时辰,朝臣们都守在外面,没有散去。门口一个着紫色官袍的人还恭恭敬敬地跪着。
“这件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出来的,若是急于求成大肆探查,才怕打草惊蛇。陛下若是信得过我,便交由我去查吧。”靠着身后的软枕,白晏晏叹了口气,“这次回来,我刚出临平城便遇上了此刻,细想起来,只怕与行刺陛下之事也有关联,不如一并查了。”
青云城的事情,青云县令知道,迟早白宸轩也会知道,当时白晏晏也只与县令说起是刺杀她的,此番倒是正好找了机会与白宸轩提起。
“太医才说了叫皇姐不要太操劳,下月便要选秀了,皇姐便先好生修养吧,这些事情,交给……交给刑部处理不是更妥当。”白宸轩本想说交给他来处理,对上白晏晏的眼,终还是将那句话咽了下去。
“无妨,查刺客我一向有方法,有些线索,不是刑部和大理寺那些官差能瞧得出来的,等明日我便叫墨鸦去查。”白晏晏这般说,不是在与他商量,只是在告诉他这件事她来查罢了。
白宸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白晏晏这样说,他觉得不妥,却又不敢言语。
“既然陛下说起选秀之事,这次我从青州回来,听临平王说起,苏若璃此番入京,是为了参加选秀的。”
“她不是来寻如意郎君的吗?”白宸轩一愣,当初苏若璃初来帝都,进宫拜见时还与他说起,这一次要寻个称心的人嫁了,白宸轩当时还笑言说若是她真寻到了,他给她指婚。
“大约是在陛下面前害羞,所以才那般说的吧,她是苏家数一数二的美人,与陛下幼时也算熟识,又是个活泼的性子,日后入了宫,倒是可以陪陛下解解闷。”白晏晏仔细想了想,如今许柔嘉不知所踪,宫中虽然有意隐瞒此事,不过毕竟神武军营和大理寺都知道此事,还到处张了榜抓那和尚,想来外人心里也都清楚到底是如何了。
之前宫中妃嫔少,皇后之下只许柔嘉一个贵妃,贵妃之下三妃之位空悬。苏若璃的身份,入宫便封美人,今年若是能怀上龙裔,封妃指日可待。苏绍远要她女儿登后位,那也是得一步一步来的。
“皇姐送她进宫,是因为怕她和你抢那大理寺卿吗?”刺客之事便也罢了,他知道白晏晏包揽过去不过是要维护刘尚书罢了,这过了三日,他也没了那么大的火气,朝堂上责问刘尚书,也只是因着自己有话在前,不追责不好。
不过,这苏若璃入宫一事,白宸轩是真的不乐意。若是苏若璃自己愿意便也罢了,如今她喜欢的分明另有其人,白晏晏却一副硬是要将她塞到他身边的做派,他不免会觉得,白晏晏这样做,不过是想排除情敌罢了。
白宸轩不说,白晏晏这几日都快要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苏若璃是认出了顾少渊的身份的,便是顾少渊嘱咐了她别乱说。可是,许越泽只在他们旁边住了几日,便将顾庭筠这个名字都听了去,只要稍稍一查,便能查到南陵王府上。
入宫之事,苏若璃的确是不愿意的,若是她或者苏绍远强逼她,以苏若璃的性子,大吵大闹便也罢了,若是冲动之下说漏了嘴,遭遇的还不是顾少渊。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若是阿璃她真不愿意,我必然不会勉强她,她那样的性子,你也知道谁都勉强她不得的。”白晏晏叹了口气,“只是,若是她愿意入宫的话,于公于私,我都希望陛下日后能好好待她。”
“我听说,凌霜公主就要到帝都了,她的婚期在五月,陛下可定下了送亲之人?”公主远嫁和亲,都要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和所嫁之地的地位来选择合适的人选送亲。
当初她远嫁合川部,天启三品以上的大臣,每人送出十数里,一路红毯从邺水城到了云际城。
凌霜公主是忠臣之后,她父亲与先皇出征战死,她母亲早逝,先皇怜她,便叫膝下无儿女的熙贵妃收了她做义女,封了公主。
先皇薨逝,熙贵妃尊为太妃,她请旨离宫,白宸轩便将初临城封作凌霜公主的封地,允了她带着熙贵妃去往初临城,颐养天年。
她这般身份,嫁的有只是部落世子,送亲之人,叫上礼部尚书都是高的了,白宸轩原是想着要苏景言去一趟的。
“皇姐莫非心中已有人选?”他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孟德音虽是公主,却并非白氏血脉,为了不让她嫁过去被人看清,我想着,不如这次我亲自走一趟,一来替德音撑腰,二来也表示我朝的诚意。而且,我之前多听樱时提起她兄长信中说起的塞北风光,想去看上一看。”
眼见白宸轩已经沉下了脸,白晏晏又说:“之前许丞相与我谈起陛下亲政之事,我觉得许丞相说得有道理,如今天启太平,陛下又马上便要有皇嗣了,我想着,等今年选秀结束,便请旨去了我监国辅政之职,由丞相并六部一起,迎陛下亲政吧。”
“皇姐!”白晏晏这一席话,听得白宸轩一惊,竟是忘了之前的不悦,看着白晏晏,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话我今日在这里说,外面那么多大臣大抵也都听到了。等我卸了这重担,还望陛下恩准,让我去瞧瞧塞北风光。”白晏晏抬眼,看殿外的臣子们。
许博站在门口,望过来的眼中也是震惊。
他们之前约了要共议此事,只是最近皆事忙,却不想,白晏晏一从青州回来,便自己做了这般决定。
“亲政之事,还是择日再议吧。”白宸轩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白晏晏此举的目的,却也知道,她此话一出,之前的种种要求他便也只能满足她,“你这般尊贵的身份去送亲,也是合川部和凌霜公主的福气,只是此去路远,皇姐万不可勉强。”
若是之前叫她放权,她私心里还确实有几分不舍,自青州回来之后,她却是看开了。她前一世得了那般下场,多是因为她总是死死拽着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且不说此去北陆凶吉难料,便是真的得偿所愿,她还欠着顾少渊一条命。
前路叵测,她要去赌,便先将能放下的都放下,这样至少能叫一些人高兴,也叫一些人少恨她一些。
得了白宸轩的应承,白晏晏便也不多停留,道了别出门来,便瞧见了留在门外等她的刘尚书。
此番刘尚书对她可是感激涕零,颤声道了谢,还要下拜。
白晏晏伸手虚扶了一把,与他一起往外走。
刘尚书本以为白晏晏是要出宫,却不想她竟一路跟着他回了刑部。
明镜高悬,白晏晏站在刑部的前厅里,看着牌匾上先皇亲笔御提字,若有所思。
“殿下稍待,微臣这便将记录这几日所查的卷宗整理了给殿下过目。”想想大约也只能是因为这个,刘尚书拱手作礼,便要去后堂。
“尚书留步,本宫来,是想问尚书一宗案子。”白晏晏这才从那牌匾上收回了目光,“十二年前,顾浔通敌叛国一案,本宫记得,当时是刑部与大理寺一起审的,那份卷宗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