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留在白晏晏身边这件事情,白薇薇异常执着。不听人劝,白晏晏一开口她便哭,控诉那苏绍行对她有多无情,她有多害怕离开白晏晏之后,苏绍行会再派人来杀她。若是白晏晏再劝,她便死死抱住白晏晏的腿,扑在她跟前哭得肝肠寸断。
她这般反应,白晏晏也无法,便也只是由着她。
如墨鸦所说,在云际城的行馆中休息了两日,接到合川部来迎的通知出门时,随行送亲的队伍里,多了许多新面孔。
而那辆本是载着凌霜公主的马车里,此刻身披嫁衣的却是另外的人。
褪去了常穿的男装,挽起了纷繁的发髻,红妆点染,慕北柠美得惊人。出发前,白晏晏瞧着她叠着手端坐在马车里的模样,欲言又止。她自己愿意的,又还能跟她说什么呢?
公主出嫁和亲,是大事,云际城里早已张灯结彩,送公主出城。白晏晏此番未乘马车,与换了亲卫服侍的顾少渊一起打马并肩走在队伍里。看着红毯绵延,彩绸飘扬,围观的百姓脸上却未见多少喜色,人群中隐隐还有愤慨之声。
和亲这件事情,旁的便也罢了,云际城的百姓们常受北陆蛮族滋扰,对北陆的诸部落多是不满,眼瞧着他们的镇国将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回朝,还没几个月帝都却突然来了要嫁出去的公主。公主和亲,多为求和,如今天启本是强盛的一方,却还是要将天启的女儿送到荒凉的漠北,任是谁看着,都觉愤怒。
“若是边境安宁,百姓们看到和亲多会欢喜,因为对外邦的喜爱会让他们觉得,和亲之举是增进两方情谊。可若是边境上多生滋扰,眼见和亲的百姓们便会是这幅表情。”顾少渊看着周围的人群,低声言到,颇有几分感慨。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嫁到南边诸如晋元这样的国家,宛州的百姓便会笑脸相送?”白晏晏本是以为,他们这般不甘是因为觉得强国还要送公主出去,是一份耻辱,听得顾少渊这般说,微微一愣。
“晋元与天启这些年关系甚好,若不是晋元皇室中没有适龄未嫁娶的皇族,想必两国早就结为姻亲了。”两国通商贸易多年,边境上的国民们往来方便,关系都十分友好。
“只是,便是因为如此,日后若是想要出兵晋元,民意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阻碍。这边却不同,”他们两人走在队伍中间,顾少渊眼瞧着前面的仪仗都已经出了城门,将声音又压了压,“若是几日后公主遇险或是受辱被困之类的消息传回云际城,想来不用上头调兵,云际城的守城将领和百姓们都会自发出关救人。”
“这样吗?”顾少渊的话让白晏晏微微有几分茫然地看向周围的百姓,若是顾少渊说的是对的,那么前一世,她在合川部被折磨了一年多,为什么连一个救她的人,都未曾出现过呢?
正想着,便见了前方的亲卫们突然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抬眼就看见,红毯尽头的城门外,数列着了银甲佩了重剑的骑兵们立在马上,毛色黝黑油亮的骏马们陆续打着响鼻,带着几分焦躁,这般阵式,让人有几分望而生畏。
而立在城门下的人,一头裹夹这银铃的小辫高高束起,额前一颗湛蓝色的宝石熠熠生辉。他着了一件水天色的锦袍,不是天启百姓常穿的款式,窄袖被绑带紧紧束在手腕处,厚重的腰带上别着一柄玄青色的长剑。
他看到了白晏晏,唇角微微一扬,刀刻般的脸上便有了生动的表情,几步上前,亲自替白晏晏拉住了马,伸手要扶她下马。
“不是说是世子亲自来接吗,怎么只见王子殿下?”白晏晏本是不想将手递给他的,奈何众目睽睽,两国联姻,她又与他有盟约,便也不好太过拂他的面子。只是伸手搭住他带着几分凉意的手时,白晏晏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自心底升起一股排斥感来。
“我们昨夜便到了,月苏身子不适,只能在后面的帐中恭候大驾,特命我前来相迎。”眼看着下了马的白晏晏急急地松开手,摩柯也只是微微一笑,俯身朝她行了一个北陆的礼,“殿下这边请。”
言罢,启步引着她往城门外走。
踏出城门,抬眼看着绵延的绿意的时候,白晏晏步子微微一顿,眼神一晃,仿佛又看到了从前自己支离破碎,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舍命狂奔的时候。寒意和恐惧遍布,她突然有些不敢再踏出一步,就好像,自己再迈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那些噩梦般的岁月,便又会回到她的身上。
“殿下?”走在前面的摩柯发现了她的迟疑,转头看她。
指尖传来温和的暖意,叫白晏晏神思回转,侧目看着站到自己身侧,掩着大袖轻轻握上她指尖的顾少渊,她微微一顿,刚想要挣开,身边的人却先一步放开了手。只是侧头朝她投来一个让她安心的笑。
白晏晏心中一暖,先前的恐惧便也烟消云散,随着摩柯一起,出了城门,往不远处的大帐走去。
