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晏还是忍下了没有将卷宗在她手上的事情告诉顾少渊，他自己都有放弃的打算了，她又何必让他再对这本就不可能做成的事情生出点心思来。
即便是给了他卷宗，以他之力，真的能将这个案子翻过来吗？她这般做本就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保住先皇的名声和帝都的安稳。她自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每次见着顾少渊，她都总觉得心中升起几分亏欠，倒是顾少渊，越发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第二日便已经能与墨鸦谈笑了。
他们谈的，是早上那鸢时被买到勾栏院里的事情。
墨鸦起得早，见着王福正押了两人出门，一时起了兴便跟着一道去了。那王福也不知是真缺钱花，还是恨透了那鸢时，实打实地按照白晏晏的吩咐，与老鸨抬了许久的价，将鸢时和他的相好，卖得一干二净。
鸢时在长公主府住了一年多，墨鸦之前都是长公主府里管事的，与他多算得上熟识。被绑了手的鸢时终是觉得不甘心，在王福和墨鸦临要出门前，他挣扎着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撞而去，一头撞在了墨鸦身旁的柱子上。头破血流，当场昏死过去。
他撞了头，破了相，老鸨便不要了。墨鸦也不好将他丢在哪里，只叫王福拿了卖那女人的钱，拎着鸢时，又回了辰芳宫。如今鸢时被丢在离得远的偏殿里养伤，墨鸦却不知道此事要如何与白晏晏说起了。
昨夜说要将他买到勾栏院去已是白晏晏的仁慈，她素来恨人背叛，尤其还是这种事情，想必对鸢时已经是厌恶至极了，若是再见他回来，只怕是会要了他的性命。
“那面首这般，莫不是还想着回来博取殿下的同情和原谅？”五月的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身上，顾少渊心情不错，听完墨鸦讲之前的时候，不由得笑了，“其他便也罢了，都做出了这般事还要回来，他是不怕死吗？”
“他似乎确实不怕死。”墨鸦蹙眉想了一下，抬眼看到刚从殿里走出来的白晏晏，“这么一说起来，比起死，他似乎更害怕离开殿下。”
昨日听说要被卖出去之后，那鸢时便要死要活哭喊了一夜，先前那一撞分外用力，倒是真的像是豁出命去了一般。
“今日去拜会过熙太妃后就启程，顾大人身份特殊，便少在人前露面了，这边墨鸦你安排好，我从凌霜公主的府邸出来就上路。”白晏晏难得换了一身绣金描凤的宫装，头上是九支含珠凤簪，朱唇点染，眉目间多了几分宁静和庄重。
白晏晏素来是不喜欢这般装扮的，只是要见的人是熙太妃，她最是讲究这些。
“不再在辰芳宫住一晚了？”墨鸦有些踟蹰，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鸢时的事情告诉白晏晏。
带回来之前已经叫了大夫简单地瞧过，他在偏殿里躺了快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醒了没有。他那般决绝，定然是想要再次见到白晏晏的，现在他能不能再见到白晏晏，便要取决于墨鸦说还是不说。
“刚刚墨大人才与微臣说起，那个殿下叫拉去卖了的面首今晨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如今还昏躺在偏殿里，想必是真的十分不愿意就这么便被卖了。殿下可要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隐情？”墨鸦不开口，顾少渊便先替他说了。
“寻死吗？”白晏晏秀眉微皱，一想起鸢时，眼中便多了几分厌恶，“他要死，便让他死了好了。”
当初要遣他走的时候，分明还跪在她脚边苦苦哀求，说是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永世为奴都愿意。他又哭又闹，白晏晏招架不住，便允了他留下，将他送到了这辰芳宫中，让他在这里好好想清楚再自行决定去留。
那生得唇红齿白的人当时指天发誓，说这一辈子除了她凰羽长公主外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他要在辰芳宫里等她，她若不来，便等她一辈子。
后来白晏晏事忙，倒真把这个人忘记了，来了辰芳宫才想起来。却不曾想，她误打误着地来见他了，见到的却是那般不堪的情形。
昨晚白晏晏便听说了，那女子是辰芳宫里的宫女。之前是在鸢时房中伺候，想必是生得有几分姿色，这辰芳宫中寂寥，一来二去，他们便勾搭上了。
他们两人之事，辰芳宫里许多人都知晓。便是因着这个，白晏晏更觉得那鸢时不可原谅。她是打着她的旗号来这里的，却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干起了背着她偷人的勾当，即便是她对他没有半分放在心上，可是他干出这般有损她声誉的事情，她是不能轻易放过他的。
昨夜的安排，已经是在给他活路了，却不想他偏偏不走这条活路，既然想死，由他去便是。
“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何况微臣觉得，他这般大抵是真的有什么话要与殿下说，便是要他死，殿下也不妨先去见他一见，断了他的期冀，叫他死得也甘心。”依照刑律，与人通奸本就是死罪，不过，按照墨鸦的说法，顾少渊也觉得这鸢时不简单，她知道送到白晏晏身边的面首身份和来头都不简单，所以觉得白晏晏该去见上一见。
“好生看着他，我去拜会完熙太妃，就去审他。”想想顾少渊说得不无道理，白晏晏点了点头。
这鸢时是北安王送给她的，是随着恭贺她成为监国长公主的贺礼一起送来的，算起来，他也是长公主府里住得最久的面首之一。在众多面首里，他并不出众。若不是当日他跪在她脚边哀求她不要弃了他，白晏晏都要记不得她的后院里有着这么一个人。
现在细细一想，那鸢时在听到白晏晏说要送走他的时候，眼中的那般恐惧和绝望，十分明显，只是当时她看到了，却未曾在意，这么说起来，或许真如顾少渊说的那般，鸢时这般缠着她，另有隐情。
白晏晏安排完之后，就匆匆离去了。她早与熙太妃约好了时辰，因着熙太妃的性子，白晏晏是半分都不敢迟到的，只怕迟到了又要被训话。
墨鸦与顾少渊站在玉阶上目送白晏晏离去，等她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远处的宫门外，才都收回了视线。
“你又何必多嘴？”墨鸦眸色沉了一沉，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白晏晏这件事情，毕竟鸢时的身份有些复杂，他摸不清鸢时的打算，有些害怕让白晏晏再去见他，有些冒险。
“不管你是不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也不管你们之间情意有多深厚，”顾少渊拢着袖子，看着清朗的天色，沉声道，“可是，你也好，我也好，我们终是属下，她是主子。我们只管护好她，做好她交代的事情，而不是自作主张地替她做决定。”
“这话说得，你是觉得我此举僭越了吗？”墨鸦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他跟在白晏晏身边四年，一心护她安稳，早已不分彼此。白晏晏多将他当朋友，当老师看，从未在他面前摆过半分主子的架子。
“你做什么事情，做什么决定，都是以保护她的安危为前提。却可曾想过，自己所作所为，虽是为她好，却也耽误她吗？”顾少渊见墨鸦有几分不高兴，他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将她护得越好，等她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便伤得越重。”
墨鸦素来都是以白晏晏的安危为首要考虑的，从之前墨鸦对他和对旁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只是，墨鸦只站在她的立场上去考虑，却不曾想过，有时候，要获得一些情报，了解一下事情，就要直面危险，受点伤才行。
就如这鸢时，他这般作为，其中必有隐情，或许事关白晏晏的安危，或许是与更重要棘手的事情有关，若是白晏晏不去见他，那么，她便失去了这个线索，日后若是遇到与他相关的事情，只会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