月苏身子弱,受不了苦寒,担不得劳累,顶不过酷暑,常年都是一副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孱弱如一吹便倒的模样。
当初他为了救在雪地中被困的白晏晏,还大病了一场,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个仿佛虽是都会不久人世的小世子,是前一世白晏晏来着荒凉草原之后,遇到的唯一一个对她友善,竭尽全力真心想要帮助她的人。
如今再见,瞧着那座上拥着一身狐裘,却依旧薄唇发白,一脸病色的月苏,白晏晏不由得有几分心疼。
“月苏素来听闻天启的长公主殿下是一个很不得了的人物,如今能得一见,实在是月苏之福。”他抿唇轻笑,俯身朝着白晏晏行了一个礼,一双清澈得没有半分杂质的眼里闪烁着欣喜,这才让他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气。
“殿下谬赞了,”刚说了半句,眼见他身子一颤,面上泛起一丝潮红,抬手捂住唇,低低咳嗽起来,白晏晏忙将自己身旁挂在帐篷壁上的香囊取下来递了过去,又转头去看掀开的帐帘,“墨鸦,将帐帘关上,莫叫冷风进来让世子染了寒气。”
话刚说完,才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便见了摩柯和握着香囊神色已经缓和的月苏都看着她。
“这香囊中有鬼珠草的香味,本宫听说此草药有止咳顺气的功效,便想着世子殿下可能需要。”白晏晏对上摩柯颇有几分探究之意的眼,开口解释。
“却不想,长公主殿下还能识得我们北陆的药材。”月苏倒是不做他想,一手攥着那香囊,借着它的气息来让自己彻底平复下来。抬眼看到跟着白晏晏一起进来,穿了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时,眼中颇有几分歉意,“这位便是凌霜公主吧?一路远行,诸位辛苦了,此去合川部还有一日一夜的行程,不如便先在此稍作休息再启程。”
眼看着摩柯想要出言反对,白晏晏先他一步开口:“还是世子殿下想得周到,本宫还须得给送亲的仪仗再交代一些事宜,不如便先让凌霜在此休息,本宫整顿好之后,我们在上路如何?”
“可要我陪殿下?”月苏轻轻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他是世子,本该是负责迎他的新娘,接待远道而来的长公主的,却是因着昨夜赶了一夜的路,现在成了这般模样,倒是失仪。
“不必了,殿下还是多陪陪凌霜吧。”侧目看了一眼静立在一旁,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并不言语的慕北柠,白晏晏轻轻叹了口气,走的时候她分明一副认命洒脱的模样,如今真的要离开天启,去往合川部了,这丫头想来还是心有不舍和委屈的吧?
只是,她白晏晏也没有办法,她不想孟德音或者慕北柠嫁到合川部去,可是,她若是想要灭了合川部,此刻便需要慕北柠替她争取时间,争取信任。好在她要嫁的人是月苏,月苏的性子柔和,想着他们相处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难处。
眼见白晏晏带着墨鸦和顾少渊离去,帐中余下的人皆是一阵沉默。
“我去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安置妥当,这里便劳烦世子照顾了。”摩柯率先打破了沉默,却也只是言罢,朝着月苏和慕北柠都作了个礼,转身离去。
月苏只等帐中只剩了他与慕北柠,这才转头看着依旧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新娘。
“我们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此刻没有外人,郡主无需得这般拘束。”月苏转身坐在了胡床上,他抿了一口药味浓郁的热茶,言语淡然。
他的话却是叫原本不言不许的慕北柠愕然抬头,看着那双安静的眸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来过北陆几次,也随军拜访过一些部落,她只记得合川部是其中之一,可是当初她都是穿了铠甲,扮作男装,随着随行的军士们一起去的,半分没有暴露过身份,却不想,一眼就被这个合川部世子看穿了。
“郡主放心吧,此事我必不会让旁人知晓,我也不想知道其中缘由,只是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凌霜公主,是我月苏的世子妃。”将她的惊愕看在眼里,月苏也只是淡淡一笑,言罢,起身将另一个茶盏里倒出的热茶递到了慕北柠的手中,“北陆不比天启,风大寒重,世子妃一路过来辛苦,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